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兄長為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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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這一生,不可能一路順遂,也不能是一個模樣走到底。無數個岔口,麵臨無數次選擇,同樣也是無數次蛻變。
胤禌知道,自己的命是太子哥哥救的。如果不是太子哥哥找到中毒的原因,太醫也無法配置解藥,自己也就不可能醒過來。
然而,七妹的話,如同利刃在他心口刻下永不磨滅的印記。七妹的血,也順著他的唇舌舔舐進入他的身體,浸入他的四肢百脈。自此,一種偏執的信念在胤禌心裏萌芽,他的命是七妹給的,周遭的一切都是逼死七妹的罪魁禍首。
當胤禌不再信任自己的親人,又正值叛逆的浪潮慫恿他砸碎框架,摧毀束縛,他自是看什麽都不順眼,走到哪兒都覺得涼薄。
胤礽不是胤禌肚子裏的蟲子,不可能摸清他內心的真實情緒。但胤禌的表現,已經說明,他不再是從前那個吃吃喝喝、悠閑自在的十一弟了。
仿佛失去了味覺,膳房送什麽來,胤禌就吃什麽,隻管填飽肚子。書房裏讀書,從前能偷懶就偷懶的人,如今字字較真,不在乎有理沒理,反正就是要挑釁、反駁。
就是來暢春園的前兩天,師傅給大家講:所謂平天下在治其國者,上老老,而民興孝;上長長,而民興弟;上恤孤,而民不倍。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
講解絜矩之道時,師傅以當今聖上為例,皇上孝敬太後,尊重兄長,為民著想,所以百姓們紛紛效仿,孝順父母、敬愛長輩、幫助弱小,君民上下一心,是以大清國蒸蒸日上。
別的皇子們都為父皇的光輝形象表示悅服,但是胤禌卻站出,拐向另一種言論。
“如果皇上不敬長輩,那百姓們是不是就可以隨意對待自己的父母兄長?如果皇上昏庸無能,那百姓們是不是就可以殺人放火,肆意妄為?那刑部懲治罪犯,不按法令來,倒要追溯皇上有沒有起到示範作用?”
“皇子們天天學習這些治國之道,一個個都要按君主的標準修習高尚品德。如此,等到大家都具備了統禦國家的高尚品德,但皇位就一個,請問是撕破臉誰搶上誰坐?還是謙謙君子,不動刀動槍,猜拳決定?”
師傅不能駁斥,這一個個的問題都帶著尖刺指向皇位上的人。除了向皇上請罪,自認無能,師傅別無它法。
胤禌昏迷時,皇帝還惦念著。等到見到活生生的兒子站到自己跟前,皇帝卻因為七公主的死,對胤禌產生了別樣的厭煩。帶著一同去盛京,明明看著胤禌不再合群,孤僻恓惶,皇帝也不聞不問。
回京後,書房裏胤禌的強詞奪理、怪腔怪調,皇帝依舊置若罔聞。傳令下去,師傅照常講學,胤禌病休,不用去書房上學了。
來暢春園,皇帝照常帶著胤禌,但就是視而不見。就今兒一大幫人歡歡喜喜逛動物園,皇帝同樣沒有主動與胤禌說過一句話,胤禌也獨自走到最後,不搭理任何一人。
日頭當空,耀眼的光芒被層層密林遮擋,落到地上的光斑稀稀拉拉,像一朵朵掉落的小黃花,透著柔弱的微光。
都說長兄如父,身為兄長,不隻是幫助父母照顧弟妹的日常吃穿,也要擔負起為人處世的教導。皇帝健在,胤禔是皇長子,按理說,長兄為父,輪不上胤礽。但身為儲君,胤礽顯然更適合站到這個位置。
父皇的女人多,子嗣多,這已是不爭的事實。上輩子因為弟弟們,吃過不少暗虧,也因為他們,自己身陷囹圄。可是,並非所有的弟弟都是洪水猛獸,也不是所有的弟弟都懷有野心。
傑書說得對,身正不怕影子斜,先要自律,管好自己,那樣別人也就鑽不了空子。對待弟弟們,要區別考慮、分而治之。
暗藏禍心的,毫不手軟地瓦解。願意跟隨自己的,因材重用。而中立的,挖掘出他們的興趣愛好,讓他們致力於自己喜歡的事業,發揮自己的特長,各自安好。
雖然東宮不再處理國政,但胤礽每天的事務依然繁冗,更何況他也有自己的妻子、兒子要關心,他很難勻出時間再去一一關懷弟弟們。再者,父皇在位上,也會生出多餘的懷疑。不到萬不得已,胤礽不會輕易為弟弟們出頭。
這會兒,遊樂園裏格外的安靜。胤礽特地留下,耐心地等著,等到胤禌抬頭看到,他並沒有被拋下,不是孤單一人。
“太子哥哥,您怎麽沒走?沒和弘昰一起?”
