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形影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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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環在她肩上的手,鬆開的一刹那,舒窈眼裏的淚啪嗒啪嗒直掉,墜落在她暗紅色的裙擺上,暈開了一朵又一朵的花。
擦肩而過,樓湛沒有回頭,也不敢回頭,光是聽見她嚶嚶的哭聲,他已是心痛如絞。若再瞧見她的臉,他隻怕會心疼到難以自抑。他就是承認自己兒女情長,英雄氣短,那又如何?但也隻為一個她而已。她是他唯一的軟肋,不隻他的敵人們清楚,他自己,更清楚。
身後的靴子聲一點點遠了,舒窈終於是忍不住回過頭,朝身後望去。
屋外,天光乍亮,他身穿戎裝的背影逆著光,在光影裏,一步步踱遠,終至模糊成一個剪影。舒窈抬起手,輕輕拭幹了眼角的淚,她不哭,再不哭,再不有一絲的軟弱。
抬手取過一隻小巧的錦盒,她將之輕輕打開,將錦盒中的物件兒取出,捧在掌心,就這麽望著,神思難辨。仔細看去,她手中並不是什麽了不得的東西,而是兩束發絲,中間打了個同心結,被紅綢係著,保存得很是用心。正是他們成親當日,樓湛親手用匕首割下的,他們各自的一束發絲,那同心結和紅綢都是舒窈親自係上的,這幾年來,一直收的妥帖,藏的仔細。
輕撫著那結發同心結,舒窈嘴角牽起一絲笑,眼中淚隱忍,未再落下,隻是喃喃自語般,輕聲念道,“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生當複來歸,死亦長相思。”
點將台上點兵點將,身為主帥,樓湛免不了一番慷慨激昂的陳詞,以激勵眾將士奮勇殺敵之心,長劍出鞘,直指蒼穹,振臂一呼,“出征。”
“諾。”應諾之聲響徹雲霄。那是熱血男兒之間生命與信仰的共鳴。即便,他們都清楚,此去,可能是青山埋骨,馬革裹屍,卻還是義無反顧。
五萬大軍浩浩蕩蕩出了城門,樓湛卻是勒韁回馬,目光似是透過了著高聳的城牆望向了他心之所牽之處,良久,才一咬牙,掉轉馬頭,輕喝一聲“駕”,雙腿驀地一夾馬腹,不再回頭,絕塵而去。
待得大軍離開城門,一騎輕塵,馬上騎士身形纖細,穿一身黑衣,薄紗遮麵,雌雄難辨,也是打馬朝著大軍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自此,便是不遠不近地綴在大軍之後,悄悄跟著,沒有驚動任何人。
雖然眼料到太子可能與呼延墨勾結,這場仗,怕是不好打。卻沒料到,情況會糟成這樣。樓湛真沒有料到,太子為了除去他,竟這樣不擇手段。在軍備、軍糧處動了手腳不說,怕更是切斷了他們與京城的聯係,斷了他們的後路,讓他們在沒有軍糧,沒有援兵的情況之下,孤軍深入。這就是擺明了要置他於死地不說,還要讓這五萬軍士也與他陪葬。
一次次的鏖戰,五萬大軍到如今,隻剩三萬。北羌軍卻隻增不減,眼看著,苦熬無計。保家衛國,卻被人在身後插了一刀,樓湛不覺有多少意外,受傷自然是有,更多的,卻是心灰意冷。
唯獨,他放不下這剩下三萬軍士的性命。
樓湛不過猶豫了一夜,便很快做了決定。
“王爺,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明知現在的情況,再要行軍已是艱難,何況是王爺獨自領一千精兵前往?那太冒險了,末將不讚成。”誰知,副將一聽樓湛的決定,卻是想也沒想就反對道。
樓湛卻已是想得很明白,“我們如今糧草緊缺,再耗下去,隻有等死。為今之計,隻有速戰速決。我這一千精兵都是被我特殊訓練過的,戰鬥力超群,最適合奇襲。若是咱們配合得好,果真能如願破了敵軍這個營地,我們也可獲得些許休養生息之機,再不濟,本王也可拚力燒了敵軍的糧草,為你們贏取一線生機。若是看見敵營中起了火,便不要耽擱,立刻率領將士們回返晉城,拿本王令牌,求見林帥,他自會將將士們安置妥當。與敵軍之戰,退而謀之。”
“可是……”那副將雖被說服了大半,心中卻還是有所疑慮。
“陳將軍,這是軍令。”樓湛卻是神色一肅,鏗鏘堅決堵了他的嘴。
陳副將的臉色變了又變,隻得抱拳應道,“得令。”
樓湛帶了一千精兵潛入敵營,花了些代價,但好歹是將敵軍的糧草盡數焚盡了。趁著敵軍亂作了一團,樓湛帶著剩下的人,順利地潛出了敵營。
“你帶著剩下的人,也回晉城去與陳副將他們匯合吧!”這話卻是對他身邊侍衛說的。
這些年,樓湛也沒有白白度日,他清楚身在皇室,有許多的身不由己,即便他不去肖想一些東西,但卻不能做那砧板上的魚肉,隻是任人宰割。所以,他起碼要有自保的能力,所以,該培植的勢力,該籠絡的人心,他沒有半刻放鬆。若是光明正大地來,他未必會輸,可他卻沒有太子狠,沒辦法將這些人命視作等閑,那他隻能認輸,而且是一敗塗地。
隻是,他身邊這個侍衛,喚作樓風,卻最是個忠心的,聽得這話,便是詫異至極。“王爺?”樓風在樓湛身邊已有幾載,仔細一思慮,便陡然明白了過來。“原來,什麽奇襲都是王爺的借口,王爺一早的盤算便是燒了糧草,讓陳副將將兵士們帶回晉城,如今,王爺也要將我們也支走,是要做什麽?隻身赴死麽?”
“本王不會死。”樓湛淡聲反駁,對於樓風方才話語間的猜測,並未多言,卻儼然已是默認的態度。“本王不願死,也不能死。本王比誰都想活著。”他不隻要活著,還要回去,那裏,還有人在等著他。“可是,你們若是外跟著本王,才是一個死。這些日子,你們也看得很清楚了,太子欲置本王於死地,你們不過是受池魚之殃,如今回頭,到了晉城,有林帥護你們,太子念在你們終是我西朔軍士的份兒上,必然會接納你們,倒是無需與本王在這裏戰死或是餓死。”
“屬下與一幹軍士們在領命出征的那一刻,便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堂堂男兒,即便要死,也該是死在戰場的拚殺上,奮勇殺敵、保家衛國。那麽,即便是青山埋骨、馬革裹屍,又有何懼?但卻絕不該死在陰謀詭計之中,太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