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覺麽？和別人眼睛不一樣的東西也隻配當幻覺，也隻能當幻覺。盡管張洋自己現在也看不見了。

    這樣一點都不浪漫，不能這樣。

    張洋對旅遊的小哥說：“大哥哥，我昨天也看見了粉紅色的海，看見了三次哦。我們正在尋找粉紅色的海。您能詳細說說剛才看見的麽？”

    小哥又仔細揉了揉眼睛，認真的看了看，可他無奈的笑了笑，這次他的回答是：“我根本就沒有看見過，睡迷糊的夢話罷了。抱歉啊小朋友，你們自己找吧，讓我繼續休息吧。”隻是瞬間，他已經從用幻覺這個詞，變成了很確定的沒有看見。他選擇了更真實的現實，就連虛假的幻覺也已經從他的記憶中抹去了。說好的眼見為實呢？

    張洋和孫小迪二人也不能纏著他不放，默默的離開了。

    一成不變的海，一成不變的旅客，一成不變的眼睛，一成不變的世界。兩個人沉默著。

    “真是無聊透了，就沒人相信我說的話麽？我是真的看見了粉色的海……”張洋已經有點沮喪了。雖然都沒有直接說，但是人與人之間對話中無意識的小信息，是能讓細心的人感受出別人的真實想法的。張洋剛好就是那極其細心的一類人，雖然腦子不是很聰明。但是他能非常明顯的感受到，所有人都完全的不相信他說的話，包括劉珍也一樣。

    “啊？大清早的就這麽倒黴，遇到個半吊子的外國人。整個沙灘的美景都不值錢了，好好的周末都毀了。晦氣，呸……”刻薄的話語傳入張洋的耳朵。要說張洋是個半吊子外國人，其實也沒錯，比普通人白的多的皮膚，但是和白種人的皮膚比，隻能屬於是黃色，臉上標誌性的堅挺鷹鉤鼻子，卻有東方標誌性的棕色眼睛和普通的臉部輪廓，棕色的毛發哪邊都算不上，不黑不黃。可是用‘半吊子’來說一個混血兒，可以說是極其不禮貌的侮辱行為。至於是誰這麽不禮貌，雖然張洋沒回頭看，不過張洋已經知道會這麽說話的人是誰了，對他有這麽大敵意的也隻有一個人。

    張洋完全沒有生氣，臉上已經漏出了壞笑，他好像遇到了個大玩具。他眯著眼睛，轉過身子，懶洋洋的手：“哈……我當是誰，這不是大牛同學麽？誰把你給吹出來了？”這個看見張洋就發脾氣的大牛同學，今天剛好來了雅興在沙灘吹風。在張洋口中‘大牛’這麽土氣名字的背後，是一個連眉毛都是金黃色的純粹外國孩子。純白的長袖襯衣，純白的單薄長褲，純白到不帶一絲花紋款式。就好像一片雲，但是就算是雲也不如他的皮膚白。懶散的躺在躺椅上的他皺著眉頭用力甩頭，甩掉臉上的墨鏡，露出讓張洋羨慕的藍眼睛。站在身邊一身西裝的華人保鏢立刻幫他接住墨鏡，這個和風景不搭調的人早就習慣了這一切。他也就十七八歲的模樣，卻看起來很冰冷。他知道小學生的吵架又要開始了，他甚至打起了哈欠。

    “什麽大牛！叫我daniel！我要說幾次你才能聽懂？我現在說的是中文沒錯吧？”丹尼爾跳了起來，用光腳踩著沙子，大步走到張洋身邊。風把他的發型都吹散了一些，明明是個小孩子卻用發膠弄了個大背頭的發型。他繼續吼叫著：“音譯是丹尼爾，是上帝為裁決者的意思。你簡直是野蠻的原始人，拿別人的名字開玩笑是多麽不文明的行為！”

    “啊哈哈哈哈……”看著丹尼爾生氣的樣子，張洋笑彎了腰。這保持著文明的罵人方式，這反應對張洋來說簡直是享受。就連孫小迪也忍不住笑了笑。

    “說的就好像你嘲笑人種很文明一樣，算了。不過我這沒辦法啊大牛同學，我這原始人不懂音譯是什麽嘛。英式發音中的‘daniel’，我的中式注音就是‘大牛’，這個沒辦法啊，你自己聽啊大牛同學。‘daniel’，大牛。沒什麽太大區別吧，多麽接近。這多接地氣啊。”張洋很耐心認真的為丹尼爾解釋。

