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過秦樓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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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院的門再次打開時,已是月上柳梢頭。

    完顏宗廷一身月白袍服,步入內室。月光透過窗欞灑進來,映襯著挺拔身姿,越發俊秀。

    屋中很安靜。

    或者是,是死寂。

    七娘伏在案頭作文,玉戈早已被完顏宗廷打發出去。

    他望著她,默了一陣。如此嫻靜文雅,是否隻有對著那些文章,她才會如此?

    完顏宗廷腳步很輕,在案前頓住。

    他隨手去過一頁箋紙,細讀一回:

    “好文章。”

    他語氣很輕,像是說家常話。

    “過獎。”七娘不緊不慢地應聲,客氣又不失禮數。

    他放下箋紙,凝視她:

    “從不知,側妃有如此雅好,詩詞歌賦,倒是精通。”

    七娘也不抬頭,兀自提筆書寫,又道:

    “仰仗吾師大才,學得皮毛,不及先生之萬一。”

    完顏宗廷乍一聲冷笑。

    笑聲清冷,正似秋夜的月光,疑是霜雪。

    “你一直都記得吧?”完顏宗廷道,語氣亦清冷。

    這話無頭無尾,旁人自是不懂,但七娘明白。

    她又寫下一行字,道:

    “你一直都知曉我記得吧?”

    自打院門落鎖,七娘已猜出七八分。

    完顏宗廷笑了笑。心思單純如謝七娘,也有如此敏銳的時候麽?

    七娘見他不語,遂抬起眼:

    “為何今日不想裝了?”

    七娘如今已在他股掌之間。她不懂,他為何成日裝出深情款款,相敬如賓。他為何要自欺欺人?

    “裝不下去了。”他言語間充滿了真誠,像個委屈的老實人。

    七娘握筆的手緊了緊。

    果然出了事!隻有出事,才會裝不下去。

    七娘祈禱,今日的囚禁,是因著自己露出恢複記憶的破綻,惹惱了他。

    千萬別是那件事。

    她更怕的事!

    七娘一連串小動作,雖不易察覺,可敏銳如完顏宗廷,早已俱收眼底。

    況且,他一直凝視著她,半分未曾挪開。

    “你有許多要問的吧?”他問。

    “沒有。”她應聲。

    完顏宗廷卻似不聞,接著道:

    “比如,我為何裝不下去?我關著你,是否為了要挾朱妃?”

    七娘身子一僵,筆管握得更緊。

    他勾起一個笑:

    “告訴你,是的。”

    她心頭猛然一沉。表姐的處境,豈非更加危險?

    完顏宗廷又道:

    “至於我為何裝不下去……”

    話音未落,他自袖中抽出一封信,一把向七娘麵上砸去。

    七娘一怔,筆下落得墨點無數。

    心一瞬提到嗓子眼,壓得她喘不過氣。

    她瞳孔長大,直直看著信箋。其上字跡,七娘再熟悉不過。

    最害怕的事,果然發生了!

    七娘深吸一口氣,將信箋收好,道:

    “秦檜是你的人?”

    平淡的語氣中,帶著幾分顫抖。

    完顏宗廷搖搖頭。

    金國局勢千變萬化,秦檜那般謹慎狡猾,又豈會在塵埃未定之時為他所用呢?

    他道:

    “他有求於我,這是個順水人情。”

    七娘蹙眉,麵上再難掩焦慮。

    她正待開口問,話至嘴邊,卻又生生咽回。

    完顏宗廷打趣地一笑:

    “想問他求我什麽?”

    他頓了頓:

    “看來是學聰明了,知我不會講,故而不問。”

    七娘語塞,隻別過頭去,將文章整理一番。

    這樣的驕縱,在完顏宗廷眼裏倒別有一番可愛。

    “其實,”他語氣忽而變得溫柔,“你如今已是我的側妃,往宋地傳信,是要尋誰?等著他來救你?你如此行事,知不知我很難過?”

    尋的是誰,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我不是你的側妃。”她言語似冰。

    完顏宗廷眸子一沉,上身忽越過書案,臉湊過來:

    “嫋嫋,你可以是。”

    七娘神情木然,帶了分傲氣,直往後仰。

    她道:

    “我如今人在屋簷下,敬你一聲‘王爺’,但王爺還請自重。”

    “自重?”他低頭笑起來,“在我自己的妃子麵前,我要什麽自重?嫋嫋,你太強人所難了!”

    他又靠近一分。

    七娘一瞬抓緊桌角,額間已滲出冷汗,卻麵不改色。

    她繃著一張臉:

    “請喚我陳夫人。”

    她與釀哥哥已行過婚禮,是當得起這一句的。

    完顏宗廷驀地僵住。

    他垂下眸子,緩緩立起身,整了整袍服。

    “你死了這條心。”他道。

    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冰冷,像冬日結冰的枯枝。

    完顏宗廷又轉頭看向七娘,道:

    “我會好吃好喝地伺候你,給你王妃的待遇,你要看書作文都隨你。但你一日不死心,便一日莫出這座院子。”

    他頓了半刻,又道:

    “你提議的稱呼,我永遠不會喚,也不會有人喚。還有,你這輩子都別想見陳釀!”

    說罷,他衣袖一揮,揚長而去。

    那個背影壓抑著憤怒,又染著股落寞。

    院門的銅鎖再次落下,無人敢靠近。四周暗壓壓的,也無半個人影。風一過,枯枝簌簌地響,陰森又滲人。

    見完顏宗廷完全出去,七娘腳一軟,跌坐在椅子上。

    她喘了幾口氣,四下涼颼颼的。

    七娘雙手環抱,隻覺自己走入了一個死局。

    但完顏宗廷的話,唯有一處是好的。

    他說不會讓她見陳釀。那這就意味著……

    陳釀還活在人世!

    一個死人,是不必千防萬防的。需要防的是活人,還是對他有威脅的活人。

    這是否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可是表姐,她又該怎樣辦呢?

    七娘算準了秦檜不會向金主出賣她們,可誰曾想,他會給完顏宗廷做順水人情?

    眼下書信寄不出,表姐又落了把柄在他手中,似乎已是山重水複疑無路。

    七娘歎了口氣,一夜無眠。

    ………………………………………………

    自那日後,朱鳳英召見七娘,九王府傳來的消息便是稱病。回回稱病!

    這等敷衍,擺明了向她示威。

    而秦檜那頭,也沒了消息。

    朱鳳英何等聰敏之人?稍稍一聯想,也隻是怎樣一回事了!

    秦檜不向金主舉報,轉而賣完顏宗廷一個人情,不得不說是心機深沉。

    若向金主稟報,朱妃必然失勢,連帶著一幫漢臣皆受懷疑。秦檜身為漢人,又是參與者,自然首當其衝。事情傳至宋地,他護主的美名隻怕也不保,白累了家中弟妹二人。

    可告訴完顏宗廷就不同了。

    籌碼給他,用到什麽程度,全看他自己的功力。日後他若得權,秦檜這裏自然記下一功。若失勢,也與秦檜無關。

    反之,秦檜若幫朱鳳英與七娘,是什麽好處也沒有的!

    護主的美名?他已有了,哪裏需要呢?還平白擔風險!

    朱鳳英一聲歎息,到底還是急躁了,不曾思慮周全。

    不過……

    她神情黯了黯。

    既然無人可用,那便隻能破釜沉舟了!

    朱鳳英握緊了拳頭。

    阿楷,我若棄了自己的名聲,你會不會怪我?(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