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傷病兩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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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負手立於房間門前的修茂,冷眼掃過樓下客棧大堂的人來人往,蒼白的薄唇讓他本就白皙的俊臉看起來亦如冷霜雕飾。

    房間門開出一條窄縫,一個小丫頭探出頭,輕輕喊了聲,“舅爺,奴婢收拾完了,您進來吧!”

    修茂為之一振,踅身閃進屋裏,直奔床前而去。

    床上的嫤瑜仍舊昏睡中,一夜到亮的高燒急壞了修茂,不得不暫停回京的行程,隨修茂往巴林送聘禮議親的一行人則在管事的帶領下先行回京。

    請修茂進屋的丫頭扶柳是嫤瑜跟前伺候的奴婢,十四歲。這次出塞往巴林探親,嫤瑜就帶了這麽一位奴婢,也算是輕裝簡行。

    見修茂目不交錯看著嫤瑜,扶柳搬來圓桌旁的圓杌往床前放好請修茂坐下。伺候了嫤瑜四年,扶柳也知道自家姑娘與舅爺感情篤厚。一位嘴裏念叨最多的就是“修茂舅舅”,另一位見誰都是冷若冰霜,偏偏在自家姑娘前,便是冰雪融化,春風拂陽。

    同樣是出身貴胄世家,但滿漢家庭對家中閨閣千金的教養還是有所差異的,滿人自身的一些傳統一直嚴格沿襲。就說騎馬,一個個的八旗閨秀,相貌姿態迥異,但上馬騎行那是一水兒的熟練。到了嫤瑜身上,莫說騎馬,就連射箭,她也在修茂的-調-教-下學得有模有樣。

    或許是時常活動的緣故,嫤瑜的身體向來康健,很少生病。沒曾想,這次回京,卻病倒在中途。

    “舅爺,姑娘的燒退了許多。咱姑娘的底子好,胃口也好,一旦高熱退下,相信很快就能恢複了。”

    嫤瑜身體散熱出了一身大汗,扶柳方才便是幫著擦淨全身,並給嫤瑜換了一身幹淨裏衣。

    修茂的手心覆上嫤瑜的額頭,確實已經轉為低熱。原本燒得紅通通的臉蛋現下也轉為淡粉,幹涸赤裂的雙唇也因為扶柳喂過水,漫上溫潤。

    見嫤瑜呼吸漸穩,臉色好轉,修茂一直懸著的心算是稍稍擱了回來。

    “去把大夫開的藥熬上,白粥也備上,再讓吉勒在鎮上找找,買幾個新下的秋梨,回頭煮些梨湯。”

    扶柳應聲退走兩步,忽然想起,回身問去:“舅爺,吉勒去驛站有些時候了,也不知作何去了那麽久,這會兒都不見回來。”

    修茂抬頭,朝向緊閉的窗戶,視線被遮擋,稍作沉吟,“興許一時沒見上慶徽,他辦事我還是放心的,你先忙自個兒的事去吧。”

    扶柳沒吭聲,眼珠子因為無意間撞上修茂抬起的側顏定住了,臉頰泛紅。平時也是規規矩矩的丫頭,可但凡每一次偷偷瞅上這位俊如皓月的舅爺,扶柳就要發呆。

    也不怪扶柳,府上的丫頭們誰不是一見舅爺就兩眼發直,扶柳都算是克製的了。不說遠的,就說這回去巴林,舅爺的迷人風姿也沒能讓一波蒙古貴族小姐幸免。好幾位小姐天天跑來找自家姑娘騎馬嬉戲,可說不上兩句話,總會問出,“你家那位舅舅在嗎?”就為這事兒,自家姑娘哪回不是一場歡喜一場歎息。

    也是,都二十四的大齡青年了,愣是屢屢推拒娶親,也不知是要把待嫁的姑娘們眼饞到什麽時候?

    “還不快去,發什麽愣?”餘光瞥過扶柳,修茂冷聲提醒。

    扶柳沒被澆一盆冰水,倒像是喝下一碗酸辣湯,羞紅的臉頰火燙,回過身出去時,眼裏是一汪熱氣沉醉。

    扶柳出去後,修茂鬆了身體的緊繃,扶了扶右肩的傷口,那裏隱隱作痛。昨晚到達古北口客棧時,嫤瑜已在馬車上燒得昏昏沉沉,心急如焚的修茂想都沒想就把嫤瑜抱上,送入上房。大夫過來給嫤瑜看病,眼尖地注意到修茂肩頭有鮮紅滲出,修茂回房揭開紗布一看,傷口裂開了。

    深吸一口氣,忍住傷痛,修茂把床沿的被子掖了掖,對著嫤瑜小聲說道:“小嫤,快些好起來,都是舅舅不好,害你生病了。”

    修茂那日綁了皇長子胤禔阻止其私會赫欽後,便一直悄悄尾隨準噶爾的使團到了噶爾丹駐紮地的附近。然而,缺衣少食的厄魯特兵警覺性很高,並且隨時出營往附近搜羅食物,修茂隻能東躲西藏,避開他們。

    修茂並不知道赫欽與胤禔之間的談話內容,但修茂的目的與胤禔的興趣不謀而合,皆是為傳國玉璽。隻不過,胤禔尚在懷疑赫欽的居心叵測,而修茂卻是目標明確,要拿到傳國玉璽。當年攝政王多爾袞帶回來的傳國玉璽無法入宮考證,但修茂多方探查後獲悉,噶爾丹的確從喀爾喀搶到了一方玉璽,修茂要它。

