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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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明玉呆呆地看著側頭目光漠然,很不把自己放在眼裏的女孩兒,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她雖然出身三房,並不是靖北候嫡枝,卻是三房唯一的嫡女,又養在老太太麵前從小兒叫長輩疼愛長大,從來任性驕縱。
又因她年紀小,就算說出了什麽也不會叫人放在心上,一笑置之,因此從來口無遮攔隨性任性,卻沒有想到今日自己一句話,旁人都攔不住自己的話頭兒,卻叫一個比自己還年幼的小丫頭片子給反駁,還話音一轉就把自己逼到了進退兩難的地步,她心裏生出幾分委屈與難受,眼眶頓時就紅了。
老太太從前頗寵愛她,可自打明珠入京,老太太天天心心念念就是這個孫女兒,恨不能把天底下好的都捧給她,哪怕吃了一塊兒點心受用了,也要叫人送到明珠屋裏去叫她嚐嚐,別的姐妹都不在老太太心裏眼裏。
她如今還擠兌她。
怎麽能這樣討厭?!
什麽堂妹,簡直就是掃把星!
“你……”
“五姐姐不願意磕頭到哭起來?”顧明珠筆直地看著她。
“你為何要欺負人?!”顧明玉忍不住高聲問道。
她嬌軀微顫,又落下幾點清淚,又有幾分可憐無助,鐵石心腸的人見了都要心疼憐惜。
隻可惜顧六姑娘的心是湯藥汁子灌出來的,麵冷心苦,對美人兒柔弱完全沒有動容。
“五姐姐覺得給大伯娘磕頭是欺負人,那就是罷。”
明珠對收拾一個對兄長不敬的小姑娘完全生不出什麽負罪感,從詫異的老太太懷裏爬出來,微微擺手命一旁的丫頭送上厚厚的墊子,麵不改色地先給老太太磕頭奉茶恭敬地喚了一聲“祖母”,又轉身給靖北侯夫人磕頭,見她急忙含笑來扶自己,又叫人端了見麵禮給自己,便垂頭謝過,又給氣的臉色鐵青的周氏磕頭。
周氏見親閨女還在後頭落淚,明珠竟然全完不放在眼裏,已經心裏生出幾分惱怒來。
她見明珠跪在自己麵前仰頭看自己,顧不得是在老太太麵前,也顧不得顧遠與昌林郡主都很不好惹,隻抬手端了一旁的茶來,細細地飲了起來。
“好了,你小人兒家家這般多禮,誰心裏不歡喜,不心疼呢?”見周氏這是臉都不要了,非要晾晾明珠叫她多跪些時候,靖北侯夫人便探身過來把明珠扶起來攬在懷裏,看都不看臉色微沉的周氏,與扭頭輕輕咳嗽了一聲露出幾分病容的明珠柔聲說道,“瞧你,這不是累得又難過起來?下一回,隻自己起來,盡了心意就是。”
她又喚了二姑娘顧明嵐到了麵前,親手把明珠微冷的手放在明嵐的懷裏。
“你六妹妹才入京,你要護著她。”靖北侯夫人溫煦地說道。
明嵐乃是靖北侯嫡次女,生得雖然不如明玉嬌媚可愛,也不如她活潑,卻是個端莊沉靜的性子,頗有長姐之風。
她垂頭,看方才為靖北侯夫人仗義執言的明珠生得玉雪可愛,又病弱幾分叫人憐惜,握著堂妹有些單薄的手,竟忍不住生出幾分關切來。
