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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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很晚雲歸都沒有回來,我本是一直堅持著等他,後來終於撐不住睡著了。
一夜是三年來從未有過的好眠,醒來時已經是陽光正好的時候,明亮的光線穿窗而入,金色的微塵懸浮飄舞。
一時間竟有些恍惚,似乎還是在楚宮午後小憩,不由自主地喚了一聲。門外有人答應,聲音稚嫩而陌生。我這才察覺,原來早已換了另一方天地。
問過下人才知道雲歸昨夜一夜未歸,我匆匆梳洗了去前院,想問問他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卻聽見雲歸正和什麽人在談話。恐是軍中同僚,我不敢打擾,急忙隱在廊柱後麵,卻聽到一道清麗的聲音從裏麵傳來。
我一時納罕,忍不住向內看去。隻見一人背對著我的方向立在廳中,雖做男子打扮,但那如玉般潔白的頸項和盈盈一握的腰肢,已經暴露了一切。
世事總是繁俗瑣碎,但這個嶄新人生一開場就是這般俗套,實在出乎我的意料。看著相談甚歡的二人,我一時間也分辨不清到底是何種心情,悄然轉身離去。
分開的三年來我們活在不同的世界,經曆過什麽都互不知曉,我們原本緊密難分的生命裏,早已多了太多橫亙在中間的東西。
我知道自己比從前更加堅信我和他之間的感情,這不僅僅因為我們相識於年少,又曾一起曆經生死,更因為我們已經一無所有到隻剩下彼此,當我們的過去成為不可告人的秘密時,這個世界上就再也不會有人比我更適合待在他的身邊。
但是,縱然心裏麵明白這些,這一刻我還是有些茫然。
有很多時候,不是因為相愛就可以規定結局。
所以,有很多事情,也不是因為堅信就可以不去介意。
其實後來的一切,我都已經在這一刻察覺端倪,但此時的我尚不知要為這端倪做些什麽,於是也終究不能再為這端倪做些什麽,隻能任由橫亙在我們之間的溪流聚集成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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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雲歸一直在書房,其間來了好幾撥人,每次都是從側門悄悄進來,然後在書房中密談許久,再從側門匆匆離開。
這樣的情形和當初在楚宮時太過相似,久別重逢的喜悅被心裏隱隱的不安攪得一片煩亂,一個人悶悶地待在院子裏,直到傍晚的時候,才終於聽下人稟報說二哥回來了。
我剛站起身走到門外,就看到一個男子從門外跑進來,身上穿的盔甲都還沒脫下。
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我忙幾步跑到院中,高聲叫了一聲:“二哥。”
我與二哥雖非一母所生,卻是自小相依相伴的情分,這麽多年隻有他陪伴在我身邊的時間最長。也許是常在軍中,他比之前曬黑了些,看著比三年前成熟多了,身著戎裝更見男兒氣魄。他已經是身姿挺拔的許家兒郎,可那些盼著我們長大的人都看不到了。
他幾步奔到我的麵前,一把將我抱起來,身體幾乎被他抱著轉了個圈,這才聽到他哽咽的聲音:“小妹,我回來了。”
我心裏也不禁難過起來,勉強試了淚道:“剛覺得二哥穩重了些,原來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剛見麵就惹人哭。”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放開我,慌張地安慰道:“小妹,你別哭,二哥錯了,你別哭呀。”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去拭我眼角的淚。
他被我的眼淚弄得手足無措的樣子,還和小時候一模一樣,我終於忍不住露出一個笑來。
你呀……”他揉揉我的頭發,頓了頓,然後小聲問道,“母親……她還好嗎?”
當初逃離楚宮時計劃突然被打亂,二哥的生母平陵長公主卻被迫留在楚宮。他想問而不敢問的忐忑看得我心裏愧疚難過,卻隻能安慰他說:“你不要擔心。母親如今單獨住在漪清殿中,一切都好。”
他的目光亮了一下,又暗淡下去。然後他努力地對我笑笑:“那就好。那就好。”
正當我和二哥說著話時,就見雲歸從門外走了進來,他神色愉悅,走過來拍了拍二哥的肩,道:“許臨,這些事情以後慢慢說吧。總算等到你回來了,可別傻站在這兒,且去痛飲幾盞,一敘別情。”
許臨?
