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吠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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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我就讀的高中新建了一個廁所,兩層結構,鋪滿白瓷磚,顯得極為高雅,據說花費了二十萬元,是市內公立學校中最好的廁所。lvsexs.大家都選擇新廁所,漸漸地,原來的舊廁所就荒廢了。

    說是荒廢,其實也不盡然,我去過幾次,雖然沒見到有人,但廁所的隔間裏經常出現新煙蒂,大概是有學生偷偷去那兒吸煙吧。

    這天放學後,同桌和我聊起舊廁所的話題。

    “高川,還記得舊廁所嗎?”他說。

    “嗯,不是荒廢了嗎?什麽時候拆掉啊?”雖然這麽說,但我打心底並不希望它這麽快就被拆掉。在某些時候,舊廁所偏僻的位置和廢置的狀態帶來不少便利。想必那些時常利用舊廁所的同學一定心有戚戚吧。

    盡管它因為缺乏清理而散發著令人不愉快的味道。

    另外一提,它就在教學樓後方,一處雜草叢生的荒地。從樓上的教室到那裏需要十分鍾的時間。距離廁所不遠還有三個石砌的兵乓球台,過去很是興旺了一段時間,如今已經長滿青苔。

    “沒聽說要拆除,畢竟還有人經常去那裏吧。”同桌說。

    “我有時也去。”

    “是嗎?”同桌一臉愕然,“新廁所不好嗎?”

    “懷舊吧。”我隨便撿了個理由。

    “原來如此。不過我聽說那裏發生了幾起失蹤案,你要小心點啊。”

    這次輪到我詫異了。

    “失蹤?”

    “沒錯,失蹤,有人進去了就沒再出來過。”同桌一臉興致勃勃的表情,就像是談論學校怪談似的,一點也沒有緊張感。

    “你怎麽知道?”

    “私底下流傳的小道傳聞啦,不過不也有這麽一句話嗎,無風不起浪。”

    “這種傳聞不可信啦。”我隨隨便便地應付:“如果真出現了案件,學校也不會這麽風平浪靜,警察不也沒來嗎。”

    “來過啊。”同桌神神秘秘的湊過來:“三年級有個學生失蹤了幾天,家長報警了,不過搜索是在星期日,學校也封鎖了消息,所以很多人都不知道。”

    “那麽,找到了嗎?”我這麽平淡地一說,同桌就歎了口氣。

    “找到了,不過是在其他地方找到的。”

    他說話的口氣令人有些看不過眼,喪氣,不甘心,像是巴不得那個失蹤的高年級生再也找不到了似的。一句話來說,他把這件事情當作回來,既然找到了,也就沒什麽大不了的。

    這年頭,學生因為環境壓力而做出總總匪夷所思的事情並不在少數,比起翹家來,自殺的更為嚴重。

    “這很好啊,現在他又開始上學了嗎?”

    “啊,嗯,不過別人問他失蹤的時候去了哪兒,他的回答是不知道。”同桌認真地說:“好像是失憶了,自己去了哪裏,做了什麽事情,都記不得了。”

    其實我對這個結果並不感到意外,若換作自己翹家,也不會坦白自己究竟做了什麽事情,因為那很丟臉。當然,我可不會隨隨便便就玩失蹤,我的學業很好,心理承受力也自認比大多數人要強。

    雖然這段時間,報紙和新聞沒少報道這類事件,不過按照全國學生總數的比例來說,還是極少數的。隻是這些少數被聚集起來,就顯得有些觸目驚心而已。

    反正也是那些媒體沒事找事,他們就是混這口飯吃的,什麽都要誇大。

    不過同桌下了個令人吃驚的結論。

    “我認為那個學生肯定遭遇了不可思議的事情,所以被洗腦了。”

