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3 非人之科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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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同伴說這裏的每一個研究人員都穿過這套病人服,但現在隻有不作夫自己穿上了這套病人服,這讓他在心理上有些壓力。哪怕同伴說這是出於一些心理調整因素,可不作夫卻覺得難以理解,他從未見過有誰會這麽做,也很難想象這麽做真的有用。當然,他自己並非心理學專家,而這種做法是由專業的心理學家提出,並被其他人所認可,似乎沒有問題,可他就是覺得不對勁。

    “你會知道的。隻有接受自己是一個研究者,同時也是一個病人的客觀事實,才不會被‘自己是一個正常人’的想法限製住。壓力始終都是存在的,如果你無法適應現在的壓力,就無法適應之後更大的壓力。現在你覺得有壓力,當你習慣後,就能夠有效緩解之後更大的壓力。”同伴這麽回答到。

    “更大的壓力具體是……?”不作夫試探性問到。

    “未知的恐懼。”同伴聳聳肩,說:“莫名其妙的狀況,突如其來的危險,難以理解的變化,所有超出自己所知的情況……你經曆的不比我們任何一個人少,甚至更多,應該明白我在說什麽。我們根本無法預知,壓力會從什麽地方,什麽角度,什麽方式出現。所以,需要針對所有未知的可能性做好準備。”

    “難以置信,真的可以做到嗎?那個心理學家真的沒問題?”不作夫覺得這個答案有點荒謬。

    “他的理論,我也無法理解,但經過了係色中樞的驗證,應該不會太差。”同伴說:“至少我們在親身實踐,並且到現在都還算好。我之前說過的,我們是研究者,也是病人,是實驗的人,也是實驗體。我們自己就是最寶貴的資源。當你穿上了這套病人才穿的衣服,就應該有這樣的自覺。”

    “好吧……我隻是不太適應。”不作夫露出苦笑,他根本就沒有想過,自己才離開了一段時間,臨時研究團隊竟然有了這麽大的變化。在他離開之前,可沒多少人有這樣的想法。變化來得太過突然,他感到自己和團隊裏的其它同伴之間有了一些思維上的隔閡。

    他所感受到的,所看到和所體驗到的這一切,都讓他有些坐立不安。他原本認為自己來到這裏是正確的,但現在卻不那麽肯定了。他掃視周遭的每一個人,盡管每個人都看似做著份內的工作,可每個人的動作都透露出那麽點古怪的味道。他不知道到底是自己想多了,還是這些同伴真的在精神層麵都出了問題而且,就算大家都在精神上出了問題,也絕非是什麽天方夜譚,正如同伴所說,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是潛在的末日症候群患者。

    末日症候群會表現出複合的精神病狀,但卻又不是一下子就能看出來的。和大多數的精神病人一樣,病情會一點點加深,但在被看出來之前,實際已經影響了他們的思考和行為。

    不作夫不由得想象自己其實是混入了一大群瘋子的研究中,就有些毛骨悚然。他可不想跟一群精神病瘋子講道理,如果這些同伴真的出了問題,那麽,很可能在他們的眼中,並非他們自己出了問題,而是不作夫本人出了問題。

    在沉重的壓力下,被認為有問題的人,肯定會被針對性處理。不作夫覺得如果真是自己出了問題也就罷了,可如今自己的邏輯思維和精神狀態都沒有問題,倘若被一群瘋子當成有問題的病人並針對的話,自己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戰勝這麽多的人的。甚至於,這個新基地是那麽的古怪,自己連逃離的可能性都沒有一半。不作夫試圖找到自己進來的入口,但是,那個入口明擺著根本就不是正常的門,此時也已經不見蹤影。

    所以,這個地方已經變成了與外界隔絕的密室了嗎?

    不作夫心頭凜然,就在他思考的時候,同伴已經帶他轉了好幾個區域。這裏的每一個區域都是根據研究項目進行劃分的,一部分項目有很多研究人員在工作,而一部分項目則至今都找不到合適的人選,隻能跨學科由部分研究人員兼任。一些研究項目可以讓不作夫一目了然,知道到底是用來做什麽的,而另一些研究項目則讓不作夫感到困惑,甚至於,有部分研究項目無論是算式還是結果,都不是現代科學所用的。毋寧說,就像是拋開現有的科學公式,重頭建立了一套科學體係,但是,隻要對科學有丁點了解的人都知道,這簡直就像是無稽之談。科學不是從天而降,無中生有的,必須基於長時間對事物的觀察、思考和理解,沒有人可以在如此短暫的時間裏,就拋開用人類文明史澆築而成的現有科學體係,自己搞出另外一套,還能真的成功。

    如果真有人做到,那麽,他如果不是從古代一直生存到現在的怪物,就是五官和腦袋都和“人類”截然不同的怪物人類的科學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人類共有的特征所決定的,人類能觀測到什麽,才能去研究什麽,人類能夠想到什麽,才能夠發展什麽。而現代科學是這個樣子,而不是別的樣子,正是基於這些人類共有的觀測能力和思考能力。

    人類無法超越自己的生理結構和運作方式,去進行與自身物質基礎毫無關聯的任何研究工作。哪怕用計算機這樣的非碳基構造代替人體去存儲和運算大數據,其算式也仍舊是人類思考的結果,並且其運算的最終結果也同樣需要經過人類自身的思考,才能得出結論。而在這個“必然有人類自身參與,並且人類的參與是最核心環節”的過程中,人類自身的構造和運作,仍舊擁有最終的決定權。

