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遠方傳來祝捷的歌聲(2)
字數:18078 加入書籤
【龍一,把求救信號的頻率發給我。】
霍勒說道,聽見他的話,龍一一皺眉,不高興之餘還有些‘活該啦’之類黑暗而爽快的感情:
“霍勒叔叔,管他做什麽?”
“就當做沒聽見算了,反正。。。。。。不過是吉翁的走狗而已。”
新莊龍一的話非常的冷酷,非常的沒有同情心,甚至於,他這種要將求救的本國軍人置之不理的行為若是被吉翁政府知道了,恐怕他將會被當做典型國賊處置吧。
但是霍莉和克裏斯都沒有反駁,某種意義上,他們是讚成龍一的看法的,但他們卻也做不到見死不救,隻能沉默的,將決定的權力和責任交給了龍一和霍勒。
就常理而言,他們的態度很是奇怪。
自從世界上出現了民族國家(雖然吉翁並非是嚴格意義上的民族國家)的概念以後,到底有多少國家會存在這樣的情況,保家衛國的軍人遇難,民眾不但不救援,反而暗地裏拍手叫好?
除非是那些瀕臨滅亡,政府無能至極的國家,不然幾乎不可能存在。
人是會下意識庇護和自己共同立場對象的存在,同一個小圈子、玩同一款遊戲、同城或者同省,隻要能夠激起人的共同感,讓他覺得你和他是一邊的人,他便會無條件的在外人麵前庇護你,隻有極少極少的人能夠客觀的、將人和事,將一件事和另一件事情區分開來。
說個比較難聽的形容,就算是癩皮狗,也是我家的癩皮狗,人就是這樣毫無理性的感情動物,就算是自己把自己的國家罵的再難聽,當外國人抨擊自己的國家時就會同仇敵愾,決計不允許別人侮辱自己的祖國。
所以,若真的發生了保家衛國的軍人遇難,民眾不但不救援,反而暗地裏拍手叫好的情況,那想必是民眾根本沒有把軍人當做自己人。
況且就算撇開對於政府和軍隊的感官,人至少還有基本的、一視同仁的同理心和同情心,若是民眾對於政府和軍隊的厭惡甚至壓過了做人的基本同情心,那這樣的國家恐怕正處於隨時可能滅亡的邊緣吧。
然而吉翁卻也不是那種瀕臨崩潰的國家。
要究其根源,隻能說吉翁的社會處於一個非常微妙的平衡狀態,一方麵是日益劇烈的社會矛盾,一麵又是聯邦的現實威脅,加上社會長期處在對聯邦的外敵宣傳中,又是個嚴苛的警察國家,方方麵麵的因素讓吉翁處在緊繃、卻沒有崩潰的狀態。
這裏當然不是天堂,事實上吉翁國民的生活水準不但沒有因為獨立而提升,反而隨著吉翁的擴軍備戰、軍國化,以及聯邦針對吉翁的經濟封鎖而變得更加艱難。
加上紮比家當政後廢除了很多聯邦以及戴肯執政時期的福利政策,這讓吉翁能夠將這部分資源投入戰爭,卻也剝奪了許多最基本的福利——比如直至高中的義務教育被縮短至小學畢業(以素質教育和提升教學水平的名義),比如大大縮水的退休金等等,雖然這些政策的惡果因為時日尚短並未體現,但是可想而知,不論這場戰爭的勝負如何,吉翁的這一舉措已經為將來的社會動蕩埋下了地雷。
一個家族統治、政治獨裁、官僚腐敗、貧富懸殊、無法維持基本的公平競爭、失衡的軍國主義警察國家。
如果說吉翁這幅德行還能夠和聯邦競爭,其原因大概隻有一個,那就是聯邦相比較也好不到哪去,甚至更糟糕。
把話題轉到新莊龍一、霍勒等人這邊,世界上既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這幾人怨恨吉翁甚至淩駕於自身的良知和道德之上,必然有其特定的原因,畢竟吉翁明麵上的社會風潮還是忠君愛國,尚未達到暴民式的‘因為大家都恨他,所以我也恨他,盡管我不認識他’、‘大家都罵國家,所以我也罵國家’的地步,就算人民有多麽不滿,沒有人組織,他們頂多也隻敢在私下的聚會、在網上罵一罵——