    還真是異想天開啊,我隻能這麽感歎了,對方對神秘事件有特別的嗜好,不管事情多平凡,到他嘴裏就變得詭異起來,不過沒一個是真的。

    我不想打擊他,就扯開了話題。

    同桌沉浸在自己的幻想裏,對於我這般明顯的應付也絲毫不以為意。

    離開教室後,我又去了舊廁所。

    一如既往,廁所裏一個人影也沒有,路上也沒有看到其他人。

    在滿是黃色尿斑和苔蘚的隔間裏又發現了幾個新煙蒂。

    我點點頭,從書包裏摸出香煙,用火機點燃。

    在大多數情況下,好學生是不吸煙的,不過我的成績雖然名列前茅,被譽為重點大學的好苗子,但我私底下也會做一些令老師們瞠目結舌的事情。

    例如抽煙。

    第一次吸煙是十歲的時候,去同學家玩,在陽台看到同學父親自曬的煙草,還有一疊煙紙。於是在好奇心的慫恿下,就和同學偷偷卷了一根抽起來。

    同學根本不敢吸進肺裏,隻是在嘴裏轉了轉就吐出來,還一個勁抱怨盡是苦味。

    我深深吸了一口,起初還擔心會被嗆著,但令人意外的,身體就這麽適應了。

    之後我時不時也會買包駱駝牌的香煙。這個牌子很貴,貨源也很少,每個月的零花錢都要攢起來才能買一包。雖然因為吸煙,能夠用在其他地方的零花錢少了,但我還是喜歡這個牌子的香煙。

    說到底,我並不特別喜歡抽煙,不過一旦身體適應了煙草燃燒的苦味和香精味道,想要徹底戒掉也很是件考驗意誌力的事情。

    並非是我缺乏自製力。雖然醫學上說吸煙有害健康,例子也有不少,不過不吸煙而枉死的人比吸煙卻活過六十歲的人還多。我的目標也僅僅是活過六十歲而已,所以戒煙便也成了可有可無的事情。

    每次來舊廁所吸煙,我都在想會不會碰到煙友。

    這所學校裏,吸煙的好學生大概就我一個吧,其他的都是老師口中的差生。他們當然不可能將來都做混混,在學生時代評價個人的將來是件十分愚蠢的事情。

    這些人我也認識幾個,除了考試成績差一些,說話打扮流裏流氣,其他的地方和普通人也沒什麽區別。

    我和他們隻有吸煙這點有所交集,雖然談得上話,但交情也就淡淡的吧。

    他們知道我吸煙,卻從沒捅到老師哪兒。

    我以為會在舊廁所碰到他們,不過從沒遇到過。一次是巧合,但次次如此,我就不禁想,是不是有某個決定性的因素呢?也許他們也不想碰到我吧。

    這麽胡亂想著,一支煙快吸完了,廁所入口處傳來腳步聲。

    有人走進來。

    不知道為什麽,我突然有些緊張,大概是因為第一次碰到其他人的緣故吧。

    我在出去與否之間猶豫不定,也許對方也不想碰到其他人呢,弄不好碰麵了反而覺得尷尬。

    吸煙不是什麽天大的壞事,不過學生吸煙都是偷偷摸摸的。

    最終我還是沒有出去。

    那人進了廁所最裏邊的隔間,我聽了一會,廁所又悄無聲息了。

    我不想再呆下去,於是推開隔間的門。

    我正要出去,廁所最裏邊的隔間猛地傳來一聲驚叫。

    我嚇了一跳,轉身看過去,可是那邊又安靜下來。

    我等了好一會,那裏都沒有動靜。

    說不清心裏是怎麽想的,有一種複雜的情緒,擔憂,或者是好奇之類,被這種情緒驅使著,我朝那邊走了過去。

    一邊走,一邊想起了同桌關於失蹤的話題。

    我不清楚那人究竟在哪個隔間,大概猜測著在一處停下來,頓了頓,出聲問道:“喂,你沒事吧?”

    沒人回答。

    “我剛剛聽到你的叫聲,沒事的話我就走了。”

