第一百四十二章 芰荷香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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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初夏時分,臨安幾乎日日豔陽高照,悶熱得喘不過氣。
便是落雨之時,也不見清爽幾分。
正片空氣粘膩膩的,像是含淚,又流不出。
自金軍突圍,韓世忠的軍隊理所當然被召回臨安。
鎮江換了新的駐守之人。止兵戈,行議和之事。
唯獨陳釀留了下來。
他遊走在鎮江街頭,已兩月有餘。鬼知道,這些日子是怎樣過來的!
他清楚記得,七娘船艙的火光,無人的空船,與一隻飄在江上的鮮紅繡鞋。
三寸金蓮,規規整整,恰是她小足的尺寸。
他將繡鞋捧在掌心,又緊緊握住。
這樣久了,竟無半點消息!
眾人都說,七娘怕已不在人世。
但陳釀不信。
或者說,他不願信。
她不是要等他麽?她不是,還要做他的新娘麽?
怎麽一切,消失得這般突然?
唯有一隻紅繡鞋,時時刺痛他的心尖。
“陳參軍!”不遠處有人邊跑邊喚,“陳參軍!”
陳釀聞聲,鎮了鎮情緒,方才回身。
來人原是韓世忠身邊的小卒。因著擔心陳釀,留他下來看著。
小卒行禮,隻道:
“將軍又催參軍回臨安。”
“知道了。”陳釀言語淡然,隻兀自朝前行。
“參軍!”小卒趨步跟上,“那,咱們何時回去?”
陳釀一愣,漸漸緩下腳步。
何時回去?他不知道……
二人默了一陣,小卒有些焦急。
他撓撓頭,道:
“陳參軍,謝夫人一日尋不著,便一日不回麽?將軍著急,總不能一直拖下去!”
陳釀又繼續前行,不急不緩,像飯後尋常散步。
小卒忙碎布至他身前,倒著走,隻懊惱道:
“本來,為攔截住金賊一事,陛下已然開恩。不過作失職論,也不曾重罰。將軍說了,參軍若在不返回臨安,隻怕陛下動怒啊!”
這算是賊喊捉賊了!
陳釀眉心微蹙,心頭一沉。
當日若非陛下調走徐秣與張政,九王爺豈有機會翻身?
完顏宗弼,又豈有機會裏應外合?
他的蓼蓼,又豈會……
思及此處,陳釀隻覺心口堵了一團氣。
驅不散,化不開。
小卒見他不為所動,接著勸道:
“這二月間,也大肆尋過,隻差將此處翻個底朝天。”
小卒想起府尹不耐煩,又甩臉子的模樣,隻嘖嘖搖頭。
“陳參軍,”他又道,“說句涼薄的話,謝夫人若真在此,也早該尋著。你這般日日耗下去,又有甚用處?”
陳釀聞言,隻覺心口被猛撞一下。
果然,是無用麽?
陳釀眼圈微紅,他弄丟了七娘!
眼下她生死未卜,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他輕撫上心口,那個“蓼”字,還殘著她指尖的滑膩。
似乎她的指甲,才剛剛掠過。
可是蓼蓼,你怎就不見了呢?
小卒早已急不可耐。
他腳一跺,大著膽子,高聲道:
“陳參軍!謝夫人的繡鞋是在江上撈的!還有女兵親眼見她投江!你怎就不信呢?!”
陳釀猛地頓住。
啪!
他腦中緊繃的弦,一瞬崩彈。
他踉蹌幾步,直有些站不穩。
“參軍還要自欺欺人至何時呢?”小卒話已出口,索性不管不顧,又道,“你留在此處,或許能等回一個人。可參軍,你能等回一縷魂麽?”
芳魂已逝,如何等得?
可她還那樣小,還不曾真正成為他的新娘!
她怎麽可以,就這般棄他而去呢!
小卒說他自欺欺人,陳釀又何嚐不知?
不信證物,不信證詞。
正如孫師母所言,這是他的一件“皇帝的新衣”。
旁人看來是個笑話。可唯有自己明白,這件“新衣”雖摸不見看不著,卻似一方盾,護住傷痕滿滿的心。
忽一震風過,幾絲蓮香拂過鼻尖。
轉頭看去,陳釀原是臨水而行。
初夏時節,蓮花已露出苞來。蓮葉層層相掩,綠浪一片。
猶記那年夏夜,鄆王、朱鳳英,還有他與七娘,亦是於蓮塘之中,撐篙而過,直往藕花深處去。
那時月色朦朧,清簫相伴,四人同吟南戲《琵琶記》,曲聲順水而傳。
再沒比那更美的夏夜了。
陳釀恍然看向湖麵蓮葉,蓮葉何田田。
不察覺間,他竟輕哼起了《琵琶記》。
隱隱約約地,卻又漸漸不聞。
歌不成歌,調不成調。琵琶弦斷,故人盡散。
嗬!
又吟哦甚麽來?
“回臨安吧!”陳釀忽道,“待到臨安時,想已芰荷滿池了吧?”
小卒猛地愣住,待反應過來,心中隻將這片蓮葉當作恩人感激。
他本是臨安人士,隻道陳釀愛蓮,一路上,又不停地同陳釀講臨安賞蓮的盛況!
陳釀也認真聽著。
隻是……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再好的蓮,都比不上那夜了!
再好的人,也都盡不如她了……
陳釀裹上自己的“新衣”,朝臨安去。
或許,她順流而下,如今已在臨安呢?
………………………………………………
北地金國境內,一派休養生息之狀。
完顏宗弼與九王爺裏應外合,勉強突圍。現下想來,也隻道千鈞一發,令人毛骨悚然。
九王妃行在庭院,隨手折一枝石榴花,在手中轉著賞玩。
這方庭院,與旁的金國貴府大不相同。
不論布局、妝點,皆帶有濃重的宋風。
不遠處一座小亭,亭旁植一株大槐花。花樹亭亭如蓋,擁著亭簷。
九王妃在亭前頓住腳步,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她輕歎道:
“小木參天,紅塵染蕊惟須白;長根入地,碧岫出雲未必彤。”
身後侍女似沒聽清,隻一口金文,道:
“王妃在念甚?”
九王妃半回過頭,垂下眸子:
“宋人的一副聯子。”
侍女一笑,打趣道:
“比九王爺才情如何?”
九王妃含嗔道:
“多嘴!”
侍女咧嘴道:
“隻怕咱們王爺要吃醋了!”
九王妃搖搖頭,又望向不遠處的小院。垂花門精致小巧,門邊立著兩個秀氣的丫頭。
她招招手,丫頭遂恭敬行來。
“屋中之人,可醒了麽?”九王妃道。
丫頭應聲:
“雖未醒,卻喃喃念些夢話。大夫才走,說醒來也就這幾日了,還囑咐了許久。”
九王妃點點頭,又問:
“她說些什麽?”
丫頭搖頭:
“聽不大懂,似乎是‘拈咯咯……拈咯咯……’”
丫頭盡力學著昏睡女子的語氣。
九王妃斂住神色。丫頭雖學不大像,可她明白,那是宋文。
她更明白,那句“拈咯咯”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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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卷~~
【沐清反常腦洞·細思極恐第一期】
我們從小讀到大的《皇帝的新衣》,皇帝真的不知道自己沒穿衣服麽?
1、故意試探,打擊無能官員與舊勢力。
2、小孩是起義領袖的象征,最後皇帝的妥協,說明他成了一個傀儡。(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