    “我說啊，你剛剛這英式發音的‘daniel’不是說的很溜很標準麽？為什麽還是要刻意的說大牛，你明明就是故意的！該死的野小子！”丹尼爾氣的臉發紅。

    “你們兩個真是夠了。”孫小迪看不下去了，從他們兩個認識以來，經常能看見類似的吵架。

    “我看看。”張洋繞著丹尼爾轉圈：“今天的大牛同學一身純白色，什麽圖案花紋都沒有。怎麽？家裏的馬死了麽？這算什麽？你沙漠來的麽？是想穿的很清爽的感覺麽？難不成還是聖人風麽？你的話不可能的。啊，我知道了。你其實心中想的是純白的騎士風麽？是這麽想的麽？你真是不害臊啊，你惡心不惡心？……”

    “我，我才沒那麽想……你閉嘴蠢貨！我就是隨便穿的。而且我穿什麽和你有什麽關係？你是不是有神經病？我穿什麽你都能說一大堆，我現在穿什麽都沒有的衣服你也是一大堆！”丹尼爾被他很容易的帶動了。就小學生吵架來說，他是完全的輸了。

    “唉？你穿衣服還要想著我怎麽評價啊？你這麽在意我麽大牛同學？怎麽你很喜歡我不成？真還是沒個性的人啊。人如果沒有個性就是有病啊大牛同學，那絕對是一種病，什麽都被別人影響不覺得很惡心麽？所以一定要有個性啊大牛同學。”張洋很賤的笑著，說著很正經的話。

    “喜，喜歡什麽的！簡直惡心！而且你說我沒有個性？真是最好笑的笑話。還有你別總是張嘴閉嘴都是大牛了！你整天評論別人的外貌不煩啊！你一評論別人，別人就會不好意思，你把別人的個性都給殺死了，還好意思說別人沒有個性！我討厭你這半吊子的家夥！”丹尼爾說的是他的真心話。

    “所以才說你沒有個性啊，有個性的人是不會被別人幹擾的大牛同學。做好自己，然後讓別人隨便評價嘛。否則你的個性才是半吊子的假貨。”

    “但是你的個性超級討厭！你的個性已經擾民了，你就不能改改麽？”丹尼爾發自真心討厭他。

    “對了，說到討厭我，你有沒有給我下毒藥或者找人對我下咒語啊？我這幾天總是有時候會有奇怪的體驗。”張洋終於又想起來海的事。

    聽到這，孫小迪一把扯過張洋，在耳邊問他：“等等，你這也太直接了吧。沒這麽問的吧？”張洋對他擺了擺手，示意沒事的。張洋很了解丹尼爾，因為隻要他心情好就會找他吵架。對他的脾氣熟悉的很。

    “我怎麽可能做那種事？別瞧不起騎士啊，野蠻人！紳士是不可能做那種事情的！如果我想要和你分個勝負的話，一定會是公開的決鬥，怎麽？你終於肯與我決鬥了麽？”丹尼爾對於這點是非常認真的。

    “我覺得也不可能是你。才不和你決鬥，現在誰才是原始人，什麽時代了，違法的哦。真是無聊的人，一言不合就決鬥，我要走了。”張洋懶得理他，轉身就走。

    “別走啊，我說的決鬥比試什麽都可以啊，我們來分個勝負吧！我贏了你就別再叫我大牛。”丹尼爾試圖阻攔張洋離去。

    “切，才不理你呢。”張洋怪聲怪氣的撇著嘴說。

    “你先等等。那麽你剛剛說的奇怪的體驗是指什麽？你既然提到我了，那麽我總要弄個清楚吧。總要證明我沒有背後下手吧，這是名譽問題。”這對丹尼爾來說很重要，一定要弄清楚才行。

    說到這張洋來了興致，轉過身來說：“我昨天看見了粉紅色海啊！看見之後就不見了，現在怎麽也找不到了！”

    “粉紅色的海？”丹尼爾很驚訝，皺著眉頭對著大海看過去。

    張洋繼續說：“我昨天一共看見了三次，我有可能是戀愛了哦，都是和小珍在一起的時候看見的，傳說中的整個世界都變了樣哦。”

    “噗！咳咳……”丹尼爾身後的年輕保鏢被嗆到了，在後麵自己小聲嘀咕：“小小年紀，這才幾歲就開始虐狗了。長大了還得了，難怪少爺討厭他……”

