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往事成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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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額圖見耀格不理會他,伸出手要阻止耀格,“說過多少次了,別和正白旗走得太近,你怎麽就是左耳進右耳出呢?”
耀格早沒了影,索額圖動嘴可以,論身手體力如何能攔住身強力壯的小夥子。
索額圖收回手,拍拍腦門兒,數落道:“臭小子,連皇上都不重視正白旗,他怎麽連點眼力勁兒都沒有,回頭讓他阿瑪收拾他。”
索額圖沒顧上胤礽的反應,自顧自想著,眯縫雙目,眼角的褶皺疊起,折射那些歲月掩去的血流成河。
“鼇拜夠狠,幾乎是殺光了蘇克薩哈家的滿門男丁,好歹蘇克薩哈還是他的兒女親家,卻是半點情麵都沒留。順治爺再憎恨多爾袞,可也不曾大麵積牽扯正白旗旗下之人,鼇拜則手起刀落,砍殺了一大片無辜。”
索額圖搖搖頭,噓唏不已,若有所思,喃喃有語,“蘇克薩哈家被滅門的那一年好像是康熙六年,修茂似乎就是那年出生。自己的祖父被姥爺誅殺,阿瑪被姥爺斬首,額涅被姥爺逼得上吊自盡,可憐的孩子,能活下來真是太不容易了,他可是蘇克薩哈家唯一的男丁了。”
胤礽的心提了起來,好似越逃避什麽就來什麽,他還沒做好準備去麵對,而索額圖的感歎就已流水般傾瀉下來,攔都攔不住。
“這孩子如今也不知長成什麽樣了?聽說過的是閑雲野鶴的日子,反正祖蔭的爵位襲著,也餓不著他。”
拍一下腦門,索額圖猛然想起,“瞧我這老糊塗,雖然養育他的姐姐不在了,可他姐夫石文炳一直周全著他,差點把石華善、石文炳這對父子給疏忽了。”
石文炳的名字一從索額圖嘴裏蹦出,胤礽蹙眉閉眼,扶額歎息。
青山峽穀初見她時,隻當她與自己曾經的太子妃相貌相似。直到修茂出現,直到得知她喊修茂舅舅,胤礽喟然。他本不想失約,可上天不讓他投生,而讓他重生,還提前好幾年就讓他們相遇了。
莫非緣分天定,宿命不改?
父皇跟前侍疾的間隙,他會忍不住想起她清麗的小臉,眼梢挑起的青澀銳利,依稀不到十二歲的稚嫩小姑娘。前世與她初次見麵是在洞房花燭夜,已出落得亭亭玉立,霞姿月貌。更為出挑的是,身為太子妃,儀態大方,辦事利落,讚襄得力。後來即便自己被廢被拘禁,被父皇嫌棄斥罵,父皇對她的為人處事依然讚賞有加。
就是這樣一位讓胤礽無可挑剔的賢妻,就是這樣一位與他相濡與沫二十多年的伉儷,卻在臨終前往胤礽的心上掘出一道不容逾越的坎。
那個七夕之夜,星空璀璨,銀河高懸,她提著最後一口氣,胤礽握住她的手,真情流淌,“我欠你一個皇後的鳳座。”
“您是二皇子,妾身是二福晉,這樣就夠了。”她緩緩應聲。
胤礽的心抽緊,“我欠你一個嫡子。”
“緣薄,不必強求。”她淡淡了然。
胤礽的手溫柔小心地托住她的臉頰,“來世再做我的妻子,我們無憂無慮、隨性自在地生活吧!”
“二爺,我阿瑪死得冤枉,祖父也去得憋屈,我知道的太晚,我無能為力,我隻能默默生受。這輩子,我心上壓迫的痛早已不堪重負。”她顫動嘴角,上氣不接下氣。
胤礽低下頭,不知該如何麵對她。
“來生,我們不要再相遇了,各自為安吧!”微微說出這些話,她解脫了。
抬頭瞧見她闔目盈出的淚水淌下眼角,胤礽輕輕拭去,“為了我,你受苦了。我答應你,來生,我繞道而行,你隻管去追尋你想要的生活吧!”
