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4 平靜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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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論怎麽做都是錯誤的,無論怎麽說都是錯誤的,自以為正確的事其實是錯誤的,明明知道是錯誤的卻不得不去做,我所觀測到的眼前之事就是如此的悲哀。憤怒、瘋狂、絕望……種種負麵的情緒就如同火焰中冒出的黑煙,在這個地下大廳中淤積。我可以理解榮格為什麽如此激動,換做其他人有這樣的表現也不足為奇,盡管可以理解,但他們的這個樣子卻是我從來都不願意看到的。榮格視我為“怪物”,對我充滿了怨恨,然而,這些看法和情緒從來都不止是他一個人才有的。我可以穿透這個叫做“榮格”的存在,看到這個末日幻境中那不定形的惡意在向我咆哮。

    火焰的溫度並沒有溫暖這個地下大廳,那愈加明顯的惡意,無法阻止的瘋狂,讓人感到冰寒刺骨。我又聽到了奇妙詭異的聲音,看到了那朦朦朧朧的幻覺,從劇烈燃燒的巨大火盆中不斷濺起的火星,好似一下子就充斥在了我身周的空間中,然後,無形的冷雨從那封閉得死死的天頂落下,打在身上就好似被針刺一樣痛。

    幻聽、幻視、幻痛……這些可以感受到的幻覺和錯覺正在讓我視野中這一片看似正常的物質染上一層虛幻的色彩,然而,卻又並不完全是虛幻的,在這片虛幻色彩的背後,有一種讓人感到恐懼的不願看到的真實。

    詛咒我吧,我直視著榮格,我相信他能夠從我的眼中看出這些意思。

    詛咒我吧,這樣就好。他的憎恨,他的詛咒,他那惡毒的咒誓,或許是其他人不願意承受的,亦或者對某些人而言是不屑一顧的,但我從來都沒有對之視而不見,也不覺得這種詛咒和憎恨是虛幻無力的。毋寧說,我情願這份惡毒的詛咒會在我的身上生效,這樣才能證明,這個世界上真的有更美好的東西,而我也將因此受到懲罰。隻有這樣的懲罰,才能讓我的內心重新得到平靜,隻有當神秘學中那業力的火焰灼燒我的靈魂,才能讓我感到安寧。我心甘情願得承載所有因為我的所作所為所導致的懲罰。

    “……你知道嗎?榮格,我從來都不認為我所做的那些事情是正確的,但是,這是我自己做出的選擇,也是我認為必要做的事情。”我如此說著,麵對那猙獰的表情,我十分清楚自己的內心毫無動搖:“如果我錯了,我願意承受那最可怕的懲罰。但我並不覺得自己的選擇是錯的。”

    榮格那憤怒的表情似乎被他硬生生吞了回去,一度扭曲的五官又恢複到了那古板生硬的樣子。他冷冷地對我說:“那麽,高川,你現在到底想做什麽呢?”

    “這個世界的末日進程是強有力的,盡管火炬之光的偏差儀式沒有直接修正最後的結果,而僅僅是幹涉導致末日的因素,意圖通過每一個階段的量變導致最終的質變。理論上,這種方法是可行的,但實際上,要做到真正能夠改變末日的程度,卻又不是簡單的事情。命運的慣性,會對每一個因素的偏差進行修正,火炬之光已經無法停止下來,這就是最好的證明。在這種情況下,在過去的所有手段都宣告失敗的前提下,你真的可以確認這一次能夠成功嗎?榮格。”

    “我們當然知道這個儀式所導致的偏差有多大,既然預計會產生如此規模如此深度的偏差,自然也清楚自己到底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所有被這個儀式幹涉的事物,將會源源不斷地衝擊這個地方”榮格這麽說著,深吸了一口氣,似乎要把自己躁動的內心平靜下來,“但是,這也才是我們需要的。這場偏差儀式需要更強的祭品,更多的死亡,然後,儀式過程將會把亡者留下的力量轉變為催化劑和推動力,進一步加速這個儀式的推動和催化。這正是我們接受你在這裏的唯一原因,你和富江女士不想成為祭品的話,就殺死等會所有入侵到這個地方的怪物吧。”

