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鳳來朝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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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半眯著眼,恍惚間,隻覺被攬入一個有力的懷抱中。

    鐵甲冰冷,卻透出胸口的炙熱。七娘神思倦怠,忽覺很安心,隻閉上眼沉沉睡去。

    ………………………………………………

    轉眼已三日,七娘粒米未進,隻勉強能喂些水。她麵色慘白,不時冒出冷汗。肩頭一團淺淺的紅暈越發觸目驚心。

    陳釀垂頭坐在床沿,三日不眠不休,早已是蓬頭垢麵,一臉頹然。

    當日,怎就拉弓離弦了?

    他托起七娘的手,放在自己的臉頰,隻蹙眉望著她。還是那個讓人操不完心的蓼蓼啊!

    他拂過她的眉,心頭驀地一絲酸澀。

    抱歉,當年弄丟了你;如今,又射了那一箭。

    “蓼蓼,”他似對她說,亦似自語,“我知道你傷心,那一箭,釀哥哥是不得已。你醒來好不好,要打要罵要如何怨我都好!你如今這樣,釀哥哥好怕。”

    等了十年,怕是一場空。

    怕是自己那一箭,了結了二人的以後。

    “陳先生,”忽聞梁紅玉的聲音,“她如何了?”

    陳釀頹然搖搖頭。

    梁紅玉湊上去看過一回,歎了聲:

    “你也別急。劉大夫說了,謝夫人十年思鄉,本就熬弱了身子,醒來晚些也是常理。”

    陳釀不語,隻目不轉睛地望著七娘。

    梁紅玉看向他,神色凝重:

    “此番,太難為先生了。將軍說,先生心懷蒼生,不以私情為論,當受我等一拜。”

    說著,她便行了一個大禮。

    “梁夫人,”陳釀終是開口,“學生是大宋子民,自然……以國事為重。隻是……”

    隻是他亦是她的丈夫,一個愧對妻子的丈夫。

    “先生大義。”梁紅玉又行一禮,“上天必佑謝夫人。”

    “呈梁夫人吉言。”陳釀道。

    梁紅玉點點頭,便要離開。剛至門邊,卻又驀地頓住:

    “對了,金人使者前來議和,說完顏亶問起謝夫人。”

    “別理他。”陳釀冷眼,“他若真顧念十年師徒情誼,當日便不會以蓼蓼做要挾。”

    “好,我明白。”

    說罷,她搖了搖頭,遂轉身而去。

    忽一陣風灌入,陳釀猛咳了幾聲。積壓下的風熱之症本就未痊愈,眼下照顧七娘又熬了三個日夜,越發厲害。

    每日喂了她的藥,又吃自己的藥,整個營帳都充斥著草藥味。

    他鎖著眉,替七娘掖了回被子。

    “不要!”忽聽一聲微弱的聲響,“釀……釀哥哥……”

    是七娘!

    是七娘在說話!

    陳釀木然的眼睛一瞬明亮,渾身上下都燃著興奮。

    “蓼蓼?”他顫抖著唇,“蓼蓼……你醒了?”

    “劉大夫!”陳釀猛奔向門邊,“劉大夫!醒了!醒了!”

    ………………………………………………

    七娘也不知自己是如何醒來的,似乎做了個很長的夢。夢裏兩軍廝殺,釀哥哥正挽弓對準自己。

    一番驚嚇,竟猛然回了神。

    劉大夫拉著陳釀至一旁,囑咐道:

    “外傷已然無礙。夫人受了驚嚇,還需好生調養些日子。待回臨安,尋個清靜的園子靜養為好。”

    陳釀連連稱是。大夫的話,有時候是比聖旨更管用的。

    他正要拜謝相送,卻見劉大夫一把抓住他,故意壓低了聲音:

    “你自己的病,也該多上些心。”

    陳釀回頭看七娘一眼,應聲是,方送了劉大夫去。

    床上的七娘睜開眼,掛了抹若有若無的笑。看著眼前的一切,她知道,自己回道宋營了。

    “蓼蓼,你要不要吃水?”陳釀說著便要去盛。

    “釀哥哥,”她輕聲喚住,“你別動。”

    陳釀果然依她,隻坐在床沿,深深凝視她。

    十年了,他們還是第一回如此靠近相對。

    他的鬢發散亂,本來修剪齊整的胡須,經了三日,亦亂得不成樣子。隱約還見得幾絲白發,想來連年征戰,亦是頂艱難的。

    “釀哥哥,”她道,“蓼蓼適才做了個好長的夢,好長的噩夢。”

    她輕輕抬手,想要去拉陳釀,驀地肩頭撕裂般疼痛,遂急急護住。

    七娘一怔。

    肩頭?痛?

    那個噩夢,莫非是真的?

    陳釀撫上她的肩頭查驗一番,還好未再出血。他方舒了一口氣。

    隻是那個傷口,刺眼,更刺心。

    七娘看看他,又看看傷口。一瞬間,回憶直往上湧。

    兵戈四起的戰場,完顏亶的挾持,還有……陳釀的挽弓……

    她猛地睜大眼,瞳孔發顫,隻望著陳釀說不出話。

    “不錯,是我。”他沉著聲音。

    七娘霎時呼吸急促,身子不住顫抖。

    陳釀一瞬慌神,忙扶上她:

    “蓼蓼,蓼蓼,你別嚇我!是我不好,是我錯了!你,你冷靜些!”

    七娘閉上眼,漸漸平靜下來。

    兩兩沉默,營帳中寂靜得可怕。風聲像是能撕裂傷口,叫人越發吃痛。

    “其實,”忽聞得七娘若有若無的聲音,“你做得對。”

    隻有陳釀挽弓,方能安定軍心,亦更能激起宋軍的怒氣。

    這個道理,七娘萬分明白。

    她自己不也藏了一根銀簪,就是怕陳釀犯糊塗。萬不得已之時,好自行了斷,以安軍心。

    可為何,他做了對的事,做了該做之事,自己卻依舊心痛不已?

    “蓼蓼,抱歉。”他道。

    事實上,陳釀也不知該說什麽。抉擇,總是他自己做的,又如何能祈求她原諒?

    七娘護住傷口,搖搖頭:

    “釀哥哥不必抱歉,若真為兒女情長,對戰事國運置若罔聞,蓼蓼會看不起你呢!”

    說罷,她又勉強扯出一個笑。

    陳釀心頭似千萬根針紮。他與七娘一處多年,又如何不明白她的性子?她越冷靜,越明事理,事情在她心裏便越過不去。

    “蓼蓼,”陳釀正色,“餘生不會了。咱們回家,釀哥哥不會再負你。”

    “蓼蓼知道,釀哥哥從未負我。我亦從未怪你。”

    她搖搖頭,看向他:

    “隻是釀哥哥的天下太大,容不下一個謝蓼。”

    ………………………………………………

    次月,聖旨至。

    許與金國議和,簽訂《紹興和議》。

    另,汴京謝氏遺孤七娘陳謝氏,於被俘之際,仍心念故國,力保大宋文脈。其間成書數卷,才情高潔,應傳於世。特賜號“文姬”,理典籍注疏事,不日恭迎歸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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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曆史上《紹興和議》不是在這種狀況下簽訂的~史上對於紹興和議也褒貶不一的~~~特此說明,這隻是小說劇情需要~~(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