索額圖沒察覺自己的話語往胤礽身上轟下一記雷電,見胤礽神態略顯疲倦,怔愣發呆,便退出了營帳。
獨留自己,胤礽徹底癱軟下身體仰躺在炕上,雙目直杠杠盯住上方正方形頂氈的一角,調節帳中冷暖、光線強弱的錦帶靜靜地垂著,一動不動。
石文炳不是別人,正是胤礽前世太子妃的阿瑪,是他的嶽父。
出生漢軍正白旗的石文炳有一位戰功赫赫的祖父石廷柱。石廷柱曾任兵部尚書,後為漢軍正白旗首任都統,封三等伯爵並少保兼太子太保,並被康熙皇帝列入大清開國勳臣。
順治三年,正白旗旗主、權勢如日中天的攝政王多爾袞為其親弟豫親王多鐸之女指婚,選中的便是石廷柱第三子二等侍衛石華善。當時,多鐸之女封郡主,石華善則封和碩額駙。說起這位郡主,上頭還有一位胞姐,皆出自豫親王嫡福晉博爾濟吉特氏。胞姐早一年封郡主下嫁蒙古巴林部齊門台吉。
順治五年,郡主生下石文炳。然好景不長,第二年郡主便撒手西去,留下尚不足一歲的幼子。
順治十八年,石廷柱去世,年僅十三歲的孫子石文炳越過阿瑪、叔伯承襲了祖父的三等伯爵。康熙皇帝親政後,石文炳任過直隸總兵官、山東登州總兵官、杭州左翼副都統、正白旗漢軍都統。康熙二十八年,赴福建任福州將軍。
康熙二十七年,先是康熙皇帝的舅舅佟國綱上疏,稱佟氏一族本係滿洲,請改入滿洲旗下。得皇帝批示,佟氏從漢軍正藍旗抬入上三旗之滿洲鑲黃旗,改姓佟佳氏。
同理,石家雖出自漢軍旗,但祖上卻是滿打滿的滿人,瓜爾佳氏。於是石華善也緊跟佟國綱的腳步,呈上請求,望改為滿洲旗籍。皇帝允準,自此,石氏一族歸入滿洲正白旗,其子孫恢複滿姓。
曾經在多爾袞手中風光無限的正白旗,在多爾袞死後,被順治皇帝收入手中,與正黃旗、鑲黃旗一道成為皇帝親統的上三旗。順治皇帝並未因多爾袞的緣故削弱正白旗,反是因寵愛來自正白旗的皇貴妃董鄂氏(追封孝賢皇後)更加優待正白旗,正白旗的風頭不但不減,反有壓過兩黃旗之勢。
隻可惜,隨著董鄂皇貴妃與順治帝的相繼薨逝,正白旗走上了下坡路。雖輔佐尚未親政的康熙皇帝的四大輔政大臣中有正白旗的蘇克薩哈,但蘇克薩哈在正黃旗輔政大臣索尼的冷眼旁觀下,遭到了鑲黃旗輔政大臣鼇拜與遏必隆的瘋狂報複,強行搶回正白旗的良田好地,羅織罪名殘殺蘇克薩哈一族及其親信。不言而喻,鼇拜的所作所為無非是發泄當年多爾袞攝政期間對兩黃旗的打擊與壓迫,蘇克薩哈、正白旗下的軍民毫無選擇地為他們當年的主子受難贖罪。
康熙皇帝親政後,該平反的平反,正白旗也還是上三旗之一。但從被皇上的重用程度來看,兩黃旗一直壓著正白旗,始終翻不了身。
所以當胤礽在康熙三十四年迎娶了來自正白旗的太子妃,著實是驚呆了所有人。尤其是康熙皇帝的後宮佳麗數不勝數,卻找不出來自正白旗的妃嬪,而有可能將來鳳儀天下的太子妃獨獨是正白旗。
著實令人歎息的是,本該因女兒成為太子妃從此青雲直上的石文炳,卻在胤礽迎娶太子妃的半年前,奉旨回京任正白旗漢軍都統的途中突然去世。太子妃入毓慶宮半年後,祖父石華善也過世了。從此太子妃身後隻有尚未長成氣候的兄弟,接下來的歲月中,缺少娘家幫襯的太子妃一直忍辱負重努力支撐。
起初胤礽迎娶太子妃並不是十分樂意,一則皇上對正白旗的重視遠不如兩黃旗,二則自己依靠的赫舍裏家族來自正黃旗,於此對正白旗瞧不上眼的胤礽對新嫁入的太子妃不是很上心。但恰恰就是這位自己曾經輕視的女人,能夠陪他共經風雨,與他榮辱與共。在胤礽孤苦無依時,卻是她以自己的氣度風華圈出一處港灣,讓胤礽的心靈有了暫時喘氣棲身的去處。
想過這些,再加上索額圖方才口中喃喃的“連皇上都不重視正白旗”,胤礽倏地坐起,赫然而怒,捏緊拳頭,狠狠砸向炕麵。
心疼太子妃當年的負累,也氣怨自己從前的眼盲。
如何是好?若是投生往去,胤礽相信不會再出現在她的生活中。可事實上,卻是重生歸來。因為知曉自己將來的命運,所以想要去改變,但偏偏第一次嚐試改變,他與她的相遇也神奇地改變了。
接下來,汗阿瑪還會不會把她再指給自己,而自己還要不要娶她?假如今後,彼此不再交集,她會不會不再受屈失去祖父、阿瑪?她會不會過上普通貴婦的日子?
糾結羅織密密麻麻的蛛網,纏住胤礽,他反複問自己,“我這輩子還會被廢嗎?若再次以皇太子的身份娶了她,能給她一世怡然嗎?”
茫然無措的眼神彷徨四周,胤礽問不出個所以然。
這時,耀格在門前的請示打斷了胤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