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墜迷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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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過的百寶囊裏有上好的金瘡藥,忙不迭取了要給顧雁遲裹傷。顧五接了,轉頭就遞到了聞歌手裏,意思再明白不過。
這邊,聞歌嘴角抽著,但還是一言不發,乖乖地低頭抹藥裹傷。
那邊,曲未濃兜裏的那盒糖果見了底,自然又朝著有如“雜貨鋪”,應有盡有的雲二伸了手。雲二起先還想硬氣硬氣,捂緊了百寶囊,一勁兒搖頭,誰知曲未濃冷冷丟下一句,“我剛又救了你的命!”末了,又伸出兩根手指晃了晃,“兩次!”
雲二立馬蔫了,眼含熱淚地磨磨蹭蹭,再磨磨蹭蹭,可惜,再磨蹭,還是又被搶了一盒子的糖果。最後,越想越不得勁兒,聲嘶力竭地衝著曲未濃的背影吼道,“這是最後一盒了,再也沒了,沒了!”內心在滴血的雲二再一次在心底默念起聖人之言,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說實話,這一刻聞歌的心情與雲過何其相似,同是天涯淪落人,怎不惺惺相惜?奮力撐起顧五沉重的身軀,她實在很懷疑,這隻狐狸故意將全身的重量都壓在她肩上了,可是,他望著她,神態那麽的抱歉,那麽的真誠,“聞歌,有勞你了!你如果撐不住了,我可以自己走,就怕拖累大家,也怕你心下難安!畢竟……”
畢竟這傷是為了救她!聞歌死死咬牙,這擺明了的挾恩相報啊!該死的救命之恩!該死的顧狐狸!
顧五負了傷,由聞歌攙扶著,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好在,過了那段狹窄的甬道,麵前倒是點點寬敞起來。幾人一路都將法器緊提手中,未見半分鬆懈,小心翼翼地預備應付突發狀況,卻未料想走了兩刻鍾,居然都很是太平。
“看來此處還算安全,要不,我們歇歇?”葉空禪略略鬆了一口氣,提議道。
顧雁遲略想了想,怕是那布陣之人絕沒想到,他們能自那四象絕殺中安然脫身,再沒部有下手,也是有的,轉頭看看,幾人都是一身狼狽,難掩疲態,便點頭應道,“歇歇也好!”
得了令,聞歌立馬來了力氣,攙著顧雁遲到一邊坐下,便一屁股往地上一坐,揉腿捏胳膊,甩肩再加上喋喋不休的抱怨,“累死了,這肩膀都差點兒脫臼了,這報個救命之恩還真得把自個兒命搭上啊?”
半點兒沒有放低的音量,擺明了就是說給他聽的,可惜顧五卻是充耳未聞,反而似是心情極好,嘴角的笑意一路滲進眼底。“咳咳!聞歌,我有些渴了!”
怎麽不渴死你?聞歌險些沒把那雙漂亮的黑金色眼珠給瞪凸了。
顧五樂地咧起嘴角,可是……隻一瞬,笑容消逝,眸色一凝。那邊,葉空禪和曲未濃已經同時提劍而起,目光戒備地盯著黑暗中某一處。
“你們聽見沒有?”雲過嗓音抖顫著,好不容易剛剛才恢複了點兒血色的小臉再度變得比鬼還要蒼白,“剛剛好像……有鈴聲!”
沒有人回答他,隻是一邊戒備地四處轉看著,一邊悄悄挪動步子,抵背而站,圍成一個圓。是有鈴聲沒錯!這處較為寬敞,安靜下來,便覺得更為空寂,那一聲鈴聲於是愈發顯得清晰,他們幾人都聽得再分明不過。
“有人!”葉空禪低聲道,幾人的目光齊齊轉向某一處,深濃的黑暗盡頭,慢慢踱出一道身影,隨著那身影一點點靠近,握在兵器上的手越來越緊,可是直到那道身影借著煉魔燈的光亮映入眼底時,幾人對望一眼,都是不由驚異。
那是個女人!雖然穿著一身盔甲,挾著一股隻有從死人堆裏拚殺出來的人才會有的煞氣,但仍然改變不了她是個女人的事實!不!事實上,她已經不是“人”了。聞歌望向她散亂的額發掩映下,並不白皙的肌膚上清晰可見的禁靈印記!她隻是一個鬼魂,一個被施了禁靈之術,而不再完整的,殘缺的魂魄!