    人類自己決定了自己科學就是這個樣子,而超出這個樣子的科學,從極大意義上來說,已經不再是人類的科學了。

    “這不是人類的東西。”不作夫越看就越是心驚,他已經不願意去想這些項目最終會組合成怎樣的東西了,從邏輯上來說,這些超出人類思維和視角的公式所得到的結果,也不會是人類可以承受的結果。一旦作用在人的身上,想也知道,不是人自身崩潰,就是人被轉化為非人的東西。

    “不,這就是人類的東西。我們正在嚐試理解,當我們可以理解的時候,就是我們的東西了。”同伴聽到了不作夫的呻吟,便嚴肅地對他說:“我們不應該把目光局限在過去已知的東西上,因為事實證明,那些東西無法解決我們的問題。我們也不應該為這些未知的東西而卻步,因為我們遲早能夠揭開它們之中的謎團。這些項目中,有不少是係色中樞的委托,其中也用上了許多係色中樞提供的公式,我們必須承認,係色中樞給出的東西似乎已經超過了人類過去所能企及的高度,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無法追上她的腳步。她也是末日症候群患者,和我們沒什麽不一樣的地方,她隻是比我們走得更快,但我們必須追上去。”

    “不,不,你難道不明白嗎?這些項目不是給人類用的。”不作夫越是研究,臉色就越是蒼白。他覺得仿佛有某種無形的觸手鑽進了自己的腦袋,攪動自己的腦漿。

    “你才不明白,不作夫!”同伴的聲音更加嚴厲了,“如果我們固執過去人類所擁有的一切,就不可能戰勝‘病毒’。如果我們無法理解眼下的這些怪異情況,就無法解決這些已經擴散到了全世界的大麻煩!科學本來就是基於認知和理解的世界觀和方法論,如果無法觀測、無法認知、無法理解,科學的進步就無從說起。所以,我們必須從基礎層麵,去拓展我們自身的觀測能力、認知能力和理解能力你明白什麽是基礎層麵嗎?”他用力敲著自己的腦殼,大聲說:“就是這些提供思維能力和想象力的基礎物質構架!”

    “所以,這裏的一部分項目,就是為了讓我們脫離原本人類固有的基礎物質構架?”不作夫聽明白了,但打心底難以接受,不,毋寧說,他覺得,這根本就不是人類應該做的選擇。他知道有許多科幻作品,設計了諸如此類的情節,讓人類超脫自身碳基結構,乃至於超過自身的量子結構,但是,這些科幻作品的結局無一不是以悲劇告終。這除了為了表達以人為本的人文情節之外,也有著人對非人的向往和悲觀,但是,仔細看看這種悲觀論,這些想法和情緒都並非是毫無緣由的,它本身就是人類對自身任意妄為的警告。

    為什麽人要警告自己?除了主觀因素在作怪之外,也絕對不缺乏客觀因素。

    然而,現在,在他的麵前,這些同伴正無視這些主管和客觀上的警告,以一種熱切的態度去實踐這些隻在科幻作品中出現過的情節。

    不作夫覺得是這些同伴瘋了,但是,很明顯,同伴認為是不作夫自己太過於狹隘和局限科幻中的哲學思考正在上綱上線。

    不作夫不能肯定自己所思所想就是正確的,但是,他覺得這些同伴正在做的事情,絕對不是正確的。因為,他們所遵循的這些公式,已經割裂了人的科學,而不是承上啟下的發展。是從截然不同的角度去看問題,而不是包容性的看待問題。如果說,人的科學受限於人自身,是充滿了局限性的,那麽,現在這些項目的基礎,難道就不是局限性的嗎?如果它有足夠的包容力,那麽,就應該將人的科學也包容進去,而不應該是現在呈現出的割裂性。

    甚至於,不作夫懷疑,同樣身而為人,沒有變成怪物的這些同伴,真的看得懂這些怪異的公式嗎?真的明白自己在做什麽嗎?亦或者,他們隻是遵循著他們自己也無法了解的某種動力和傾向,去渾渾噩噩地推進這些項目的進展?倘若如此,那就和身邊這個同伴所說的“拓展世界觀和方法論”之類的論調有著本質的區別。

    不作夫死死盯著這些人,試圖從他們的臉上找出絲毫狂熱的,非理智的表現,哪怕是眼眸中的一點點情緒也好。然而,他失望了,他根本找不到,這些人看起來都是如此的冷靜,沉著,利索,沉浸在問題中苦思冥想,充滿了一種置死地而後生的決然。

    他們一個個都像是試圖拯救世界的英雄一樣。

    “不作夫,我知道你初來乍到,對我們現在的項目不太理解,所以才產生了那些頑固的想法。這是每一個研究人員都必然經過的階段,當我們的研究成果被推翻,當我們依為臂膀的理論被終結,我們都會產生和你一樣的情緒。無論是在現代還是在過去,類似的例子都有很多。我們堅持自己原有的觀念,而抵抗新的觀念,認為自己固有的觀念才是正確的,但事實會證明,我們始終是要發展的。”同伴麵色真摯地安慰到:“你不需要立刻就參與研究,但我希望你能多想想,多看看,如果你仍舊對科學虔誠,就一定能夠理解我們推動這些項目研究的必要性。”

    “……我會的。”不作夫已經不想再勸說同伴了,因為,他感覺到彼此的思維根本就是在兩條平行線上。他的意思,對方無法領會,對方的勸慰也根本就說不到他的矛盾上。當想法轉化為語言,又從語言轉化為想法,有多少錯謬會在這個過程中產生,不作夫已經切身體會到了。

    事已至此,不作夫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他感到一種深沉的無奈。沉默了片刻,他問到:“我可以見見係色中樞嗎?”既然眼下的這些項目大部分是由係色中樞提出的,那麽,這非人一麵的源頭自然也是出於係色中樞。他想知道,如今的係色中樞到底變成了什麽模樣。(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