後者似乎也不大可能,吉翁是個警察國家,若是膽敢在網絡上直抒胸臆,可是真的會被查水表的。
不,吉翁的內務部門可不會彬彬有禮的謊稱查水表,他們隻會一腳踹開大門,然後把你拖走。
前文提到過,霍勒家是開維修企業的,說企業似乎有些誇張了,實際上不過是個家庭手工式、承擔一些簡單的維修工作的存在。
在寡頭壟斷各方麵產業的吉翁,並不存在通常意義上金字塔結構,有挑戰寡頭潛力的中型公司會被第一時間收購或者抹滅,結果就是吉翁如今畸形的社會結構——最上層通吃一切的少數壟斷巨頭,以及最下層靠前者施舍為生的廣大小公司。
這樣的頭重腳輕的結構並非是吉翁獨家,事實上曆史上的那些軍國主義國家基本上都是如此,在軍國主義國家中武力就是一切,掌握了武力的軍事貴族(或者說高級軍官們)擁有壓倒性的權力,而掌握了權力的軍事貴族不可避免的會和資本結合。
比如德意誌帝國的容克貴族和普魯士資本家的聯姻,比如日本帝國那些軍人,但凡軍國主義國家必然存在大量的寡頭。
吉翁也是這樣寡頭橫行的國家,同為家庭式小企業,霍勒等人不知吃了多少委屈、受了多少苦,多少氣,單單是卑躬屈膝求人給他們工作都算不上侮辱,不過是日常而已,這甚至讓他們連支持寡頭的國家本身一同怨恨上了,這日積月累的怨恨是如此之多,以至於挑幾件出來講都找不到典型,而且也顯得過於輕佻,他們吃過的苦頭並非是幾行字程度就能夠描述出來的。
就算他們受不了這個氣,卻也沒法輕易轉業,吉翁屬於高封閉、完全集聚的都市國家,那一個個的殖民衛星可以看做是一個個都市,卻沒有一點多餘的土地,而且因為戴肯進行農業改革、以及宣揚宇宙獨立後有誌者開始集中,吉翁的人口密度日益擴大,就業壓力也一同加大,這沒有隨便想換工作就能換,就算城裏呆不住了還可以去種田的說法,要麽工作、要麽餓死,就這麽簡單,吉翁沒有養米蟲的餘裕。
麵對龍一‘裝作沒聽見’的說法,霍勒既沒有同意,卻也沒有反對,他沉默了。
龍一卻也沒有催促,他帶著一絲戾氣等待著霍勒的回複。
片刻後,霍勒才緩緩地開口道:
【這和吉翁做了什麽事情無關。】
【雖然隻是做些修修補補的工作,但我們也是在宇宙中工作的,是開拓者的後代,】
他的話語中有不容拒絕的堅定:
【不管是什麽身份、什麽立場,援助遇難者是所有宇宙之民的責任。】
他說的並沒有錯誤,就像是大航海時代的那條不成文規矩,不放棄任何求救的遇難者,這是宇宙開拓者的鐵則,因為你不知道是否有一天會被別人拯救,宇宙的危險遠在大海之上,任何人希望得到幫助,那他必須也如此幫助別人。
這是宇宙開拓時代的殘酷中為數不多的溫情,就連那條殘酷的宇宙漂流刑也是建立在這之上,如果沒有獲救的希望,那所謂的宇宙漂流刑就隻是單純的虐殺而已。
雖然這個希望是如此的渺茫。
霍勒的意見是如此的正確,龍一一時間無法反駁,他總歸還是個向往正義的年輕人,無法從自己的嘴裏說出‘就算如此,就算違背道德,就算降低自己作為人的品格也好——’
‘不要管他’,這樣的話他撕裂嘴巴也難以說出口。
他畢竟還是個善人,若要讓他行不義之事,那必須得有個理由,有個合情合理,讓他能夠閉上眼睛的理由才行。
他的無言被霍勒當做是默認:
【那就這樣決定了。】
龍一有心反駁,但他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卻也無法像撒潑一樣強行拒絕,隻得開口將求救信號的正確頻率報給了霍勒。