    “粉色的海麽？那應該很漂亮吧。漂亮的東西肯定不會是因為毒藥和詛咒這麽惡毒的東西。而且我也絕對沒幹那種事。但是也肯定不會是因為你戀愛了才看見的，就憑你的腦袋，肯定不會懂戀愛是什麽東西。”丹尼爾認真的評價中帶著強烈的不屑。

    張洋忽然很高興，但還是說：“說的就好像你懂一樣，裝大人的家夥。越漂亮的東西才越有毒啊。戀愛你一定也不懂，看那假裝大人一樣的發型，讓別人看我有多成熟是不是？明明在學校裏不敢的。哈哈，我走了大牛。白白嘍。”張洋轉身跑遠了，孫小迪也隨他一起跑遠。隻留下吼叫不休的丹尼爾看著張洋離去的背影喊著著什麽。

    “大牛生完氣你就高興了呢。”孫小迪看到非常高興的張洋。

    “不，是終於有個人真正的相信我看見粉色的海了。這比什麽都值得高興。”張洋輕鬆的呼出了一口氣。自己說的東西有人相信，這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呢。最起碼會讓人不再感到寂寞。

    “所以明天周一，別忘了上學啊。”孫小迪看他高興，忍不住說了出來。

    “啊……明天周一啊……”張洋忽然就把高興給忘了。

    “嘿，高興吧，學習使我們快樂，多麽讓人期待的周一啊。我先回去幫忙了。你自己玩吧。”孫小迪得意的賤笑著離開了。張洋對著他的背影直扔沙子。了了塵埃落地，他又是孤身一人。

    “真是掃興啊。”張洋無聊的在沙灘上望著大海，什麽都不想的沿著大海走著。天上的雲，陪襯著深邃的藍天，不知道有多深，不知道有多遠。穿透那個海麵，同樣是一片漆黑的無底深淵。張洋看著藍天，忽然有點害怕，害怕倘若天地翻轉的話，自己會突然掉進去那片沒有岸的大海。自己不會遊泳，一定會溺水在那星辰的海裏。

    “當”一聲清脆的響聲打斷了不知道在想什麽的張洋。一個不知道是誰喝完飲料瓶子，隨便丟棄的空瓶子。它就這樣橫在張洋的腳前，阻攔了張洋的前進的腳，低頭凝視著這個空瓶子，逐漸回過神來的他忍不住歎了口氣。彎下腰撿起瓶子，背著手把瓶子拿在身後，繼續前進。動作看起來簡直就像個隨處可見的老年人，張洋忍不住想起爺爺平時的教導：‘背負沙灘上的垃圾，是海邊人的宿命。別人不住在這，可我們住在這。不管別人怎麽樣，我們都要把自己做好。把自己所能做的都做好，就好像自己家裏有垃圾一定要整理好一樣……’

    張洋忍不住學著他爺爺的口氣自言自語：“哎呀，又背上垃圾了。明明有那麽多標語的，真是什麽人都有啊……”轉頭望了眼現在有點刺眼的海，或許隻是暫時的短暫時刻，可看的人也隻能暫且別過頭，暫時不再看那最愛的大海。

    張洋的後背忽然被人不是很重的拍了一下，爺爺的聲音隨著後背的力道一同傳來：“怎麽走的比瘸子還慢？”張洋的爺爺在後麵超過了慢悠悠的他，盡管拖著一條不怎麽靈便的腿，可走的還是很快的。

    “我當然是在等爺爺出現啊。”張洋的爺爺也是背著手，不過手上拉著個網，裏麵都是別人丟棄的各種垃圾。他也經常在海邊閑逛，閑逛之餘隨手撿垃圾。張洋把剛剛撿到的瓶子也放在了爺爺身後的網裏。無所事事的爺孫二人繼續走著，孫子到處撿垃圾，然後放到爺爺身後的網裏，爺爺拖著的網在沙灘上劃出一條很粗很深的沙坑。

    “嘿，撿垃圾的，這個給你。”好像施舍一樣的聲音，說著扔過來一個空的塑料瓶，瓶子砸在了張洋爺爺的腿上。老者沒說話，看也沒看那個年輕人一眼。可張洋有點受不了，他的爺爺根本就不是撿垃圾的，而且曾經是了不起的將軍，現在卻被人這麽說。

    “喂……”還沒等張洋說什麽，他的爺爺已經拉住了他：“行了，快把瓶子撿起來。”