是啊,如今二哥也不再是許陽,而是許臨。
父親為他的兩個兒子分別取名為“朝”、“陽”,就如同他為我取名為“長樂”一樣,飽含了他對我們美好的祝願。然而,他的祝願我們都辜負了。
世事雖非,到底人還如舊。
恰逢月滿,天上玉輪皎皎,照這時隔三年的團圓夜。
我們在窗下設席,一邊賞月一邊用晚飯。雖然隻有三個人,雲歸卻讓人做了滿滿一桌子的菜,席間和二哥輪流為我夾菜盛湯,似要將分別的這些年全都補回來。
那一刻,我想著此後的日子都會有這樣的溫馨美好在等著我,隻覺得幸福到不能言語,以為這就是命運所謂的柳暗花明、絕處逢生,所以被期待和喜悅蒙了眼遮了心,還來不及考慮,換一座城換一個身份,是否就真的可以換一個嶄新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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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罷飯,我們三人便一起坐到廊下乘涼。
雲歸問我道:“還住的慣嗎?是不是悶壞了?對不起,我和許臨都很忙,沒法陪著你。”
我想起他昨夜的一夜未歸,以及早上在書房看到的情景,本想問問他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情,但又不想打破此時的氣氛,便笑著對他搖頭道:“沒關係的,我又不是小孩子。我知道你們還活在我身邊,晚上能坐在一起吃晚飯,已經覺得很幸福了。”
二哥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笑著道:“對了,後日長稽公主約了人去碧影山蹴鞠。小妹,要不你也去吧,多認識一些朋友也好。”
雲歸看了二哥一眼,道:“她又不會蹴鞠,況且長途跋涉一定累壞了,就在家裏好好休息一下吧。”
我看雲歸似乎是不太願意我去的樣子,便道:“我就算去了也隻能在一旁看著,多沒意思,你們好好玩就好了。”
二哥回看了雲歸一眼,也沒有再說什麽,大家突然都安靜了下來。
過了片刻,雲歸道:“我是怕你去了無聊,不過,你過去散散心也好。”
我搖頭道:“沒事……”
雲歸道:“六殿下也不大喜歡上場,到時候你們一起觀戰,也會很有意思的。”
我問道:“六殿下?薑國的公主嗎?”
我忘了他剛封了旭王,如今該叫旭王殿下了。”雲歸忍不住笑著說,“他叫宣逸,是薑國的六皇子,隻喜歡品簫弄笛之類的風雅之事,蹴鞠基本是不上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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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出發那日,出門時我卻發現為我準備的是馬車。
雲歸看到我皺眉,問道:“怎麽了?這馬車不好?”
我搖搖頭,然後做出可憐巴巴地樣子望著他:“我還是喜歡騎馬的感覺。這裏是薑國,沒關係的吧。我聽說,薑國的女孩子很多都是會騎馬的。”
很小的時候父親就教會了我騎馬,可是後來,總是身不由己地坐在車裏被帶往未知的前路,到了不得不依靠馬匹逃亡時,才找回年幼時自由馳騁的感覺。
雲歸無奈地點頭答應。然後,我們三人一起騎馬往碧影山而去。
碧影山位於阜都西麵,林秀水美,層巒疊翠,是阜都最有名的皇家貴族遊樂之地。這山由幾座小的山峰構成,南麵山峰所夾之處形成了一個很大的穀地,穀中水流蜿蜒,山峰碧影、草樹繁花皆倒映其中,故名“碧影穀”,而碧影山也由此得名。
春風拂麵,馬踏落花,不多時就已到了碧影山下。山下隻停了一輛馬車,四騎青驄,銅軛八鑾,壁飾鳳紋,轅雕牡丹,如此奢華的馬車,一看就知這主人非凡的地位。果然,雲歸悄聲告訴我,這車裏就是本次踏青之行的東道主——長稽公主宣碧梧。
車旁等候的宮人告訴我們,其他的客人早已先過去了,讓我們不必見禮,即刻隨公主車駕出發。
我和二哥跟在後麵緩緩而行,雲歸則走在公主的車旁,和車內之人交談了幾句之後,才回到後麵和我們一起走。
雲歸和車中人似乎十分熟稔,那日女扮男裝的女子,也不知是不是和這位公主有關係,又突然想起那天雲歸不太願意我參加這次聚會的樣子,心中便像多了一團亂麻,出遊的心情瞬間降到了穀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