克裏斯和霍莉依然一言不發,就這樣順從的接受了霍勒的決定,這讓龍一稍微有些不愉快,因為他清楚,他們和自己一樣,都是在對吉翁不滿的工人家庭裏長大的,雖然多少有些不同,但彼此間對吉翁的不滿是一致的。
但他們卻連一句反駁的話都沒說,他們的沉默讓龍一無奈之餘還有些沮喪。
不說話的人,龍一覺得他們是這樣的類型,便又產生了一種同情。
甚至有點滑稽。
龍一等人的作業船很快鎖定了發信目標的位置,他們追上了那個正快速移動的物體,然後將作業船錨定在了上麵。
那是個巨大的船體碎塊,差不多有這艘小小的作業船十幾倍的大小,但龍一卻清楚,那不過是主船體上的一小塊而已,這毫無疑問是一艘軍艦的殘骸。
對軍事不了解的其它人不說或許認不出來,但龍一卻清楚,頗具特點的曲麵艦體,焦黑剝落但依然能夠分辨的墨綠色塗裝,那個扭曲變形的金屬塊無疑曾經是一艘吉翁主力巡洋艦姆塞級的一部分。
新莊龍一心下一涼,產生了一個理所當然的猜想,這個猜想是如此的順理成章,以至於他反應過來的時候甚至還有些自嘲為什麽這麽遲鈍。
不過也情有可原,畢竟雖然戰爭已經打了半個多月了,但吉翁本土的side3卻還是風平浪靜,除了一波一波龍一不屑於被‘洗腦’的狂熱宣傳以外,平民是很難從中分析出真正的戰局的。
不過因為龍一能夠接觸到的也隻有這些不斷‘大勝’的消息,他便也本能的以為吉翁軍確實占據了優勢。
他和霍勒都以為所謂的‘國防軍戰艦萊比錫號’可能是因為意外拋錨的訓練艦、運輸艦之類的,可沒想到居然是一艘真正的主力戰艦,更沒想到這艘戰艦還是一副戰敗的殘破模樣!
不,這已經不是戰敗的模樣,而隻是一塊殘骸罷了。
從中就能聯想出很多事情了。
“稍等一下!”他下意識的大聲說道,正在討論怎麽切開艙門展開救援的三人楞了一下,轉頭看向龍一。
“我們走吧,霍勒叔叔,就當做是沒來過,”龍一的語氣中再也沒有了猶豫,而是充滿了一種使命感的堅決口吻:“我們現在就離開,越快越好。”
【你怎麽了,龍一?】
龍一的話讓霍勒一愣,有些不高興的說道:
【我們不是已經決定好了嗎?】
“沒錯,但是剛才我沒有見到這個東西,現在我改變主意了,”龍一皺著眉頭說道:“我們不該和這個東西扯上關係的。”
“現在還來得及,我們就當做不知道這回事好了。”
【為什麽?】
霍勒沒有因龍一改變立場的事情惱火,而是反問道。
“看這個情況就知道了吧?”龍一反問道:“這可不是普通的遇難,這是被人攻擊了!”
【那又如何?】
霍勒還沒明白龍一的看法:
【也許是被海盜襲擊了。。。。。。】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皺起了眉頭,顯然也察覺到了不對勁。
“這裏可不是火星或者木星,這裏可是side3啊,”龍一悶聲說道:“在吉翁的國土襲擊一艘吉翁的軍艦?”
“哪裏有這種海盜。”
“況且這可不是什麽運輸艦,而是正兒八經的軍艦,光是大炮就有六門,速度也遠比海盜船要快,哪裏有這麽能打的海盜?”
“海盜劫掠船隻是要好處,打軍艦又危險,又沒有油水,哪個海盜會願意做這種賠本買賣?”
“如果真有那種海盜,那他們肯定不是真的海盜,而是其它的身份。”
龍一恍然不覺自己戳破了幾十年後某群海盜的小秘密,繼續說道:“他們絕不是被海盜襲擊了,而是和其它軍隊交戰後受創的!”
原來如此,霍勒雖然想說些什麽,但是龍一的邏輯很清晰,他也隻能接受了龍一的看法。
【但是那又如何?】
霍勒不明白的是,就算這條船是被軍隊攻擊了,和龍一阻止自己救援有什麽關係:
【我們隻是要救人而已。】
“隻要仔細想一下就會明白,霍勒叔叔,這·條·船·是·被·誰·攻·擊·了?”