    還是沉默。

    既然如此,我就要拔腳離開,忽然一種不對勁的感覺扯了一下我的身體。

    我又轉過身來,仔細捉摸一閃而逝的靈光。

    是了,那人不是來吸煙的嗎?我沒聞到煙味。

    雖然舊廁所又髒又臭,但是挨近了,隔著門也應該能聞到煙味。

    如果是在正兒八經地上廁所的話,沒必要對親切的問詢毫不做聲吧。

    當然,對方這麽做也是有可能的,也許他不在這個隔間,也許他踩到了大便,所以不想被人瞧見自己的糗樣。

    盡管有種種理由,但我還是一腳踹開了隔間的門。

    裏邊沒人。

    我不以為意,這是個下馬威,一個訊號,如果你在裏邊,就趕緊出聲吧,否則我可不會放之任之。

    沒有回應。

    我不甘示弱地踹開其他隔間的門。

    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本該存在的人消失了。

    廁所裏除了我之外,一個人影也沒有。

    可是我之前明明聽到有人走進來,進了裏邊的隔間。

    廁所的換氣窗早壞了,鏽跡斑斑,沒有人能從那兒爬出去,話說回來,幹嘛要從爬廁所的窗口?後邊除了一堵牆什麽也沒有。

    這件咄咄怪事讓同桌的話再一次回響在我的腦海裏。

    “聽說有學生在舊廁所失蹤了。”

    一個大活人在廁所消失無蹤,給我帶來的驚訝多過恐懼。我沒有耳聾眼花,的確有人進來了,那麽他到底是如何消失的呢?出口就隻有一個。

    我醒悟到這幾乎是一個經典的密室案件。

    推理和解答,這是所有喜歡邏輯的人都會沉迷的遊戲。

    邏輯慎密的人,通常在數學上擁有天賦。毫不客氣地說,我的數學成績很好,也十分喜歡奧數題目和本格推理。

    這是我發揮所長的絕佳場所。

    我開始搜索廁所隔間,將它們的方位烙印在腦海裏,像福爾摩斯和《毛格街血案》裏的杜賓那樣研究水泥地麵和牆上的痕跡。然後在倒數第二個隔間裏,發現有人用煙灰在不起眼的角落裏寫下了這麽一句話:

    “不要把手伸進狗的嘴巴裏。”

    字跡很潦草,有一段時日了,被苔蘚斷斷續續遮擋了大半,若不刻意尋找就不可能看到。

    我按照如廁的姿勢蹲下來,點燃香煙。

    失蹤的家夥穿著球鞋,鞋底是膠釘式的,還帶著草屑,很可能是剛踢完球的學生。

    失蹤前發出驚叫聲。

    按照聲音判斷,碰到的應該不是惡心的物事,而是真的令人驚訝的事情。

    想到這裏,思緒頓了頓。

    我忽然意識到,人會驚叫,除了吃驚之外,還有一種情況,那就是措不及防。

    我再一次回想那叫聲,沒錯,措不及防。

    我吸著煙,低下頭,就在我蹲著的地方,鞋印消失了,不過卻留下幾道淡淡的泥痕。

    他跌倒了。

    按照這個思考方向,我叼著煙站起來,試著模擬他走進來的樣子,跌倒的方位,以及跌倒時的姿勢。

    他的腳向前滑了一下,身子向後傾倒,這樣跌倒的人或許會想抓住些前方的什麽,或者向後撐住身體。

    他的視線是向前還是向下,或者是向上?

    我彈落煙灰,抬起目光,頭頂上方,在遍布蜘蛛網和塵埃的陰影中,似乎有個奇怪的圖案。

    啊,這就是我一直忽略的東西。

    我想著,努力睜大眼睛,想要瞧出那是什麽圖案。

    圖案的一部分像是眼睛,從上到下一共有三對。

    我的頭腦中浮現出當時的影像。

    那人急匆匆走進來,滑了一跤,想抓住什麽穩住身體,但還是跌了個四腳朝天,仰躺的身體讓他看到了那三對詭異的眼睛圖案。

    然後驚叫起來?

    不對,還缺少什麽必要的關鍵。

    他的手。

    跌倒時是朝向哪兒的?

    三對眼睛?

    我的手臂自然而然抬起來,指向那三對眼睛的圖案。

    忽然腦中閃過一句話:

    “不要把手伸進狗的嘴巴裏。”

    頭頂的詭異圖案猛然亮起紅色的光芒,紅光宛如血液般沿著流轉,完整的圖案突破蜘蛛網、塵埃、苔蘚和陰影的封鎖,清晰地倒影在我的眼簾中。

    那是狼,或者犬,但是現實的狼犬並沒有三對眼睛。

    詭異的惡犬咬著十字架,三對眼睛充滿血色,狠狠地瞪著我。

    它似乎是有人性的,它裂開的唇,露出的利齒,就像是在嘲笑。

    似乎下一刻,它就要朝我撲來!

