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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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生楞了許久,又繼續看著她笑:“你記起……我了?”



    冥玖不語,隻是直直的盯著他看,在看到此生有些著急時,才笑了出來:“你有九世都在我身邊,我若再想不起你,是不是有點兒說不過去了?”



    “你為何不早點來找我?”冥玖收起笑容,語氣中帶了些質問。



    有那麽一瞬間,此生覺得眼前找的就是以前的棠棣。她不開心了,她在責怪自己。



    此生低垂著頭,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你以前怎麽對我的,你忘了嗎?我就是生氣,所以才……”



    以前?以前怎麽了?發生過的事一一湧現又很快散去,但記憶卻像是被人勾起,止不住的回想起來。



    “這都是我認識你的第三世了,你怎麽還是孤身一人?”



    青衣男子坐在樹叉上晃蕩著修長的腿,手中拿著一顆嬌豔欲滴的蘋果,“哢嚓,哢嚓”啃的正起勁。



    棠棣站在樹下,揚起頭笑著看著他,嘖嘖道:“你又不是才認識我,我是什麽人你還不知道嗎?”



    一轉身不知從那兒又變出來一顆紅蘋果,從樹上扔下,棠棣穩穩的接住,用袖子擦了兩下,送進嘴裏:“誒!此生,光說我呢,我見過你三世,每一世你都是孤單一人,你又是怎麽一回事呢?”



    此生從樹上跳下,抬手朝著棠棣的額頭輕輕彈了下:“吃你的蘋果吧!哥哥我有的是人喜歡,隻是我懶得選罷了!”



    他說這話好像聽起來沒什麽不妥的,認識他三世,每一世都有一副好皮囊,怎麽會沒人喜歡呢!



    棠棣神識在外,心不在焉的吃著蘋果,此生斜眼看去,嘴唇微動,用她聽不到的聲音說了句:“因為我心中一直有人啊!”



    “你現在還和柒咎沒來往啊?”此生和她並肩走在林間,水流涔涔,鳥鳴清脆。



    棠棣原本笑著的臉上,此刻笑意全無,那顆吃了一半的蘋果被她擲進水流中,被衝走好久一段距離,被水中的石頭擋住才停了下來,沉進水底。



    “他恨我。”



    棠棣隻說了這三個字,卻像是用了很大的氣力,她疲憊的閉上眼,右手捂在眼睛上。



    此生將蘋果吃完,扔了果核,上前扯下她的手,說道:“這孩子不行啊,入戲太深了!”



    一記眼刀飛來,此生老實的閉上嘴,棠棣鄙視的說道:“還叫他孩子,你也大不了多少。”



    “我比你們可大的多的多,叫他孩子怎麽了?”



    “隨便你!還有不要再說他了,我們兩個之間已經結冰了,大概永遠都化不開了!”



    此生癟癟嘴,說道:“還不是你自己作的,怪的了誰!”



    棠棣抬手就打:“你給我滾!”



    隻要一說到柒咎,他們兩個就少不了要吵一架,吵過之後,誰都不理誰,但隻要任意一人拿酒出來,不用特意去道歉,就又再次和好如初。



    這一段記憶像是刻進了冥玖的腦海中,她覺得隻要記起了就永遠不會忘記了。



    此生在她說完之後,滿臉都是發自內心的:“那就好,以後可別再忘了,我們走吧。”



    “好。”冥玖和他並肩離開,有那麽一瞬間,她覺得自己此刻就是棠棣,和此生一起時,是真真正正的開心。



    “憶世淵”被囚禁在散道天尊住處對麵的山上,但散道天尊有一道術法,隻要是出師後離開那座山,就再也找不到那裏的路了。



    別說是現在的冥玖,就算是以前的棠棣,也是找不到路的。



    所以,此生提議去世間找找蕭如安的消息,要知道蕭如安的師父尊道使和散道天尊可是大有交情,隻是自從冥玖回到浮黎山後,圓吉那老道不知去了何處,所以隻能從蕭如安身上找起。