【那不就隻有。。。。。】
地球聯邦,隻有他們了。
除了他們,整個人類的文明圈裏,不存在其它能和吉翁抗衡的勢力。
“沒錯,是聯邦啊,吉翁的艦隊之前不是出征了嗎?他們就是去和聯邦戰鬥了。”
霍勒雖然並不太關心這些事情,但唯獨這件事他是清楚地,因為當初為艦隊送行的,很多當然是自發的前去送行的,但也不乏被人組織起來壯聲勢的,霍勒和龍一等公司眾人就被自己的金主——殖民衛星公社組織起來參加了‘歡呼’。
順帶一提,龍一不想去假惺惺的歡呼,他就裝病沒去。
“那麽,這條吉翁的戰艦變成了這幅德行,不正說明了——”
龍一的臉上露出了快意中透著一絲猙獰的笑容:“吉翁的艦隊敗了!!”
【那和我們現在說的有關係嗎?】
克裏斯忍不住插嘴,他是真沒搞懂龍一要說些什麽。
“當然有!”而且霍勒已經反應過來了,龍一看了霍勒一樣,心裏有些對自己遠見卓識的得意。
“吉翁的艦隊敗了,吉翁就失敗了,”龍一斬釘截鐵的將從網上看來的論調說出口:“吉翁是沒有國土的國家,隻要艦隊戰敗,就沒有退守的餘地了。”
“這樣一來,side3必然會回到聯邦的控製下,他們控製了side3之後會做些什麽呢?”
【清算。。。。。。。嗎?】
霍勒猶豫了。
“是啊,那可是聯邦啊,一定會這樣做的吧。”雖然龍一並不了解未來聯邦對side3的軍事占領中犯下了多少罪行,但對他來說,聯邦也好,吉翁也好,都是不值得信任的。
如果說,side3的工人階級還因為廣泛的宣傳攻勢,以及紮比政權許下的‘打贏聯邦大家的生活就會變好’的空頭支票對吉翁保有最基本、謹慎的信任。
那對於不斷出台各種封鎖、壓榨side3法令,還剝奪了side3抗議權力的聯邦就連基本的信任都沒有,畢竟當年正是他們支持了吉翁·戴肯的獨立,將聯邦趕出了side3,事到如今,聯邦對他們早已沒有了敵國以外的定義,隻有極少數極少數人將聯邦視為指路明燈,期盼著王師來解放side3,這就和其它side也有人期盼吉翁的王師解放他們是一個道理。
要讓社會的輿論統一簡單,要讓他們的思想統一則難如登天,至少在人類發明f2——我是說卡拉之前是沒有指望了。
“在吉翁戰敗前夕救了吉翁的敗兵,如果想要刁難我們的話光是這個借口就夠了吧,就像在1945年救了納粹的傷兵一樣,”龍一緩緩地說道:“當然,聯邦未必會注意到這麽一件小事,但是隻要他們要追究,這就是我們永遠的軟肋。”
“甚至都不需要聯邦出手,那些早就看霍勒叔叔你不順眼的人肯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霍勒是個大氣慷慨的人,在附近的工人中有很高的威望,也變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釘:“比如埃爾文斯那個雜種。”
埃爾文斯·柯克是殖民衛星公社負責魯爾79區——也就是龍一等人的區域維修部門的主任,雖然他不過是個殖民衛星公社底層幹部,光魯爾就有數百名同樣職務的人,在殖民衛星公社這個龐然大物中更是不值一提的小角色。
但他控製著79區各種維護工作的分配權力,可以算得上是掌握了79區所有相關企業的生殺大權,有聲望的霍勒一直是他的眼中釘,也沒少被他刁難。
“到時候大家怎麽辦呢?”龍一認真的說道:“沒有了你,我們該怎麽維持下去?”
“克裏斯和霍莉姐,還有瑪麗莎阿姨,他們該怎麽辦?”
“您考慮過嗎?這個吉翁的走狗,是值得你冒著這樣的風險也要救的人嗎?”
霍勒的臉色的鐵青,他是個善人,是個熱心人,是個相當好的人。
但是。
他也是個丈夫、是個父親,若是逼他非要在兩者之間做個抉擇。。。。。。
這未免也太過強人所難了。
龍一有些不忍心,但他硬著心腸繼續逼問:“作出決定吧,霍勒叔叔,你到底是要保護誰?”
