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歸去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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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話……

    七娘一時沉吟,那些話一字一字在腦中閃回。

    不待她答話,陳釀一把握上她的手,神情焦急:

    “看,你猶豫了。”

    七娘怔然,看著陳釀。到底,還是舍不得吧!

    他將她的手握得更緊,深深凝視:

    “十年了,咱們各自拚盡全力,不正是為了相聚的一日麽?既如此,又說什麽要走的話呢?”

    七娘抿著唇,瞧瞧抽回自己的手,撫上肩頭還未痊愈的傷口。她低頭背過身去,並不言語。

    陳釀蹙眉。那一箭,亦是在他心口深刺。

    他靠近些,自背後環住她,麵頰抵著她的側臉,隱約還飄著未褪完的脂粉香。

    “是我對不住你。”他道,“但餘生,我們不會陷入那樣的境地了。”

    七娘歎了口氣,氣息帶著秋日的霜氣。

    她道:

    “我不怪你,真的。釀哥哥做了正確的抉擇,蓼蓼覺得對。隻是,這個傷口便像一個結,我解不開。”

    她身子無力,隻攤在陳釀懷裏:

    “釀哥哥,我是不是有些沒道理?”

    可感情之事,原本就是不講道理的。

    “抱歉,抱歉。”他將她摟得更緊,“我無可奈何。”

    七娘半轉過身子,眼眸低垂:

    “蓼蓼有句話,一直想要問一問。”

    “好,你講。”他應聲。

    “若再給釀哥哥一次抉擇的機會,你還會射出那一箭麽?”

    說罷,她感到陳釀的身子一僵。四下一片寂然,唯有秋風吹動殘荷的聲音。

    七娘又歎一聲:

    “釀哥哥,看,你也猶豫了。其實,你心裏有抉擇吧,隻是不忍心講。”

    陳釀默然。

    他明白,不論再來多少回,他都會射出那一箭。

    “你知道,我沒的選。”他的聲音無力。

    “故而,我不怪你。”她道,“釀哥哥不知,那時我袖中藏了一枚銀簪。若是你犯糊塗,我應是會自行了斷的。”

    陳釀微怔,心頭猛地刺痛。

    “既如此,你不要走。”他耳語道。聲音很輕,卻字字打在人心上。

    “你眼裏是天下蒼生,我不過是芸芸之中,略微不同的一人。而我眼裏隻有你。”七娘道,“這不公平。”

    她深吸一口氣:

    “聽聞臨安多道觀。我上山去,既不辜負你,亦不辜負我自己。如此,是最好的選擇。”

    “結發為夫妻。”他哽咽,“如今,你還在疑我的真心麽?”

    七娘搖搖頭:

    “隻是我自己更自私了。”

    一陣秋風忽來,陳釀悶咳了兩聲。他將懷抱鎖緊,一刻也不放。或許,過了今夜,他便再抱不到了。

    月色清朗,灑下盈盈潤潤的光。半枯的蓮塘似罩了一層薄紗,朦朧間,又有些傷感。

    “也好。”他歎了口氣,一聲若有若無的言語。

    陳釀又強忍著悶咳幾聲,再不說什麽。

    ……………………………………………………

    上山的路很清靜,一路紅葉片片,層林盡染。此處鮮有人煙,咯噔咯噔的馬車聲便尤為明顯。零星幾個童子路過,背著小竹筐,或撿柴火,或采草藥,自有一番悠閑。

    山路盡頭正立著處宅院,不大,卻十分精致。幾個道姑圍著門立了兩排,身著青色道袍,神態恭敬又清雅。

    看來,陳釀的安排很是妥帖。

    道觀是座女觀,原也沒幾個姑子,倒合七娘清靜的心意。

    對外的說辭,自是七娘上山清修,著書立說,以彰文脈。也因著此事,皇帝特地為道觀賜名“文姬觀”。

    “釀哥哥回吧。”七娘一身清素小襖,立在文姬觀門邊,淺淺低著頭。

    陳釀蹙了一下眉,解下自己的鬥篷替她披了,又細細打結。很慢,很慢。

    猶記那年蔡雲衡生辰,蔡府庭院中亦是如此替她披衣,打了個頂難看的結子。那時她隻挑眼看他,麵上自是少女的紅暈。

    七娘撫上那個結子,笑了笑:

    “如今的結子倒不醜了。”

    隻是再不是當日心境。

    “山上涼,當心些。”他道,“我……我再來看你。”

    “不來了吧。”七娘道,“當年釀哥哥教我念《莊子》,有句話本不大懂。後來師婆婆亦說過這話,還是不大懂。”

    卻在他射出那一箭時,她將那句話悟了個透透徹徹。

    “什麽話?”陳釀隱有歎息。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說罷,她轉身入文姬觀。唯留他一人,負手立於山間,望著緊閉的觀門,浸在落日的餘暉中。

    他的江湖太大,容不下一個謝蓼。

    而她的心太小,容不下他的江湖。

    陳釀歎了口氣,眉目間一瞬蒼老了許多。他掩著口鼻又猛咳兩聲,雪白的絲帕上一團刺眼的血紅。

    “相忘於江湖,也好。”

    他擦了嘴角,又回身望了文姬觀一眼,遂緩步下山。

    夕陽西下,餘暉透過枝丫打在林間的小道上,斑斑點點,似是淚痕。

    ………………………………………………

    入得文姬觀,七娘收整一番,已是午後。兩個小道姑貼身伺候著,安安靜靜,話也不多。倒真是適合著書立說的地方。

    “文姬,”小道姑施禮上前,“觀主已傳飯,還請文姬移駕同食。”

    七娘點點頭。來了人家的地方,還未曾拜訪觀主,到底有些失禮。

    那觀主背身坐著,聞聽七娘她們進來,也不起身相迎。這似乎是出家人的任性,倒不必守著世俗的禮數。

    也好,如此更自在些。

    “觀主有禮。”七娘屈膝行個萬福。

    卻聽觀主輕笑一聲,這才緩緩轉身。

    一時四目相對,皆怔住了。這觀主,眉眼間似曾相識,莫非是位故人麽?

    七娘仔細審視一番,一瞬驚訝:

    “你是……雲衡?”

    蔡京的孫女,當年因蔡府落敗而被趕出汴京。七娘唯一的君子之交。

    蔡雲衡見著七娘,亦心緒難平。當年離京,牆倒眾人推,唯有七娘搖搖相送。

    蔡雲衡方道:

    “當年家破離京,又逢仇家追殺。爺爺父母都不在了,我遂於道觀避難,一晃十多年,倒也是慣了。”

    七娘點點頭。

    十幾年的光陰,各人都有各人的滄海桑田。想來,釀哥哥知雲衡在此,才挑了這處道觀吧。

    七娘歎了口氣,為她周全一切,他也算是傾盡心思了。

    隻是,這一回,算是她負了他吧!

    那一夜,七娘與蔡雲衡同床而眠,似有說不完的話。直至四更天,屋中依然燈火通明。二人擁著熏籠,不知何時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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