    此生剛說時,冥玖是不怎麽同意的,她不想麵對蕭如安,但轉念又想到晏軼北,已經過去這麽長的時間了,她還未找到他,怎麽說冥玖都應該幫幫忙的。



    “那就先去晏軼北吧!不過,你知道她在哪兒?”此生帶著冥玖穿梭在雲間,明明風吹的呼呼的,但他那把扇子卻是怎麽也停不下來。



    “我知道。晏城。”冥玖想起司惜以前跟她說的,晏城是蕭如安和晏軼北第一次遇見的地方,也是最後一次見麵的地方。



    晏城的溪流邊上站著一個姑娘,過腰的長發隨著暖風徐徐飛揚。遠遠地就聽見姑娘的聲音,她的嗓音有些沙啞,話也被吹的斷斷續續。



    “笛子,我以前是見過你的。”



    “笛子,其實我們認識。”



    “笛子,你還記不起來嗎?”



    姑娘說到最後略顯失落,眉頭輕蹙,陷入以往的沉思中。



    “阿北,我還記不起你怎麽辦?”



    “記不起慢慢來,總有一天會記起的。”



    “好,我一定會記起你,你要等著。”



    這是四世前的對話,晏軼北真的等了,一等就是三百多年,可是她的笛子還是沒有記起她。若是這一世蕭如安還沒想起來,她怕是會徹底放棄吧!



    “姑娘,這一世的公子我們提前找到,家裏人從她母親那裏接手照顧了十七年。姑娘這次打算怎麽辦?”



    晏箐恭敬地站在晏軼北身後,她是除晏軼北以外晏家一族最後的正統血親。所謂的家裏人是晏軼北千年前創建的北笛閣成員的尊稱。



    晏軼北一雙杏眼像是蒙著一層霧,看不清神情,她看著溪底的水石說道:“還能怎麽辦,像往常一樣吧。晏菁我快堅持不下去了,北笛閣每一世都在找他,是不是很不值得?”



    “沒有,姑娘你堅持這麽久怎麽能放棄,公子隻是暫時不記得而已,他會想起來的。”



    晏軼北這個樣子很讓人心疼,晏菁已經和她認識千年,知道她所有的過往,也了解她所有的悲楚。



    “你們每一世都給他取同一個名字,給他編造同一個身世,對此他還不是沒有任何的熟悉感。算來自他入輪回已經一千年了,他也已經輪回十世有餘,每一世我都不是為了讓他記起想盡辦法,但他記不起來能怎麽辦。”



    溪邊站著的姑娘映在水中,嘴巴張張合合訴說著她心中所想。



    “我的笛子已經死了,隻是我不接受現實而已,千年來卻讓你們跟著我做徒勞的事。北笛存在太久,也是時候解散了,這千年來謝謝你們,今後過你們想要的生活吧。”



    “姑娘,三思啊,北笛閣的成立都是姑娘和公子的心血,公子還沒記起來,他都不記得北笛閣,怎麽能解散呢?姑娘也許這一世公子就記起了,姑娘再等等吧。”



    晏軼北沒有說話,晏菁就在後麵等她開口,等了許久,她還是同樣的姿勢站著也同樣沒有回答。晏菁歎了口氣,轉身飛快離去。



    又過去許久,一直站著的人開口道:“我做了癡兒,你們怎麽也成了癡兒,都說了隻是也許而已,我的笛子回不來了!”  



    世界上有一些地方沒人去過,也不為人知,但卻是確確切切存在的。例如他們將要去的晏城,例如北笛閣的所在地,更例如傳說中的陰陽交匯之地。



    沒聽過不代表不存在,這些從不顯示的地方被稱為妖都,不僅僅如名字那樣隻是妖怪的所在地,在這裏還有所謂的鬼仙神魔。



    “姑娘,公子已經去了水鎮,那裏晚上不太平,姑娘要不要去找公子?”



    晏菁總是在不經意時出現,突然冒出一句話,若不是活的太久晏軼北也會被嚇到。



    “不必了,你拿著北笛閣的令牌跟著他走一圈,那些東西就會老實很多。”



    “是,姑娘早些休息。”



    既然不是人類生活的地方,突然冒出個人類,肯定會被盯上。雖然三界尊道使明文規定不得傷害人類,但太陽落山後這規定就約束不到了。水鎮不比其他妖都,這裏離冥界太近,陰氣大於陽氣,而人類屬陽,食之增長修為,這裏以人類為食的東西太多,不得不妨。



