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7 自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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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粹士兵和安全衛士從外形和構造上都存在極大的區別,從“更接近人類”的角度來看雙方,納粹士兵無疑擁有最近似於人體的結構,甚至用科學儀器去檢查它們的身體,其基因和細胞和人類的相似度也達到百分之九十八以上,與之相比,安全衛士隻是部分軀體類似於人體,而其基礎結構則是由構造體這種不明物質所組成的。然而,即便納粹士兵看起來更接近人類,但它們的思想、行為和能力,仍舊與常識意義中的“人類”有著巨大的差異。
如果要做一份嚴謹的報告來說明納粹士兵和人類的不同之處,以及導致這些不同之處的具體因素,這份報告大概可以填滿一個圖書館吧。盡管和正常人身體的差異少於百分之二,但這百分之二的區別卻足以形成生態和性能上的質變。
我對安全衛士已經足夠熟悉了,在過去的末日幻境中,它們被稱為死體兵,而在這個末日幻境中,它們更是根據性能和用處不同,區分出不同的型號和形象,但無論這些表麵的東西和稱謂如何改變,其本質都沒有太大的差別。在過去的末日幻境裏,它們對所有的神秘專家都是致命的危險,現在的末日幻境中,它們對能力大大提升的神秘專家們,也仍舊是致命的威脅。
它們和過去相比,褪去了一些神秘的光環,但是,即便將它們認知為“統治局的安全體係的一部分”,也不會改變它們的神秘性。直至如今,無論是末日真理教還是網絡球,來自於正常人類社會中的任何神秘組織,都沒能複原這些安全衛士的製造,就已經足以說明它們的神秘。我認為,所有神秘專家,包括我在內,對它們的熟悉感,僅僅是浮於表麵的,來自於它們日益增加的數量經常見麵的人可以稱之為熟人,但是,很多時候,都沒有誰能夠知道熟人隱藏的秘密。
所謂的“熟悉感”,不過是一種錯覺而已。這個錯覺放在安全衛士身上就更加強烈了,一旦被這個錯覺牽著鼻子走,死亡就是可以預見的下場。
看似正常卻實際不正常的納粹士兵。
看似熟悉卻實際陌生的安全衛士。
當兩者在同一個戰場上發生了浩大的戰爭,就很難事先判斷哪一方更占據優勢。至少,在我所能觀測的範圍內,戰鬥是極為焦灼的。雙方都對“死亡”沒有恐懼感,對它們而言,“死亡”的意義也一定和正常人類完全不同。它們無視自己的死亡,也無視同伴的死亡,讓人覺得,它們的廝殺似乎並沒有什麽高尚的理由或某個崇高的目標無論它們是否會思考這場戰爭,它們給人的感覺,完全就是單純為了戰爭而戰爭。
在我的感受中,在這個戰場上發生的任何戰鬥完全不具備任何人性的道理,不是為了求取生存,但也不是為了追尋死亡,並沒有一個明確而純粹的意義。如果要形容,我更覺得,這宏大的戰爭,更像是一種既有的現象,一個單純是為了襯托什麽而存在的背景。
死在這個戰場上,就像是還沒有走到台前,就在背景中消逝了。
死在這裏的任何生命,就如同一場電影中,躺在布景外的屍體,甚至都沒有資格攝入鏡頭中在這裏,除了自我去認知自我存在的意義,除此之外,再沒有任何第三方的觀測可以賦予自我存在的意義。明明這個戰場是喧囂的,極度危險的,可是,我在不斷受傷,不斷前進的同時,卻一點點感受到隱藏在那聲音、現象和死亡背後的死寂和空洞。
這個戰場既不熱血,也不殘忍,沒有任何感性,更像是一種客觀存在的現象在運轉,就如同風暴,如同大雨,如同春天的時候萬物爭先恐後的生長,也如同冬天的時候萬籟俱寂。它隻是存在於這裏,人可以賦予它任何意義,但它本身並不具備什麽特殊的地方,它理所當然地成形了,擴大了,並讓人預感到末日更加接近了,就如同看到昏黃的落葉時,就不由得想到秋天已經臨近。