她不是惡鬼!這個女人雖然裹挾著煞氣,但卻與惡鬼死後因怨氣和惡念累積,而得來的煞氣有些區別,想來,是她生前便是如此。何況,看她一身有些殘破的盔甲,長發半散,身上尚有血跡,這應該是她死時的模樣。
看她身上的服色,跟韓錚他們的很像,應該是虎威軍的。聞歌想到此處,突然雙眼發亮,虎威軍中居然有女人?
“此處從未有‘人’來過!幾位能到此處,若非運道極好,那便是身手了得了!”那女“人”開了口,語調平穩,聽不出絲毫外顯的情緒。
聞歌幾人麵麵相覷片刻,不知該如何作答,但方才的戒備沒有鬆懈,反而更深了幾分,畢竟這個女“人”的表現實在不符合常理。
那女“人”有一雙極沉極靜的眼,波瀾不驚,嘴角半勾,隱現譏誚,“幾位莫非怕我?幾位既能平安來到此處,定然都是身懷絕技,我不過一縷孤魂,諸位,何須怕我?”
聞歌這下興致來了,雙眼發亮地瞅著對方,她知道?既能看出他們要拿她怎麽樣,是再輕而易舉之事,她卻不怕不躲,反而自個兒送上門來?
有意思!顧雁遲也是這般想著!慢慢站直身子,這會兒,倒不需聞歌做拐杖了,他自個兒也能站得筆直筆直。聞歌瞥了他長身玉立的背影一眼,咬牙切齒,默默在心頭問候了一番顧家的祖宗十八代。
顧五後腦勺沒有長眼睛,所以沒有瞧見身後某人的齜牙咧嘴,兀自嘴角半勾,笑意不入眼底,卻是一瞬不瞬盯死了那女“人”,“這位……姑娘,有話直言,如何?”
“我以為比起追問我有何意,幾位更需要的,該是好好休息!”不軟不硬地給了個軟釘子給某隻狐狸碰,那雙極沉極靜的眸子緩慢溜掃過幾人,“幾位還是先別琢磨我有什麽陰謀了,抓緊時間養足精神更好!放心,此處很安全,那個人從不會來!”話落,她也不等幾人有什麽反應,轉過了身子,一步一挪,輕而穩地沒入黑暗之中。
聞歌聽了半晌,也沒有再聽見方才那聲鈴響,回想了片刻,也似沒有瞧見那女人身上有鈴鐺,不由更疑慮了,有些不安地扯了扯顧狐狸的袖子,壓低音量道,“我給你的鈴鐺呢?”不會是他們自己的鈴鐺響了吧?那豈不是有“賊喊捉賊”的嫌疑?
顧雁遲正凝眸望著那道鬼影沒入暗夜之中,眼中神思難辨,被扯了袖子,聽了這麽一句問,再垂眼瞧著某人有些心虛的神態,還有什麽猜不出的,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好端端藏著呢!怎麽?你想拿去給葉兄或者曲姑娘一起參詳參詳?”
躲都來不及了,參詳?!參詳個鬼啊!聞歌險些炸了毛,可在顧五的一個斜眼之下,便不敢炸毛了,所以那張臉有一瞬的扭曲,死拉活拽才咧開一抹笑,“不!不!不!”迭聲說不,再加上強烈的肢體語言,一邊搖頭,一邊擺手,聞歌相信,顧五應該深刻了解到她說不的決心了,“隻要還在就好,你藏著,你藏著我放心!”
“哼!”顧五斜瞄了她一眼,終究是沒有再糾纏這個問題,“來!扶我過去睡覺!”
聞歌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於是樂嗬嗬聽命為他服務,直到把他扶坐到一旁,她才後知後覺地想到,自己幹嘛怕他?還那麽聽他的話?是他求她辦事,應該拚命討好她才是?幾時起,這顛了個倒了?再說了……“我看你自個兒站得筆直,想來沒啥大礙,幹嘛非得我扶?”
“睡你的覺吧!”沒有理她,顧五倚在岩壁上,兀自合眼假寐。
聞歌卻不甘心,錯起了牙,“你還睡得著?你說她到底是個啥意思?”
顧五睜眼看她,“不知道她什麽意思,你睡不著是不是?”聞歌用力點頭,那當然,她這個人一旦對什麽好奇了,不弄個清楚明白,就會像有隻小手在心上撓啊撓的,她怎麽睡得著。“我勸你還是睡吧!就算你想破了腦袋,隻怕也猜不出她的意思!還不如等睡醒了,自個兒去問她!”