    晏軼北在晏菁走後悄悄放出神識跟在她身後。



    蕭如安千年前是滅道使,幫三界尊道使斬殺破道者,身上戾氣雖重,但時間一久,已經消磨的差不多了。千年前死於他手中的東西多的是,那些死裏逃生的不免要找他報複。



    前幾世蕭如安都不是壽終正寢,不是被報仇者吸食壽元,就是被道使發現送入輪回。



    親眼看著他在晏菁的看守下入睡,晏軼北這才收回神識。



    晏菁一路都感受的到晏軼北的神識,隻是不點破而已。



    “隻希望這一世,公子能想起姑娘吧,免了姑娘的相思苦。”



    夜色中有人悄聲說道。



    還記得第一次見麵時,平日裏鐵麵無私的滅道使,卻偏偏因為她的輕薄話,羞紅了臉。



    從那之後每次見到他,他都會不好意思的強調:“姑娘家家的,不能說那樣的話!”



    其實她很在意別人的看法的,但不知為何就是想逗逗他,看到他不好意思的模樣,自己心裏就樂開了花。



    也記得最後一次見麵時,他說:“從今天起,我都沒有好友了,阿北,我這裏好疼!”



    他指著心髒,那雙從未流過淚的眼睛此刻淚流不止,晏軼北哪裏見過他這副模樣,手忙腳亂的給他擦眼淚。



    在被他一把抱住時,心髒像是漏了半拍,然後第一次在他麵前羞紅了臉。



    可是還沒等她嫁給蕭如安,他就已經將這一切忘了。



    如今的晏軼北每晚入睡前都需點上安神香,她神經衰弱,不能自然入眠。往事總會在閉眼時入夢而來,夜夜折磨。醒來後便無法睡著,常常睜眼靜坐到天亮。



    深知自己時日許多,不應該再去擾亂蕭如安的生活,但怎麽也了甘心,在一起糾纏了幾千年,愛了幾千年,放不下也不能放下。



    晏菁來看她時,她眼睛紅腫,明顯已經哭過的樣子,過腰的長發淩亂灑落在背上。



    “姑娘,公子做噩夢了,好像是夢到以前的事,這一世公子是有意識的。他在夢中一直喊著姑娘的名字,公子說讓姑娘等著他。”



    “阿北,等著我,我會回來的。”



    耳邊仿佛出現蕭如安的聲音,他每一世都是這樣說的,每一世!



    晏軼北眼角淚水漣漣,流的整張臉皺在一起,難看的很。



    晏菁走過去給她披上外套,就在她身邊坐下,輕輕拍著她的背,說道:“阿北,別難過,公子是尊道使的愛徒,到了該出手時,他不會袖手旁觀的,族裏已經沒人了,你可一定得好好活著,不能留我一個人。”



    已經很久沒聽到晏菁喊她這個名字了,恍惚間又回到以前。那是她和晏菁都還小,整日整日調皮胡鬧,族老也隻是笑著說她們兩句,有時還陪她們胡鬧。誰能找到這麽和藹一個老人竟會大逆不道,妄圖篡改道規,打破天道。最後被道使擊殺於最初的成仙地,也就是現在這個早已淪為妖都的晏城。



    也許是年少的記憶太美好,讓晏軼北有些失神,不知覺就開口說道:“你放心,不會留你一人的,阿菁。”



    話出口兩人都是一驚,然後不隻是誰先笑出來的,整個屋子裏都充斥著笑聲,在這個早已不同的世界裏顯得格外溫馨。



    蕭如安睡的不太踏實,夢中總是血紅一片,讓他心驚膽戰。在晏菁離開後不久,他就醒來了。



    “阿北?是誰?”



    夢裏有人躺在血泊中,喃喃自語,一直叫著阿北這個名字,重複著相同的話,“阿北,等著我,我會回來的。”



    他周圍並無一人,也不知他是在說給誰聽,阿北是誰?感覺有些熟悉,好像很久以前就聽到過。



    “你相不相信有一種感覺,就算你不再記得她,也會知道她的存在,關於她的你都有所意識,不忍做出傷害她的事。世間多癡兒,天道難阻擋,安兒你怕是要回來了吧!”



    在一處荒蕪的山巒上,有一老道站在崖邊,樣貌隱在霧中,隻能看到一雙桃眼直視水鎮的方向,嘴巴張合,歎息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