是的,一切都是那麽的按部就班,順其自然,可是,在這個難以用語言去表達的自然而然中,卻讓人感受到,包括我們自身的所有人類,都會在這種自然而然中,順其自然地滅亡,仿佛我們自身就是這個既定的死亡序列中的一部分。仿佛我們的掙紮和反抗,本身就是這個死亡過程的一部分。仿佛我們主觀上認為是掙紮和反抗的舉動,都在客觀上,是一種自然而然地邁向死亡的運動。
我砍殺著,飛馳著,被擊倒了無數次,又站起來無數次,在這個循環中,我似乎聽到了一種仿佛來自於上天的聲音,它從冥冥中,在那似乎遙遠,又似乎近在身側的地方,對我述說著一個模糊而又殘酷的未來,讓我覺得,自己過去所做的那些事情,全都是悖逆了我的初衷的想要拯救人,卻隻是加快了悲傷的步伐;想要對抗那悲劇性的命運,卻隻是加速了悲劇的一生;想要扭轉什麽人的命運,卻隻是在加速對方那既定的命運。
是的,我知道自己聽到了什麽,這就是“末日真理”,是每一個神秘專家都必然感受到的,讓其背棄自己過去的立場,投入末日真理教的緣由。我不止一次感受到末日真理,不止一次聆聽到末日真理,我對末日真理教越來越熟悉,就像是,哪怕我在主觀上否定自己正走向末日真理,卻又難以辯駁,自己的行為正實質上走向末日真理或許並不是主動的,但卻一定存在難以抗拒的被動性,倘若將末日真理形容為一個巨大的星球,那麽,我似乎正被這顆星球的巨大引力扭曲了軌道,慢慢墜落其中。
我感到身體有些麻木,揮動的手臂,一刻不停的奔走和閃躲,並沒有讓我感覺到太大的用處,我一直都在受傷,但一直都沒有死掉,就像是,哪怕我靜靜站在原地,也隻是會受傷,不會死亡,然而,一種強烈的本能讓我無法站在原地,真的就這樣去驗證這種感覺。我雖然在戰鬥,我也認為,我是在為自己,在為了做正確的事情而戰鬥,然而,我也同樣有漸漸變得強烈的感覺:我的戰鬥,我的這種看似在戰鬥的運動,就如同一塊新的齒輪,與這個戰場中的其他齒輪咬合。我的運動,納粹士兵的運動,安全衛士的運動,其主觀上或許有差別,但在客觀上,卻正自洽地融為一體,成為一個龐大的自律性機械的一部分。
當我產生這種感受的時候,過去的種種記憶和經驗全都聚集起來,以一種複雜的方式,在腦海中產生一個明確的答案:這是儀式。
這個戰場本身,就是末日真理教蓄謀已久的獻祭儀式!所有發動和卷入這個戰場的人和非人,都是這個超巨大獻祭儀式的一部分,我們自身的行為,無關乎我們的主觀儀式,而在客觀上正是這個獻祭儀式的推動力我被這個產生在腦海中的答案給震撼了。
因為,倘若這個想法真的契合事實,那麽,這一次獻祭儀式,恐怕是末日真理教在諸多個末日幻境以來,所發動的最為宏大,也最為徹底的一次獻祭儀式。其規模、精巧和籌備,完全超越了火炬之光的偏差儀式,而闖入偏差儀式的那批末日真理教,其行徑,很可能也是為了掩飾這次獻祭儀式,亦或者,試圖將“偏差儀式”本身也列入這次獻祭儀式序列之中。
隻是,我在這樣的想法後也有一些疑惑。以“偏差”那樣獨特的意義,也能夠被末日真理的獻祭儀式包容嗎?誠然,從自己對末日真理教的了解,並不覺得它們構成這種規模的獻祭儀式是什麽讓人吃驚的事情,我的震撼隻是因為親身感受到了這次獻祭儀式的浩大,但是,在偏差儀式中所感受到的那恐怖的不可名狀之存在,已經足以讓人產生末日幻境基礎認知的動搖。僅從感覺來說,我不覺得那樣的事物是“病毒”的一部分,亦或者是“病毒”對末日症候群患者的影響力的表現形式。和理論上可能存在的“人類集體潛意識中的怪物”相比,它不像是以“病毒”為主體的劇本,而更像是劇本外的東西強硬地插入了既有的劇本中,由此將原有的劇本擴容為一個更宏大背景和世界觀的劇本。