    這麽說罷,他便沒有再理會我的意思,徑直向著站在周邊的人群走去。看起來這裏已經沒有一個絕對的領導者了,亦或者,火炬之光的人便是一切的核心,然而,這些人都已經全身心撲在了偏差儀式上。

    “你們真的想要把這場儀式完成?它給我十分不好的預感,一旦完成,或許後果絕對不是等會將會進攻這個地方的那些怪物可以比擬的。”我沉聲對著榮格的背影說:“這樣的儀式,不做比做更好。”

    “你錯了,高川。”榮格的腳步頓了頓,卻沒有回頭:“隻要還有半點希望,做點什麽總比什麽都不做更好。你認為這場儀式是邪惡的,僅僅因為你的內心早已經墮入邪惡之中。你如果真的想要阻止什麽,就去阻止即將到來的那些怪物吧……素體生命絕對不會錯過這個地方。我們的儀式就像是信標一樣,所有的巧合都將指引敵人來到這裏。”

    榮格說的沒錯。盡管沒有證據,但我也已經感覺到了,偏差儀式對末日因素的幹涉,末日因素對偏差儀式的抵抗和修正,將會讓這個地方變成慘烈的戰場。素體生命是會來這裏的,也許它們不知道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也根本就不知道火炬之光的人就藏身在這裏,但是,隻要它們還在活動,就一定會被種種巧合或偶然的線索,亦或者冥冥中的感覺,引導到這個地方……不止素體生命,末日真理教和納粹也都會被引導到這裏吧。我注視著盤旋在封閉天頂的黑煙,隻覺得灰霧惡魔同樣會在這裏產生。

    幾乎我所知道的會對戰鬥產生重大影響的神秘和異常,都在向這個地方匯聚。但也正如榮格所說,一旦將它們全都殲滅在這裏,它們的死亡將會成為偏差儀式完成最後一步質變的推動力和催化劑。

    隻是,以這樣的方式,將這些敵人消滅在這裏,真的好嗎?哪怕都是戰鬥,不管為了什麽,不管在什麽地方,不管以怎樣的形式,如此混亂的戰鬥都會對交戰者各方帶來巨大的壓力。以這裏所有人的性命做賭注,哪怕在這場戰鬥中全部死亡,也將會給予那些敵人在己方幾倍幾十倍之上的打擊。即便如此,僅僅注重對眼前敵人的打擊,而忽略了儀式本身的惡性,真的可以扭轉最終的局麵嗎?

    我覺得不會,這裏所進行的偏差儀式,從感覺上已經遠超過去我所見過的末日真理教的獻祭儀式所體現出來的邪惡,倘若瘋狂和絕望存在等級,那麽,這裏所具有的瘋狂和絕望遠超我所見過的任何一個戰場。這裏的偏差一旦完成,幹涉了整個世界,最終帶來的絕對不是扭轉末日的機會。也許末日真理教和納粹的布置,將會因為這場戰鬥,和最終產生的偏差而徹底失效,但是,偏差所帶來的結果,很可能將直接取代末日真理教和納粹的布置,成為末日進程的第一推動力我不覺得包括榮格在內的這些神秘專家沒有設想過這種情況,他們之中肯定有比我更清醒也更智慧的人,但是,他們沒有阻止這場儀式,原因是什麽?或許正如榮格所說,所有人都已經走投無路了。

    然而,走投無路下的選擇,並不一定是正確的選擇。他們的歇斯底裏,在我看來也絕對不是做正確的事情時,所應該有的態度。

    在我沒有親眼目睹這場儀式的惡性前,我根本無法想象儀式會是這個模樣,還幻想著能夠居中進行調節,但是,這一切正在我的麵前發生。我不認為這是正確的,也不覺得,因為這場偏差儀式而發生的改變,是長遠有利的改變。所以

    “抱歉了。”