    不要把手伸進狗的嘴巴裏。這句話回蕩在我的腦海裏,黑暗的浪潮瞬間淹沒了我的視野和知覺。

    黑暗退去前,我的意識並非一直清醒著。

    就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但實際流逝的時間或許並不是這麽多。

    一旦醒過來,腦袋就迅速恢複了清醒狀態。

    就像一道清晰的直線,中間被人用橡皮膠擦去,留下黑乎乎的一塊。

    我醒來時發現自己仍舊在廁所裏。

    我躺在瓷磚過道上,這裏的瓷磚擦得光可鑒人。

    沒有氨臭,也沒有惡心的尿痕和苔蘚。

    光鮮華亮。

    吊頂明燈。

    不是學校的廁所。

    這是哪裏?不知道。

    我還記得昏迷前發生了什麽事。失蹤的學生,謎樣的留言,詭異的紅光,六隻眼的惡犬。

    不要把手伸進狗的嘴巴裏。

    我朝六眼惡犬伸出手,但若要說是伸進它的嘴巴,更像是被它咬了一口。

    真的被咬了。我的靈魂正隱隱作痛。

    那個失蹤的學生,他也在這裏嗎?

    站在陌生的地方,我沒有絲毫的恐懼,當我意識到這一點時,也感到十分訝異。

    我的理性正在發揮作用,感性卻龜縮在角落裏。

    邏輯是理性的。

    因為昏迷產生的空白,我的邏輯產生死角。

    我想知道自己身處何地。

    於是,我走出去。

    廁所外是走廊,一側是排了號的房間,一側玻璃拖窗。窗外陽光明媚,綠色的茵毯,矮小的樹木,有一個小池塘,泉水從人魚石雕肩膀上的水瓶中流出,樹蔭下設有長椅,還錯落著一些單杠,沙坑,秋千和蹺蹺板之類社區遊樂設施。

    溫煦、寧靜、祥和——本應可以從這裏找到如此之類美好的詞匯。

    然而到處都是人類的屍體。

    被挖開的泥土,幹涸的血液,散落一地的殘肢斷臂和內髒。

    就像被橫掃過的戰場,留下一道道觸目驚心的疤痕。

    充斥五官的景象和氣味令人作嘔。

    所能目眺的更遠方,半毀的大樓裸露出鋼筋結構,淡淡的黑煙四處飄散,莫名的黑影在房頂跳躍,如同遊蕩在水泥森林中的妖精。

    很奇異的,我沒有絲毫恐懼。

    我的理性正在發揮作用,感性卻龜縮在角落裏。

    邏輯是理性的,它在我的耳邊輕聲細語。

    這裏是末日的屠宰場。

    死者的咆哮清晰傳來。

    圍繞這片土地的磚牆很高,大概有兩米,紮在牆頂水泥中的碎玻璃在陽光下閃閃生輝。出入口是一扇五米寬的花式柵格鐵門,正緊閉著。一輛越野車停在門外的馬路上,露出黑色的後箱。

    一群衣衫襤褸,幹枯醜陋的家夥們在鐵門外遊蕩。

    無論怎麽看,失去半邊腦袋,胸膛被剖開,內髒拖了一地的人,都不可能還活著。

    他們,不,它們,是一群行屍走肉,複活的亡靈。

    喪屍——

    最形象的稱呼。

    真是個可笑的場景,就像在做夢一樣。

    我點燃了香煙。

    除此之外,無論是花園還是門外的馬路,都沒有活人的蹤跡。

    這裏已經是一處廢棄荒涼的機構。

    隻剩下異樣的寂靜。

    令人心跳加速。

    還有其他人在這裏嗎?不知道。

    喪屍在門外徘徊,它們潛伏在這裏嗎?或許吧。

    我沿著走廊一直向前走,這裏是三樓,門牌號一律以三打頭,所有的房間都關閉著,我沒有打開。

    在走廊中部有樓梯,階梯旁是盤旋的斜坡。我在設施完善的公共場所見識過這樣的結構,斜坡是給輪椅用的。

    這裏像是孤兒院或者養老院。

    樓梯口有一個常備性的消防櫃,我脫下外套包住肘部,用力擊碎玻璃,將消防斧取出來。

    樓上傳來犬吠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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