而在之前的認知中,末日真理教在統治局遺址中的所有行動都是為了召喚出“人類集體潛意識中的怪物”,以這個目標為主體的獻祭儀式,哪怕是利用了身為其分支的納粹,以眼前這個可怕的戰場洪流為祭品,也不應該具備將“偏差儀式”也編入其中的容量。
偏差儀式所暗示的那個恐怖的東西,和末日真理教獻祭儀式的目標“人類集體潛意識中的怪物”,完全不是一個量級的。從這個角度來說,反而應該是“偏差”的力量會作用在末日真理教的獻祭儀式上,導致獻祭儀式產生不可測的,不在末日真理教預期中的惡性變化。
我穿過一眾納粹士兵身邊,趕在無形的高速通道碎裂之前,殺死了這個短暫成形的通路上所有的敵人。僅就軀體強度而言,這些納粹士兵遠遠不如安全衛士。我十分清楚,自己的能力,在麵對哪些敵人是比較便利的。我開始意識到,自己開始能夠適應這個戰場的強度了,“總會有某些神秘現象產生並作用在我的身上,讓我承受痛苦和傷害,但是,至今為止都沒有產生即刻死亡的效果”將這個綜合性的結果視為判斷的基礎,反而能夠感受到,這個戰場的強度沒有繼續上升。
我仍舊可以感受到那隨時都會死亡的威脅,但是,當死亡久久沒有發生的時候,這種威脅仍舊存在,卻又不讓人覺得如同最初那般波濤洶湧了。
這個戰場正在變得平緩,受傷並殺死敵人,殺死敵人的同時受到傷害,這個循環正在變得極為穩定,並且,當我產生了“這個戰場本身就是末日真理教獻祭儀式的一部分”時,這種穩定而平緩的感覺,反而得到了解釋。是的,這才是獻祭儀式最突出的表現:它總是穩定的,平緩的,按照一個既有的方向發展,難以打斷的,如同一台運作起來就不會停止,但也不會突然降低或提升效率的機器。
當我能夠意識到這些事情,能夠用自己意識的東西,去產生一個自洽的解釋時,緊繃的情緒和思維,也開始有了空餘。就如同重複機械性的勞作,並不需要消耗太多的腦力一樣。我如同這台巨大機器的一個零件,我感受到自己這個零件對這個機器的功用就是:受傷並殺死敵人。而這個功用在整個機器中,也並非是特殊且核心的,有更多類似的零件,如此這般工作著,時時刻刻產生同樣的效果。我加入這個戰場,所起到的作用並不是改變了機器的工作,也實際並沒有改變自身的功能性,毋寧說,在這台機器裏,我的所有特性,注定了我會產生這樣的功能性。我的想法能夠改變我的行為,然而,這台機器的運作正在修正我的想法,進而影響我的行為。
隻要我仍舊在感受這個戰場,就無法停止這個戰場對自身的影響,而如果我什麽都不想,自身的行為在失去主觀意識的推動後,也會被這個戰場本身的運轉推動。我的意識並非完全獨立,也沒有足夠強大到,從意識態的層麵去影響整個戰場的程度。
然後,我進一步意識到了,隻有“中繼器”和“三仙島”那種規模的影響力,才能在這個戰場上具備實際性的影響力。如果“江”還在這裏,那麽,自己大約也可以成為實際影響力的一部分,然而,在“江”隱匿之時,我能夠做到的,也就隻有成為這個戰場上,推動末日真理教獻祭儀式的那部分力量而已。
之前感到迷惑的事情,一一被解明,至少在我的邏輯中開始自洽,在這個過程中,我漸漸有一個更加清晰想法,自己已經漸漸能夠感受到,在“偏差儀式”之後,那些可能已經產生了偏差的事情所遵循的新的發展規律了。那些讓人沮喪和失望的情況,在進行了邏輯自洽的分析後,已經不再是那麽的令人茫然,不知如何是好。我覺得,如果能夠這麽清晰自洽地去認知當前事態的發展,自己就應該重新振作起來。我覺得,最重要的,已經不是如何在這個戰場上保住自己的小命,因為,是否可以在這個戰場上保住性命,已經不是自己主觀上可以決定的了,反而,讓自己從那悲觀絕望的情緒中走出來,才是自己可以做到,並應該去做的事情。
之前沒有條件,但是,現在,條件已經具備。
於是,在機械性應對這個強度穩定的戰場的同時,我開始對自我人格意識重新進行觀測。(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