    我要在這裏殺死你們,然後殺死所有的來犯者。

    無形的高速通道在瞬間展開,我躍入其中。就在我突然采取行動的時候,富江也以輕快的步伐向前疾跑幾步,高高躍起。

    背對著我的榮格,舉行儀式的人們,圍觀儀式的神秘專家,我的那些老朋友們,以及半空中的富江,就如同被定格在這一瞬間。

    世界宛如定格,我踏出三步,彈出藏在袖口中的劍刃,從背後貫穿了榮格的心髒。我知道榮格戰鬥時是什麽樣子,我承認他是強大的戰士,但是,無論他是不是過去的那個魔紋使者,亦或者在這個末日幻境中又新獲得了怎樣的力量,隻要他的戰鬥方式沒有改變,哪怕有心戒備,也無法抵擋我的突襲。在這裏的所有人中,我的速度是絕對的。從沒有和我正麵交鋒過的他,遠遠不比席森神父更有經驗。

    速掠開始,速掠結束,我緊貼在榮格身後,將貫穿他身體的利刃拔出來。榮格仿佛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受創,不可置信地低頭摸向心髒部位的傷口,隨即噴出一大口血。如果我想的話,速掠完全可以不停止,我能夠在百分之一秒以下的時間裏,對這裏的所有人進行快速打擊,能夠反應過來的大概沒幾個吧。如果真的那麽做了,這個地下大廳裏的所有人會在一瞬間就會減員到無法繼續儀式的程度吧。如果我是以理性來行動的,一定會那麽做吧。但是,我始終是以感性行動的,而此時那矛盾又劇烈的感性,讓我無法將這裏所有人都視為草芥一樣斬殺。

    所以,我隻是貫穿了榮格的心髒就停止了速掠。我十分清楚,我那矛盾而複雜的感性在叫喊,想要讓這裏的所有人都明白,我來殺他們了。

    雖然並不理性,也沒有效率,但是,我並不覺得是錯誤的決定。

    我對自己現在的選擇,沒有任何的猶豫。

    周圍的人似乎在沉浸在那瘋狂邪惡的儀式中,沒有第一時間注意到榮格的受創。而富江已經越過我和榮格的頭頂,一次跳躍就落在了幾個圍觀儀式的神秘專家的中間。這些神秘專家似乎受到了驚嚇,下意識就要散開,他們所擁有的神秘力量在跳躍,但在造成現象之前,就被富江掐住了其中一人的脖子,當成武器向周遭的人橫掃而去。富江選擇的戰鬥方式和我一樣沒有效率,卻比我更加的殘暴凶狠。她和我一樣,不在意其他人在這次突襲中回過神來,重新組織防禦和反擊。

    “你……怎麽會……”榮格回過頭,瞪大了眼睛,用一種難以理解的奇異眼神和我對上了視線,“竟然超出了預言……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預言?我皺了皺眉頭,沒聽懂他的呢喃,但是,從他的表現來看,似乎是從一開始就不覺得我會突然襲擊過來,盡管之前一直惡言相向,但是,他對眼下的事態似乎有著不一樣的理解。

    “你覺得我不會殺了你?”我問到。

    “預言說過,儀式會順利開始。”榮格的臉色變得難看,但並非心情,而是因為受到重創的緣故。雖然他用不可置信的表情看著我,但是,他眼神中所透露出來的情感,卻絕對不是感到意外或認為不妥,反而有一種曖昧的欣慰色彩,就像是

    “你期待我會出手?”我再次問到。

    “……也許。”榮格這麽說著,又嘔出一大灘血,其實以他的體質和能力,就算心髒被刺穿也絕對談不上重創,身為老資格的神秘專家,他肯定有底牌改變此時的劣勢。畢竟,我在刺穿他的心髒之後,沒有再繼續追擊。我的情感,讓我無法做那樣的事情。也許在我的心中,是想要他在激烈的反抗中給我帶來傷害吧。

    我絕非是以平靜的心態刺穿他的心髒的。

    然而,榮格什麽反抗都沒做。他緩緩坐在地上,躺下來,任憑胸口的血越湧越多,在地麵積成一灘血泊。他就這麽大張著雙手,躺在地上,定定地望著看不見天空的封閉天頂。他的呼吸越來越弱,就這麽靜靜地死去了。8)(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