【我。。。。。。既然這樣的話,那我們就。。。。。。】
霍勒倒抽了一氣,聲音大到隔著通訊器龍一都能察覺到他的不平靜。
那麽自然,他的一對兒女也聽見了。
【沒關係的,爸爸,】
就在霍勒忍不住要做出讓自己良心不安的決定的時候,霍莉開口了,她的聲音平靜,似乎全然沒有被龍一的危言嚇倒:
【我們救人吧。】
【但是。。。。。。】
【不是也有可能沒關係嗎?那這樣就好。】
霍莉的話讓龍一心髒一跳。
霍莉靜靜的聲音響起:
【不要做會讓自己後悔的事情。】
【爸爸你不就是這樣教我的嗎?】
【如果真的遇到問題了,那到時候再想辦法解決,不都是這樣的嗎,我們總不可能預見到所有困難,更不可能一遇到什麽困難就放棄自己的原則。】
【我們一家人在一起,總有辦法解決的。】
啊。。。。。。好不容易要說服霍勒了,結果這樣一來他肯定又要動搖了吧,霍莉姐,好厲害啊。
雖然她並不算特別聰明,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學識,但是她的凜然冷靜,她的責任感和善良,無論多少次都讓龍一為止沉迷。
她想必就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了吧,這是龍一的一己之見,實際上霍莉並不算是非常漂亮。
龍一知道這一點,但他給霍莉投了不公正的感情票。
【說的也是呢,】
然後克裏斯也開口了,這個和龍一比起來有些畏縮的青年此時卻坦然的說道:
【照你的想法做吧,爸爸,我會支持你的。】
喂,克裏斯,你是這樣的人嗎?
龍一帶著苦笑,他一直以為克裏斯是那種沒有什麽主見,有些隨波逐流的人,是以他雖然將克裏斯當做自己的好友,卻顯得不大看得起他。
看來,走眼的人是自己才對。
也許克裏斯是那種關鍵時刻才會特別有擔當的人。
龍一感到臉皮上發燒,他對那個看不起克裏斯的自己感到羞愧。
但是他必須繼續說下去,他必須將自己想到的東西全部說出來,因為他自認是個聰明的思考者,所以不能藏著掖著,必須讓所有人知道自己的想法才是。
提醒、警告,不因是否會被人厭惡改變,坦誠的說出自己的想法,他覺得這樣才是負責任的表現。
他是認真的覺得置之不理才是對霍勒一家最好的做法,那他便要說出來。
因為他喜歡霍勒一家,他覺得受了他們的恩惠,所以這便是他的報恩。
“那就通知魯爾的吉翁部隊吧,就說我們收到了求救信號,告訴他們情況,隻是不要告訴他們我們已經來過的事情。”
龍一提議道,但是對於他的提議,霍莉反駁道:
【那不行吧,救援當然是要越早越好,拖得越久生還機會越渺茫。】
【等我們做完一切,吉翁部隊開始搜索幸存者,這個殘骸已經不知道飛到哪裏去,誰知道還能不能找到了,而且。。。。。。】
“能活下來的人大概都沒有了吧。”龍一冷冷的說道。
“看這個損傷的程度,恐怕連基本的生命維持都無法進行,比起成功把人救出來,更可能我們隻能發現一船屍體,畢竟我們也不清楚這艘戰艦已經沉沒多久了。”
“能不能救出人我們不清楚,但隻要我們動手救人,那我們試圖救助吉翁士兵的行為就成立了,這就是個永久的把柄,”龍一大聲說道:“有必要為了一個渺茫的期望、一個不相幹的外人背那麽多風險嗎?”