脆弱得叫人心生保護,這柔弱的堂妹頓時就成了明嵐心裏的責任。
“母親放心,定照顧好六妹妹。”明嵐對周氏這破落戶的做派頗為鄙夷,隻是到底是長輩不好越矩,隻將明珠拉著走回老太太的麵前,見老太太目光複雜地看著明珠,她想到方才明珠頗有些咄咄逼人,也知道明玉素來在老太太麵前得寵,便輕聲說道,“六妹妹心直口快,若叫五妹妹心裏不舒坦不樂意了,做姐姐的,總要寬和一二。”
這乃是顧明玉經常擠兌長房幾個堂姐的話。
若沒有明珠,她本是侯府三房嫡女裏頭最小的一個。
老太太頗重嫡庶,尋常眼裏就沒有庶出出彩的份兒,因此俏麗活潑的明玉平日就最風光。
她又“心直口快”,時常有些不好聽的話,又一轉頭就抹著眼淚請幾位姐姐寬和些不要與她見怪。
若見怪了,倒叫幾個長房的女孩兒成了心胸狹窄。
如今能拿這話來回明玉,明嵐心裏也痛快。
“五姐姐記恨了我?”明嵐握著自己的手暖呼呼的,明珠有些不自在,又覺得明嵐對自己太過熱情接受不來,隻好扭頭去欺負明玉。
比起姐妹親近,還是欺負人更叫顧六姑娘業務熟練。
“是五丫頭不好。”老太太再沒有想過明珠生得羸弱,卻是個不饒人的性子,隻是她從未教養明珠,竟也不忍苛責,況明珠雖然言辭頗有些鋒芒厲害,卻到底出自本心光風霽月,比明玉隻知道耍小聰明的晦澀小家子氣強出八條街去。
從前看不出什麽,隻是明珠就在眼前,明玉就落了下成。
老太太隻心裏歎息了一聲,看向紮著手無措地看住自己的明玉的目光就帶了幾分失望,淡淡地說道,“素日裏我寵愛你,叫你失了分寸,也失了長幼尊卑,實在是……”她微微一頓便說道,“回去多抄些孝經,多學些道理。”
叫明玉抄寫孝經,就是說她心中沒有孝順之心了,明玉眼眶一紅頓時哭了出來。
她哭了半晌,見老太太對自己置之不理,恨恨地瞪了抬眼漠然掃過自己的明珠,扭身捂臉跑了。
“你也是!做娘的,連女兒都教不好?!”見周氏因明玉哭著跑了霍然起身麵上含恨,老太太便指著她嗬斥道,“她從前年紀小不知分寸也就罷了,這都要嫁人了,怎麽還是這麽個模樣?!她這個樣子,我怎麽給她說親?日後嫁到誰家,不得笑咱們侯府的教養?!”
她這句話乃是出自本心,實在不願意叫日後的親家笑話靖北侯府的女孩兒教養問題,隻是今日說的不是時候,叫周氏隻默默地記了明珠一筆。
“是兒媳的錯。”周氏半生順遂,雖然三房並未襲爵,隻是因老太太還健在,她住了這侯府十幾年榮華富貴過得順心,又因如今對這侯府有誌在必得之意,此時叫老太太指著鼻子嗬斥,一張臉頓時就掛不住了。
她忍不住去看靖北侯夫人的臉色,見她麵上帶著沉穩的笑容,心中恨恨。
靖北侯府三房,長房的靖北侯犬馬風流廣納姬妾,倒黴的是不獨靖北侯夫人這個正室,就是靖北侯的後院那幾十來號的姬妾都沒有生出一個兒子來,都是閨女。
眼瞅著靖北侯年紀不小,靖北候夫人早就年老色衰失寵當個活擺設,嫡子是不必想了。至於庶子靖北候努力這麽多年想必也夠嗆,周氏的心裏就活動開了。她生有一子名為顧懷麒,英武超群英姿勃勃,在外也廣結好友來往勳貴,因性情豪爽很有幾個好朋友。說起靖北侯府的二公子,誰不讚一聲好呢?