    “切，我不撿。”張洋當然很不高興，畢竟家人被人侮辱。剛剛扔瓶子的人早就不見了。張洋覺得真是窩囊，這樣子哪像有曾經將軍的影子，在家裏說的很了不起的樣子。

    “好，你不撿我撿。”老爺子並不爭論，而且很平和。彎下腰撿起瓶子，放在網裏。直起身子，直視前方，彎下過的腰也沒有因為這點小事斷掉，挺拔的背影沒有因為這點小事彎下。他繼續向前走著，也沒有等張洋的意思，好像什麽都沒發生。甚至一邊走一邊笑了起來，好像忽然想起了很好玩的事情。很是開心的樣子，不是裝出來的，是真心有感而發，真的很開心的笑聲。爽朗的笑聲提醒了張洋，張洋吐出胸中不滿的惡氣，也跟著勉強笑了笑，他跟上爺爺的腳步。張洋心中責怪自己：“看來自己‘幸災樂禍’的家訓還是執行的不夠好啊。剛剛還說大牛容易被人影響呢，現在自己也很容易的被人影響了。”

    不停地前進，不停地撿垃圾，垃圾好像永遠都撿不幹淨。隻要有人的地方往往就會有垃圾，人就好像垃圾的生產機器，不停的傷害有恩與自己的大海，還好像很理所當然一樣。當然隨著素質的增長，亂丟垃圾的人也不是那麽多了，可總還是有的，不可能所有人的思想覺悟都完全一樣。就算是少數人，保潔員也不能守著每個人的動作，總會有垃圾不斷生產出來。有事做的時候時間過的是最快的，不知不覺，爺孫二人已經閑逛到了快要中午的時候。

    “老洪啊，今天也沒少撿啊。”緩慢挪動的身影傳來一震刺耳的喊聲，一位胡子又白又幹，臉卻又黑又油的瘦弱老爺子，他也拉著一大網的垃圾。他對爺孫二人報以微笑，他是真正在這一片海岸撿瓶子賣錢為生的人，雖然不是正牌的保潔員。但是也勉強算是他的地盤，一般情況撿垃圾賣錢也是分片的，如果是職業級別的，總是去別人的地盤撿垃圾，也是會有人找他麻煩的。

    “老張啊，這些就交給你處理啦，麻煩你了。”張洋的爺爺名字也就是張洪，全家的名字都和水有關，都是極其普通的名字。張洪和撿垃圾的老張微笑的聊著，雖然他們都姓張，不過卻並不是親屬。張洪把手中一網的垃圾都交給他拿去處理，其實說是處理也就是讓他拿去賣錢。總不能真的去搶窮人飯碗吧。

    “哎呀真是客氣啊，真是辛苦了老兄。對了，給你昨天的網。”撿垃圾的老張從口袋裏拿出一個洗過的網，交給張洪。那網洗的很幹淨，也很用心的曬幹過的。張洪也沒客氣，接過來放在自己的褲兜。基本上每天都是如此，當然也不是什麽利用啊、畏懼啊之類各種複雜又無聊的亂七八糟關係。甚至可以說這是張洪退休以來的閑情雅致，如同別人每天在家養鳥種花之類的興趣一樣，他不過是每天在海邊給撿垃圾，然後把垃圾交給需要靠它生活的窮人，也不用自己去處理。在他看來，這就是一種娛樂，是他的修心養性的休閑運動，也不失是一種浪漫的情懷。

    “走了小洋，回家了。”爺孫二人處理完巨大的包袱，感覺輕鬆了很多，心情和有種說不出的舒暢。回頭重走來時的道路，張洋繞著爺爺跑著，猜測著中午會吃什麽。路上雖然又有新的垃圾產生，但是比第一次要幹淨的多，這就足夠了。自己能做的已經做了，自己想做的已經完成了，已經足夠了。

    “撿的不是垃圾，撿的是對大海寬廣的情懷，撿的是胸中高傲的氣魄。這些年輕人又懂什麽。”心情很是舒暢的孫洪將軍忍不住感慨了幾句。伸了一個懶腰，寬大的身影更加的挺拔堅固，就像這片無盡的海中一座不滅的港灣。

    “哦~！我也這麽覺得。這很浪漫！”張洋跟著響應著。

    “這你都能懂？我孫子不愧是我孫子，真是厲害啊。哈哈哈……”

    “哦~！我最厲害了~！”

    “真是自戀的小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