他的語氣中甚至帶上了一絲‘你們為什麽就是不懂、為什麽就是那麽倔強’的惱火情緒。
【確實,裏麵的人可能已經死光了吧,但是隻要有一線希望我們就不應該放棄,】
霍莉卻沒有被他的情緒影響,隻是淡淡的說道:
【龍一,別本末倒置了。】
【我們不是為了讓自己良心過得去做這事的,而是為了救人,如果還有人活著,我們就要把他救出來,僅此而已,不要考慮這麽多,告訴我,要救人,是現在動手好,還是我們繼續爭吵,等下動手更好?】
啊,無話可說了,龍一明白自己已經詞窮,確實如此,若要救人,當然是現在動手最好。
隻是這麽簡單的、根本不需要多想的問題。
並不是為了良心過得去,而是真心誠意的救人,僅此而已。
霍莉·多羅第沒有敏銳的頭腦、也沒有豐富的學識,但是,她是可以看破障眼法,直接抓住重點的女孩。
超帥的,龍一明白自己已經失敗,但是出人意料的,他卻也沒有平時辯論失敗時的那種惱火和不甘,而是隻有純粹的尊敬和戀心。
這個女孩就是我喜歡上的人。
真想要和其它人炫耀啊。
他甚至忍不住笑了起來。
【那就這麽決定吧,我們開始動手。】
霍勒拍板做出了決定,他的心情顯然也非常好,那恐怕不僅僅是可以順從自己的良心,更在於,他察覺到了自己的一對子女已經成長為了堂堂正正,到哪裏都不會丟人現眼的人了。
【那你呢,龍一?】
霍勒猶豫了一下,看向龍一:
【如果你不願意加入的話我也理解,你就回到船上去。。。。。。】
“我當然是會留下來了,”龍一笑著說道:“我可是所有人中使用作業服最熟練的人。”
【但是你不是。。。。。。。】
霍莉疑惑的問道。
“啊,沒錯,我現在還覺得這不是一個聰明的決定,”龍一說著,心情前所未有的暢快:“但那又怎麽樣,我又不是為了就這個吉翁的走狗,而是為了幫你們才這樣做的。”
“抓住重點,霍莉姐,這不是剛剛你教我的嗎?”龍一扭頭對著霍莉擠了擠眼睛,惹得她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臭小子,】
霍勒臉上的笑容也藏不住了,他大聲笑著:
【那為了你的幫助,回去以後我們喝一杯吧,你小子也該練練酒量了,別老喝無酒精的飲料。】
【誒?那我呢?我也要!】
克裏斯不滿的說到,哪怕他其實根本不會喝酒,但和老爸喝一杯那又是另一回事。。
【你根本就不會喝酒吧,算了。。。。。。你就喝啤酒吧。】
【喂,爸爸,你別帶壞他們啊!】
霍莉並非假裝的抱怨道。
【喝酒叫什麽帶壞啊!男人哪有不喝酒的,你管的這麽嚴,以後你丈夫可受不了。】
眾人說笑著,手卻沒有停下,開始麻利的處理起這坨殘骸來。
啊,果然,我喜歡這些人,我想要幫助他們,想要和她在一起。
龍一誠懇的想到,胸中開始充滿了幸福的感情,雖然其中摻雜了一些男女私情,但這種程度的私心,還是可以原諒的吧。
不管是吉翁、還是聯邦,他們都無法給大家幸福,這樣下去大家隻會變得不幸吧,我必須得挺身而出才行,但是我又能做些什麽呢?
他還是沒有狂妄到覺得自己一個人就能改變曆史和社會。
然後新莊龍一忍不住想起了某件事情,某件他向往已久,卻又本能的有些畏縮的事情。
但是現在他獲得了新的勇氣。
霍莉(他有意識的沒有加上sister之類的頭銜)說的沒錯,不要本末倒置,重要的是我想做什麽,那就一心的去做。
我並不是為了讓自己良心安寧去做這件事的。
回去以後就和羅伯特聯係吧。
他說的羅伯特,是霍勒這家小企業的會計,羅伯特那人有些神神秘秘的,經常和和不知道什麽人在交往。
他前幾天找到了龍一,說是覺得他是個有覺悟的人,邀請他參加某個聚會,具體情況他也沒有詳細說明,隻說是一個想要為工人們爭取權益的機構。
名字好像叫。。。s·w·p?
是什麽的縮寫?(socialist workers party)
大概是如同工會一樣的存在吧,龍一想到,如果自己加入,是不是能為霍勒等人提供更多的幫助呢?