看到不遠處負手挺立的胤礽,胤禌很意外。自從小侄子出生後,太子哥哥對這位嫡子的喜愛,表露無遺。逛完了這個動物園,雖然年幼的孩子們都歡天喜地,但胤禌還是能感覺出這裏頭蘊含著深沉的愛子之情。弘昰得到的父愛實在令人稱羨!
可現下太子哥哥沒有陪在兒子身旁,卻專門站在這兒等著。環顧四周,不見他人,看來太子哥哥是在等自己。終究還是渴望被關懷的少年,胤禌情不自禁走向胤礽。
“還想呆會兒嗎?我等著就是。要是想回,我送你回去。”胤礽的聲調很平穩,好似自己有大把的閑暇時光。
“我回去吧,不能讓太子哥哥您陪我耗著。”胤禌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他不貪心,他隻要得到那麽一點,就覺著身體有了溫度。
兄弟倆一前一後間隔半步行進在林間小道上,胤礽放緩腳步,胤禌加快步伐,身量不同,腿長步子有差,卻也相互配合保持。
“十一弟,過去的事情要學會放下,不要鑽牛角尖,成為自己的包袱。有些人、有些事,你看清了也好,但不要以你一己之軀,堂而皇之地去挑釁,去抗爭。要先懂得愛惜自己,不要辜負了她人的付出。”
胤禌頓了頓,立即跟上腳步,裝傻充愣,“太子哥哥,您說的太深奧,我聽不懂。”
胤禌不願交心,胤礽也不強求,隻是客觀表達自己的看法,“我聽說了你在書房對師傅講學的反駁,說實在的,挺讓我震驚。有些歪,但還有些理。”
“歪理?還是歪打正著?”胤禌調侃著,忍不住看向胤礽,胤礽挺直的鼻梁蘊藉篤定泰山的堅毅。
“十一弟,絜矩之道並非一味強調君主的示範作用,確切地說,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能到書房講學的師傅,學問都不差,隻是有時難免有顧忌,誰是自己的衣食父母,自是要托舉一些。師傅總歸是師傅,尊師重道,這是你先要遵守的。你的敏銳應該放到如何從師傅身上學到有用的東西,而不是挑他的刺,讓他難堪。”
胤禌停下腳步,胤礽察覺,回身看著他,卻見胤禌抿緊雙唇,倔強難平。
“太子哥哥,”胤禌靠近,“倘若您坐在那個位置上,周圍聚集著大批專門琢磨您心思的人,說的做的也都是討好您,順從您,您覺得好嗎?這樣的大清真的是蒸蒸日上?”
胤礽劍眉舒展,拍了拍胤禌的肩頭,“所以我才說,你的駁斥有些道理。天子也是人,也會犯錯出現紕漏,但是如果高度集權,律法就會形同虛無,大家的目光自然就全都集中在天子的喜怒上。否則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裏。”
撫向飽滿、寬闊的額頭,胤礽的笑很坦然,猶如在弘昰跟前一般,毫無戒備,“十一弟,這個問題很讓人為難,我也問答不好。不集權狠厲,有些利國利民的決策就會拖拖拉拉得不到迅速的執行,最後不了了之。因為總有很多人跳出來,為了自己的利益橫加阻攔。可一旦手中握緊權力,以我獨尊,很容易就會聽不進逆耳忠言,久而久之,就成了井底之蛙。”
胤礽踅身朝前,石青方頭皂靴甩開步子而去。胤禌的見識有限,他一時半會兒咂摸不出胤礽話裏的深度,但他能分辨出,這些道理比他辯駁師傅的話更加鋒利。
沒再不知天高地厚地展示自己的尖銳,胤禌小跑向前,跟上胤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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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聖壽之日,寧壽宮早已是張燈結彩,裝點一新。皇帝先遣領侍衛內大臣祭祀太廟後殿,自己則親率太子、王公宗室、皇子皇孫等到寧壽宮行慶賀禮,大臣們則聚在午門行禮。宮中女眷及王公宗室的家眷、在京公主,則由貴妃領著向太後行禮。
進獻壽禮的環節,皇帝除了獻上銀兩、珠寶、紗緞、器皿這些禮物外,還親自作詩獻上。胤礽身為太子,不能超過父皇,但要高過其他王公大臣,所以嫤瑜在準備時,頗費了番心思。至於獻詩,那就是該胤礽發揮的時候到了。
鳳櫥龍舳任溯洄,波心突兀起樓台。
盤旋水向中間遍,淡遠山從四麵來。
照眼雲霞隨日麗,忘機鷗鷺拂波遠。
笙歌選奏宸襟合,願把梅花獻壽杯。
隨後寧壽宮大排壽宴,大家陪侍太後用膳,在皇帝的帶領下,眾位多次舉杯祝願太後,福壽無疆。
當然,要說熱鬧,還要數看戲。不過,今歲為太後聖壽排演的這場戲,卻是讓胤禌搞砸了,也讓皇帝丟盡了顏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