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故人卻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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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過了幾天後,馬匪果然把我們給放了出來。
呃,從這個小黑屋裏放出來,關到另外的一個小黑屋裏。
在小黑屋裏邊老頭兒和我商量:“你教什麽?”
“《三字經》。”
“除了三字經呢?”
“《弟子規》。”
“你可以不教三個字的嗎?”
“不可以。”
老頭兒瞥了我一眼,本來一塵不染的白衣現在已經被小黑屋裏的灰塵染得白一塊灰一塊黑一塊的。前段時間我們一直都沒能洗澡。馬匪給的官方解釋是:你們都被綁了還洗什麽澡。後來馬匪心軟了,我就可以去洗澡了,隻有這可憐的老頭兒還是髒兮兮地蹲在小黑屋的角落裏頭。馬匪又給的官方解釋是:你這老頭子都那麽老了,看起來活不了幾天,還洗澡,真是浪費我們的水。於是乎,一個髒兮兮的老頭兒走進了另外一間小黑屋。
出來了我才知道,原來我們已經不在荒無人煙的草原了,反而像是在一個……山寨裏。仲夏,一個多月沒有曬太陽的我們終於享受到太陽的恩惠,結果我快中暑了。
被曬得快中暑的我和那位髒兮兮的乞丐就這樣子進了另外一間小黑屋——要說是小黑屋也有點不實際,因為裏邊好歹開了幾扇窗。破敗不堪的長木頭上勉勉強強擠了幾個小孩,麵前是一根表麵修得稍微平一點可以寫字的木頭。牆角是蜘蛛的天堂,一堆又一堆的蜘蛛網“晶瑩剔透”地堆在角落裏頭,偶爾閃過五顏六色的毒蜘蛛。屋子裏彌漫著腐爛的味道,聞著就很衝。要不是後邊有倆人拿著刀架著我的脖子讓我走進去,我是堅決不會進的。我和小白跨進了這間小黑屋,後邊押著我們的人立馬將搖搖欲墜的木門用力關上,在外頭死守著我們,不讓我們逃走。
長木頭上一個看起來大些的孩子抬眼看了看我和小白,說:“你們就是來教我們讀書認字的人嗎?”
“不然呢?”我回答。
“那就開始教吧。”那個孩子生得很是白皙,澄澈明亮的眼睛裏閃爍著求知的**。唔,那就讓姐姐來教你們怎麽念三字經弟子規吧。
因為之前兩年裏頭阿爸回家後常常拿出專程從中原運回來的書,而我又是有過目不忘的能力,看一遍就會,默寫下來也不成什麽問題。阿爸不識漢字,別人給什麽書他就帶回來什麽書,有一次帶回來一本《金瓶梅》和一本《聊齋誌異》,我就很無奈地問他:“阿爸,您連這種書都帶回來?”他還很詫異地問我:“別人給的,沒什麽問題吧。”“沒……沒問題。”然後他還摸了摸我的頭,笑著說:“閨女你喜歡看書,阿爸就給你帶書,這不是挺好的嗎?”“好,是挺好的。”我無奈抽抽嘴角。
我看著一堂十二個小孩子,剛想念“人之初,性本善”的時候,小白拍了拍我的肩膀,對我說:“你能不能多教一點別的,別淨是教三字經和弟子規。”
“《金瓶梅》?”我下意識脫口而出。
“……”
再三商議,終於決定了我教五經,他教四書。按照現在的科舉製度,限製隻能用八股文作答,那就隻教考試的範圍就好了,教多了苦了他們,也苦了我們。本來我還想讓他們念金瓶梅的來著,結果被小白狠狠一瞪,悻悻打消了這個念頭。
按照小白的安排,我先把五經全部教完。剛開始我甚是不服,憑什麽他就可以偷懶,而我就在這裏辛苦教書。後來他答應把在江湖失傳多年的《葵花寶典》授予我的時候我才勉強點頭。
在草原上待的這兩年裏,我鍾愛讀書,而且有過目不忘的特殊本領,阿爸才一批又一批將舊書運走又送新的一批來。額吉常說我跟天上的貔貅一樣一樣的,隻不過貔貅是吃了錢不吐出來,而我是吃了書不吐出來。呃,我的意思是學習了書中的知識不會忘記。我覺得如果我吃了錢不吐出來應該會被阿爸額吉會把我千刀萬剮,將錢取出來之後扔出去喂狼。