他如同所有年輕氣盛的人那樣開始暢想起自己大顯神威,獲得眾人信任的未來,短時間內他就構想出了多種未來,但不管在哪個未來裏,都存在著霍勒等人的身影。
稍微有點想太多了吧,他自嘲著笑笑,但卻更加堅信起——
未來一定是美好的。
【打開了!】
他聽見克裏斯的歡呼,龍一成功的在這個殘骸上的舷窗位置切開了一個出口,裏邊的廢氣一下子裹挾著各種雜物噴了出來。
【嗚哇,這是什麽東西?】
有些急躁的將腦袋湊了上去的克裏斯被什麽東西糊了一臉,龍一往旁邊一閃,卻看見那是一大蓬的黑色粉末,看起來就像是什麽東西燃燒過後的殘渣。
眼尖的龍一忽然看見隨著那些黑灰雜物一齊噴出來的東西裏似乎有什麽在閃閃發光,他下意識的伸手,非常巧的將那閃光的東西抓在了手裏。
然後隨即又有一個閃光物體飛了出來,但這個龍一就沒能抓住了,隻能看著它消失在了星空中。
這什麽東西?龍一稍微看了一下抓住的物體。
那赫然是個已經被燒得焦黑,但還是能夠透露出貴金屬光澤的戒指,在戒指的內圈裏,似乎有些文字,但已經模糊不清,龍一分辨不出來。
但那個已經不重要了,因為另一件事情很快吸引住了他的注意力:
【等等,有什麽東西堵住了,這個是救生服嗎?】
【不是,是人!裏麵有個人!發現生還者了!】
【把他救出來!】
真的有生還者!雖然口口聲聲說這不是個聰明的決定,但新莊龍一心中此刻卻突然被救人一命的成就感填滿了。
他上前幫忙,將破口稍微擴大了一點,好不容易才把那個人救了出來,與此同時,他看到了那個人的臉。
那是一個美麗的女孩,這麽形容或許過於貧乏了,那是一個新莊龍一這輩子見過的最漂亮的女孩。
她閉著眼睛,就像是睡著了一樣,罕見的銀色頭發淩亂中充滿了某種風情,雖然這麽說很失禮,但新莊龍一覺得,她比霍莉漂亮多了!
這純粹是第一反應,下意識的,難以控製。
但、但是!
龍一馬上為自己辯護,他對霍莉的忠誠,因為他愛上霍莉的原因不是因為她長得有多漂亮,又或者是有沒有錢之類的原因,而是因為兩人相處的時光,霍莉讓他尊敬的凜然和善良。
是以他確實覺得這個女孩很漂亮,但還不足以讓他產生背叛霍莉的念頭,雖然後者和他並沒有情侶關係。
但作為男人,他也忍不住稍微嫉妒了一下這個女孩的戀人,或者是將來的戀人,這也是人之常情嘛。
然而,他的臉色很快變得有些難看起來,與之相對的,所有人都是如此,之前歡快的氣氛變得黯淡。
在那個女孩的宇航服上,象征著生命狀態的各個指示燈都是紅色,對於在宇宙中工作的人來說,這意味著什麽再清楚不過了。
龍一忍不住又看了女孩一樣,她緊閉著雙眼,就如同童話裏的公主一樣。
似乎隻是睡著了而已,隻是在等待著某人——等待著哪個能夠站在她身邊的王子的到來。
那王子到底在哪裏呢?
誰知道,大概還在慢悠悠回國的路上吧,畢竟和閱兵一樣,要準備著盛大的凱旋式也是需要花一點時間的,他必須穿著華麗的軍服,牽起笑臉對著為他殺了多少人歡呼的民眾揮手,說一些口不對心的話語。
然後暗自在底下做些壯大自己的小動作,直到他可以舉起旗幟的那一天。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誰讓王子大人選擇了這條道路呢?
那麽接受一切離別、痛苦、悲傷,就是王子大人的責任,他沒有選擇,沒有任性的資格。
龍一不清楚其中的內情,但他卻對將這個女孩送上戰場的吉翁產生了更加濃厚的憎恨,那恐怕無關個人的戀慕之類的情感,而是單純的,因為美好的東西被破壞產生的不滿。
如果吉翁沒有打這一仗,這女孩本來是不用死的吧。
幸好吉翁已經被打敗了,雖然聯邦也好不到哪去。。。。。。。至少,對於這個女孩來說,算是複仇了嗎?
龍一希望如此。
他沉默著看向了霍勒,霍勒倒是比他鎮定,隻是臉上帶著惋惜,對於這個已經從事危險的宇宙工作多年的男人來說,這肯定不是他第一次見到消逝在星空中的生命。
霍勒不知為何也看著他,龍一顫動了一下嘴唇,卻還是沒能從自己的嘴裏說出那個字眼。
最終霍勒稍微歎了口氣說道:
【我們再找找有沒有其它幸存者吧,這個女孩。。。。。。】
他吧龍一沒能說出口的那個詞說出了口:
【她死了。】
瑪姬·何璐塞死了,這是曆史並不會記載的小事。
僅僅是個小事而已。(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