靖北侯府這三房裏頭,三房出了二公子顧懷麒,餘下二子就是二房顧遠所出的顧懷峰與顧懷瑜。
靖北侯眼瞅著生不出兒子,這兩年已經有隱隱要過繼一個侄兒的意思,雖然周氏不大舍得獨子,隻是侯府的爵位卻也更要緊些,自然想要兒子襲爵。
這麽個節骨眼兒上顧遠帶著兩個好兒子回京,周氏心裏高興才怪。
也大概是因這個,靖北侯夫人待顧懷瑜方才如此慈愛,恨不能看在手心兒裏去。
“你……去罷。”老太太目光有些複雜地落在周氏的嬌豔的臉上,有心想繼續嗬斥,隻是卻不知想到什麽努力忍住了,隻對靖北侯夫人和聲說道,“老三家的素來不懂事兒,今日是叫我瞧見,平日背後也不知你容了她多少,也辛苦你了。”
她叫人從一側的多寶架上取了一盆珠光寶氣,上頭寶石璀璨生輝的寶石盆景兒來,叫遞給急忙起身的靖北侯夫人笑道,“你做嫂子的辛苦,我也心疼你。這是從前老侯爺得了的先帝的賞賜,就給你罷。”
又是先帝賞賜,又是老侯爺的,自然極貴重體麵,靖北侯夫人心中頓時一定。
“多謝母親。”她微微一福。
周氏見靖北侯夫人得了老太太的賞賜,臉色微微一變,隻是今日她知道自己行事叫老太太惱了,雖然她平日在老太太麵前得寵,仗著老太太喜歡總張揚些,今日竟不敢多說什麽,隻好退了出去。
“這是你的幾個姐姐。”老太太見靖北侯夫人捧著盆景告退,屋裏都安靜起來,這才指著一側正臉色各自不同的女孩兒與明珠笑道,“日後一處說笑,你也排解一些寂寞。”
明珠起身,又與幾個姐妹廝見。
“前兒見過二嬸兒,六妹妹生得與二嬸像極了。”三姑娘顧明雲言談爽利,拉著明珠的手就與老太太笑著說道。
“日後自家姐妹,六妹妹就知道這最是個破落戶兒了。”四姑娘顧明柔舉止柔弱,微微一笑,又有幾分風流韻味兒,看向明珠的目光十分親近。
還有一位長姐顧明芳如今已經嫁與韓國公為國公夫人,今日並未回家,餘者明珠隻看幾個嫡出的堂姐,隻五姑娘顧明玉乃是三房周氏所出,餘下幾個堂姐竟都是靖北侯嫡女,不知為何,哪怕鐵石心腸,都覺得靖北侯夫人這生女之勢更旺,不過靖北侯連庶出都是女孩兒,隻怕就不是靖北侯夫人的緣故,而是靖北侯隻怕命裏妻妾太多陰盛陽衰,因此才生不出兒子來。
長房的幾位堂姐性情不同,卻都十分和氣,明珠也不去問大房與三房的那些庶出的女孩兒掃興,垂著眼睛與堂姐們說笑。
來之前已經被顧懷瑜告誡過,若敢露出真麵目,晚上就叫親爹顧遠親自下廚。
這個……雖然顧六姑娘是個能吃苦的人,隻是顧二老爺做出的飯菜,已經不是苦,而是毒。
真真兒地毒倒過一隻好奇吃了一口顧二老爺親手做的炒飯的大鸚鵡兒來的。
想到當年那蹦蹦跳跳的大鸚鵡鼓著豆子眼慘叫一聲兒口吐白沫兒暈厥的淒涼下場,藐視凡人的顧六姑娘頓時打了一個寒戰。
明嵐感到妹妹小身子一抖,急忙伸手把她護在懷裏。
“冷了?”雖然二姑娘從前沒有照顧過柔弱的妹妹,可是幾乎是一瞬間就點亮了這個技能熟練地噓寒問暖,還順手把手邊一碗溫溫的茶水放在眼角微微一跳的顧六姑娘的手上柔聲道,“暖暖。”
明珠哼唧了一聲,卻攏住了茶杯閉上嘴,沒有拒絕。
她,她才沒有覺得明嵐的懷抱軟軟的呢!
不過是給她點麵子!
老太太隻看著小孫女兒眯著眼睛冷著臉拱進明嵐的懷裏,還默默磨牙,忍不住無奈地笑了。
她正覺得一家團聚圓滿極了,卻見門外,一個丫頭快步進來,福了福方才聲音有些異樣地稟告道,“外頭安王府四公子來了,說是……”這丫頭微微一頓,目光忍不住落在弱不勝衣卻美麗如畫的明珠身上。
“說來給二老爺與郡主請安……”
顧遠往宋王府去了,昌林郡主入宮,老太太便笑道,“這兩個不在府中,你可回了四公子沒有?”
“奴婢回了四公子,隻是四公子說,老爺郡主不在,見見六姑娘也是好的。”這丫頭恭敬地說道。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老太太心中一動,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