    細微觀察大致心裏有數後,憑著藝高膽大,修茂幾次換裝厄魯特兵裝束夜探準噶爾大營,試圖接近噶爾丹歇息的氈帳。那一夜,噶爾丹在主帳與部將商議軍務,修茂趁機鑽入噶爾丹的營帳。修茂將將尋到一個貌似裝玉璽的錦盒,機會近在咫尺,可惜率領巡邏軍的赫欽經過父汗的營帳時聽到了可疑的聲響,立刻衝入搜查。

    是夜,濃雲密布,星月被遮擋,營地的火把照亮有限,修茂又是厄魯特兵的打扮,這才得以溜出營地,上馬疾馳逃走。但精明能幹的赫欽還是循跡一路追出大營,並憑經驗朝著修茂的方向開了槍。

    赫欽手裏的鳥槍屬高速輕彈類型,精度較高,但威力欠缺。馬上的修茂在聽到槍響後,趕緊伏身,雖動作敏捷,右肩還是被少許彈丸擊中,頓時血流如注。

    由於夜色蒼茫,視線不清,開槍後的赫欽停止追擊,遂帶人回營。而修茂顧不上傷口,快馬加鞭,直衝巴林而回。

    日夜兼程回到巴林的修茂,避入自己的房間後,失血過多再加上疲累不堪,癱倒在地。令修茂萬萬沒想到的是,好些天得不到舅舅消息的嫤瑜正好在他的房裏發呆。

    本不想嚇壞嫤瑜,害她擔心,沒曾想卻被她撞了個正著,也就不得不留下她幫忙。一個不到十二歲的小姑娘,硬是含著淚,忍住幹嘔,心驚膽顫地看著舅舅割開肩頭,自己則哆嗦著幫忙取出彈丸,為舅舅清洗傷口、包紮。

    修茂臥床養傷期間,修茂的伺候小廝吉勒暗中打點藥草為主子醫治。而嫤瑜這邊則依著姨祖母的疼愛,粥湯、點心、藥膳各種有助修茂恢複元氣的吃食接二連三送入修茂房內。嫤瑜自己還時時守在修茂床邊,遞水,喂粥,盡心照顧,眼巴巴盼著舅舅趕快好起來。

    待修茂傷勢稍好,嫤瑜便主動要求回京。巴林的日子自在、快活,又得姨祖母百般關愛,但嫤瑜經曆劫持,又見舅舅受傷,已是心有餘悸。

    修茂不想暴露自己的行蹤,既然慶徽的婚事已辦妥,自是希望早些離開草原。不等傷口完全複原,也沒太在意嫤瑜蔫蔫的神色,修茂便急匆匆帶著嫤瑜告別老郡主一家離開了巴林。

    一路上修茂心事重重,直到落腳古北口,發現嫤瑜高燒,修茂懊悔不已,深深自責。從小錦衣華食備受寵愛的小姑娘何時經曆過這些,平白而來的驚恐與憂慮壓迫她的身心,暗自吞噬她的健康,這場病,來得意料之中的情由,又發生在意料之外的時間。

    嫤瑜緩緩微啟雙眸,眼前一片模糊,四肢百骸猶如負重石沉入水底,無一絲掙紮的力氣。合眼,再睜開,熟悉的臉龐清晰入眼,嫤瑜抿唇,嘴角挽出一朵柔弱的笑靨。

    驚見嫤瑜清醒,修茂欣喜,“小嫤,告訴舅舅,你哪兒不舒服?”

    嫤瑜的目光移到修茂受傷的肩頭,思索片刻,眉尖輕蹙,“舅舅,是不是你把我抱進來的?傷口有沒有裂開?”

    遠山含黛的雙眉下,一雙清眸露出嗔怪,“把我叫醒,我能自己上來,大不了還有扶柳攙著我,你的胳膊不能用勁兒。”

    沒聽到嫤瑜念一聲自個兒的難受,反是一開口就掛念自己,修茂疼惜地拍拍嫤瑜的臉蛋,“舅舅單肩就把你扛進來了,用不上動用右邊。你不是常說,武狀元都比不過舅舅,你還有什麽可擔心的?”

    見嫤瑜醒過來,修茂渾然不覺肩傷的疼痛,心思都放在了嫤瑜身上,“有沒有想吃的?舅舅給你弄來。”

    調皮的靈動飛過眼眉,嫤瑜故意說道:“我要吃去年夏天阿瑪托人從福建帶回來的荔枝。”

    “荔枝?”修茂愣住,隨即反應過來,“你是存心為難我。”

    嫤瑜眨眨眼,做了個鬼臉,“就是為難你。”

    接著便是學起祖父石華善的口氣,“往後想要什麽,隻管找你那位爵爺舅舅去,誰讓你抓周什麽都不抓,就抓著他不放。”

    修茂聽過,無奈地笑了笑,忍不住又捏了捏嫤瑜的小臉。嫤瑜滑嫩的臉蛋倒真個猶如剝了殼的荔枝,潔白如玉。

    “吃你自個兒吧,小傻瓜。”

    任憑舅舅欺負自己的臉蛋,嫤瑜是半點力氣也使不出來還擊。不過,每次一想起祖父的這番話,嫤瑜都是興致盎然。但凡身邊有個當年在場的親人,她都要一次次確認,周歲的抓周自己當真是什麽都沒要?事後也總是悶頭追憶,自己怎麽會一點印象也沒有呢?

    所以在這當口,正值當事人在此,嫤瑜又開始了同樣的問題,“舅舅,我一歲時抓周當真是抱著你不放,卻任由慶征抓金元寶、撈翡翠珠子、套瑪瑙扳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