小白自顧自走出了小黑屋,守在門口那倆人居然沒有理會他,任由他到處逛。我清了清嗓子,從角落的一堆蜘蛛網裏的一個小箱子裏翻找半天,終於找到《詩經》的全部分卷。我拎起第一卷,抬眼看看那群小孩,他們正擠在長木頭上,目光炯炯有神。若是外人看到,肯定感動得涕零感激,哭著說:“這裏的小孩子都那麽有求知的**,我一定要好好教他們!”然後就從正午滔滔不絕到太陽落山,直到肚子餓了才讓他們明天繼續上課。然而我是這麽想的:“他們一定是等著我說下課,好讓他們到外頭去玩不是。”外麵那麽熱,他們居然也能玩起來,真是服了。我突然很好奇我的童年是什麽樣子的。
在他們的注視之下,我清了清嗓子。“唔,識字就讓那老頭子教你們吧,鄙人才學疏淺,沒法子教你們識字。但是我得教你們念書。我知道你們不想被關在這裏讀書,我也不想被關在這裏教書啊。都是為了自己,咱們都忍忍吧。這樣子吧,我盡量講快些,你們回去好好複習哈。”無視他們不明的目光,開始背誦《詩經》的《伐檀》一篇: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幹兮,河水清且漣猗。
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廛兮?
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貆兮?
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坎坎伐輻兮,置之河之側兮,河水清且直猗。
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億兮?
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特兮?
彼君子兮,不素食兮!
坎坎伐輪兮,置之河之漘兮,河水清且淪猗。
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囷兮?
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鶉兮?
彼君子兮,不素飧兮!
生得白皙的孩子睜著眼睛問我:“老師,能否講解一遍?”
“……”沒想到他們的要求那麽高,居然讓我講解裏邊的意思。雖然我可以大致猜出,但是我沒有絕對的把握可以猜對。為了避免自己以後被他們識破注釋漏洞的尷尬,我故意刁難那孩子:“要我講解可以,隻是你要完完全全地背一遍給我聽。”
“這有什麽難的?”他嗤笑一聲,徑自站了起來,然後開始背誦: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幹兮,河水清且漣猗……
完完全全,一字不漏,全部背誦了出來。他背完後又若無其事地在我和其他孩子的一陣驚歎中坐下,又問:“老師,我背完了,可以講解了嗎?”我無奈點點頭,開始講解。沒想到在這裏遇到了一個旗鼓相當的神童了,若他長大了必定前途不可限量。中皇榜根本就不成問題,妄論當上將軍什麽的手握重權,然後裏應外合打皇上個措手不及。或者換句話說,他們就是想謀權篡位。
約莫上到未時就草草解散了他們。我可不想成為阻礙他們玩耍的千古罪人。長得白皙的孩子自覺留了下來。他誠懇地問我:“老師,您可以多教一點嗎?”
“?”
“您可以多教一點要學的內容嗎?我想比他們起步快些,好讓他們看得起我。”
“怎麽,他們看不起你嗎?”
他躊躇片刻,艱難地點點頭,說:“我的武術不好,他們常常取笑我,看不起我。”
“武術嗎?其實我也不會。沒什麽好取笑的,他們隻不過是年少不知事,長大之後自然會後悔今日的舉動。”
後來,在他的軟磨硬泡之下,我終於還是多教了他幾篇。沒想到他和我一樣都是過目(耳)不忘的奇人,最後我還教了他寫幾個字。
他說他的名字叫做青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