“問她?她能告訴我?”
這回顧雁遲沒理她,側了個身,留給她一個華麗麗的後腦勺。
聞歌撇了撇嘴角,用力閉了眼,試圖讓自己入睡,片刻之後,卻又睜了眼,“我怎麽就覺得,那個女人有點兒眼熟呢?你說,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呀?哎喲!”
顧雁遲的回答是將她的腦門一壓,便這麽磕上了身後的岩壁,有些疼,聞歌捂了後腦勺,委屈地一瞪眼,好吧!睡就睡嘛,用得著這麽暴力麽?
終於安靜了!顧雁遲輕籲一口氣,想到那個奇怪的女鬼,心緒仍有些躁動不安,究竟是敵是友?說是睡,但是不敢確信安全,他怎麽睡得著?不過隻是假寐,仍是警戒著罷了。身後,聞歌的呼吸慢慢變得輕淺而均勻,黑暗中,顧五因心緒不穩而黢黑的眸色,在滿室的幽沉中,柔和如一縷破碎的星光……
“叮鈴鈴……”飄渺的鈴聲似真似幻,似是從遙遠的夢境中傳來,沉睡中的聞歌不由蹙眉。
“喏!這隻給你!”女子算不上嬌脆,帶著佯裝鎮定的嗓音,將重重白霧破開。聞歌掙紮著望去,白霧後那棵被攜帶著無數祈願的紅絲帶掛滿的高大**樹下,荊釵布裙的女子攤開著掌心,將那隻古樸的銅鈴遞到男子眼前。
“你信這個?”男子將那銅鈴拿在手中細看,挑高了眉梢,似是有些詫異,嘴角卻愉悅地勾起。
女子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賭氣道,“你不要就算了!”說著就要去奪那銅鈴。
男子手一縮,躲過了,連忙哄道,“要!誰說我不要的!這可是阿冉送我的,我寶貝還來不及了,哪能不要呢!”女子臉色稍稍好看了些許,背了手在身後,裝出一臉的不在乎,低垂的眼裏,卻盈上了歡喜的羞色。男子抬眼看她,雙眸柔和,嘴角的笑卻添了兩許促狹,湊至她耳畔,壓低了嗓音道,“不過,咱們可是東離人,這花神娘娘可會保佑咱們?”
本來隻是一句笑言,男子印象中的心上人一貫堅韌,想是不會在意的,但他卻不知戀愛中的女子總是患得患失,容不下半點兒的不安,當下,女子還有些笑模樣的臉轉瞬變得蒼白。
男人唬得變了臉,這才在心裏道了一句“糟”!“阿冉,我逗你呢,花神娘娘自是普度眾生,定會保佑咱們的!”女子仍然不見開懷,男人心裏焦急,四下看了看,想了個法子,“你跟我來!”拽了女子的手,兩人一道進了花神廟,不由分說,就拜倒在花神像前,先是連著磕了三個響頭,這才直起身來,揚手舉至眉高,虔誠道,“花神娘娘,我韓錚從不信鬼神,隻信自己。可是,為了一個姑娘,我要信你,更要求你!”他轉了頭,深邃的眸子定定望進女子半濕的眼瞳,“那個姑娘,很驕傲,很能幹,很堅強,比好些男人都要強,受了傷也從不掉一滴眼淚,她總說,她能行!可是見她這樣,我隻覺得心疼,我想照顧她,保護她,至少讓她往後覺得疼時,可以對著我哭,覺得累了,可以在我的肩上靠靠!花神娘娘,我求你,求你保佑我和那個姑娘,保佑我們,能夠長相廝守,白頭……到老!”
女子的眼被淚潤濕,抖顫著唇,欲說不成語。“韓錚——”兩人的手緊緊扣在一起,鎖成一副十指扣,言說著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亙古神話……
嗬!韓錚?!
聞歌在夢中陡然一個激靈,驟睜雙眸。
“怎麽了?”見她睡得不安穩,似是做了噩夢,喊了兩聲不見有動靜,顧五正要伸手搖醒她,卻見她驀然睜開了眼,那神色瞧上去還有些駭人。
“我知道了!”滿頭大汗的聞歌那雙黑金色的眼瞳亮得驚人,“我知道她是誰了!”
顧五袖口中,那隻銅鈴在黑暗中悄悄隕滅一絲紅豔的光,而後,與暗夜融為一體,了無聲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