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影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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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使用血影珠,一時也忘記了自己手裏握著的絕好武器,大驚之下身體不由自主地側身向後退去。

    那寒光是一把劍,但速度太快我難以看清,握劍的人全身上下都罩在黑色的鬥篷裏,像影子一般隱沒在夜色中。

    我後退的速度怎麽可能快得過那把劍,頃刻之間劍尖就已逼近我的眼前,我甚至可以感受到那冰涼的劍氣。但是,那把劍在幾乎要觸到我的鼻尖時卻突然頓住了,然後那人迅速收回劍,轉身消失在了夜風中。

    他轉過身時,風帽的邊緣被風吹起,有那麽一瞬間,我借著月光看到,他的臉上似乎帶著一張銀色的麵具,在月光下折射出幽若的光芒。

    我站在那裏,一身冷汗濕透重衣。大約那人是發現了我手裏的血影珠,這才逃走的吧。但他也許會去而複返,或者通知其他人前來救援,所以我必須速戰速決,於是忙定了定心神,打開房門走了進去。

    鄭國公已經醒了,他起身坐起來,冷冷地問道:“竟然連他都不能阻你。你是什麽人?”

    仿佛隻是來這裏做客一般,我隨意坐在了桌旁,道:“門口的那個人?他此時隻怕已經中毒,再也無力拿起劍了吧。不過您不用擔心,這毒並不會致命,一兩日之後就無大礙了。我手中的這朵花,也隻是折射人心的鏡子,生死全在國公自己。”

    雖是這樣,但是世間之人誰都不是聖人,誰沒有執念和心魔呢?隻要有執念和心魔的地方,就可以成為它的屠戮之所。

    他須發顫動,聲音裏麵帶著不可抑製的憤怒:“蒙著臉鬼鬼祟祟的,是誰派你來的?”

    我看著眼前的人,隔著這麽近的距離,其實已經能夠看出他的蒼老,他銀白的頭發和胡須都見證著歲月。

    心像被什麽輕輕觸了一下,然後我取下了風帽和蒙臉的黑紗,選擇了正大光明地麵對他。

    心裏生出的那些不忍,是我的良心在做最後的抗爭。但答應穀主的事情我必須做到,因為這是我拿到血影珠的代價。二者不能兩全,所以我選擇了堂堂正正地殺人——隻是此刻的自己並沒有意識到這是一種毫無意義的偽善。

    我看著鄭國公道:“我來替人取回一樣東西。”

    他的臉上顯出一絲的驚訝,然後問道:“什麽東西?”

    我說:“一隻嵌骨木蘭的匣子。”

    嵌骨木蘭……”他的臉上慢慢露出一個十分怪異的表情,像是悲,又像是喜,二者扭曲在一起,過了片刻後才抽了抽嘴角,輕聲道:“那都是二十年前的舊物了。是他特地讓你來取的嗎?”

    他將“他”和“你”這兩個字都說得很重,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想問誰,也不知道那個“他”是否應該是“她”,指的忘塵穀穀主。但我隻是含糊地點了一下頭,給了他一個肯定的回答。

    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臉上,像是帶著某種探尋,沉默了片刻,再開口時聲音愈加低沉起來:“在你旁邊那排壁櫃裏,你打開從下往上第三個櫃門,就可以看到。”

    我麵對著他的方向,慢慢後退著走過去打開了他說的櫃子,裏麵果然放著一個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匣子,我將匣子拿出來,上麵確實用螺鈿象牙鑲嵌了一枝木蘭。

    我正要將匣子放進袖中,卻見鄭國公依舊用一種很專注的眼神看著我。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心知匣子背後必然藏著故事,但既然已經拿到手,也就不想浪費時間深究了。

    我將指尖放在血影珠上,讓鮮血源源不斷地滴入血影珠中,原本開放的花朵忽然幻化出巨大的光影,赤瓣墨蕊,花開千重,嫵媚生姿。

    鄭國公臉上頓時血色盡失,口中喃喃,直直地盯著懸於空中的血影花。一時暗香浮動,卻與剛才的影馨不同,更加清烈寒馥。剛才還鎮定自若的鄭國公,此刻雙手都在微微顫抖,胸膛急促地起伏,臉上現出痛苦的神色。

    在那香氣的迷惑下,人會看到心中的重重暗影,跨越一生光陰,愛恨情仇的糾葛全都在眼前浮現。那花朵裏流轉的萬千華光,便是血影之術真正的秘密——影華幻影。

    在花瓣光影消失的刹那,我收起血影珠,珠中的血影花已經恢複了之前的樣子,如雪的花瓣緊緊合在一起,頂上卻顯出一絲淡淡的紅暈,恰如少女嬌羞的麵頰。那一瞬間,我恍惚間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像——一個立在赤色花海的女子。而鄭國公此刻,卻像是被抽幹了所有力氣一般,閉眼仰靠在床頭。

    我雖是替忘塵穀穀主來做這件事,卻也正合了我的私心。薑國三大世家一直以鄭家為首,雖同為太子一黨,卻素來不慎和睦,鄭國公一旦出事,鄭家勢力減弱,秋家和裴家的內鬥隻怕會愈加激烈,這樣太子一黨的勢力就必然會被削弱。這是我唯一能夠為雲歸和二哥做的了。

    從國公府出來,街道上靜得隻聽得見自己的足音。一陣風吹過,便覺得微微暈眩,胸口也覺得氣悶疼痛起來。

    淡月如水,瀲灩而下的光華。

    我將手伸出來放在月光下,纖細,幹淨,卻似乎散發著淡淡的血腥氣,也不知這月光能不能將它們洗掉一點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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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後,二哥下朝回來時對我說:“鄭國公做壽時還好好的,聽說前幾天卻突然病倒了,亂說胡話,隻怕是不久於人世。”

    聽他這樣說,我隻能隨口應了一聲。

    二哥卻是若有所思地道:“此事真是蹊蹺。還記得之前我和你說的,阜都有很多新黨之人被殺嗎?我們本來覺得肯定是太子黨下的手,可是這次的事情發生在了太子黨的鄭國公身上,實在是令人費解……”

    看著他皺起的眉頭,我心裏一時五味雜陳。

    血影之術屬於禁術的一種,在九域六國人人談而變色,被稱為妖術邪術,恨不得見而誅之。之前二哥問起我戴的血影珠時,我並未隱瞞,隻是隱去了具體的用法和穀主說的代價。

    我知道,在二哥心裏,絕對不可能將我和鄭國公的事聯係到一起,可是如果他知道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我,不知他會怎麽想。

    雖然我有勇氣告訴二哥,和雲歸卻是連血影珠的事都不敢提起。

    那時我以為,這其中的區別僅僅是因為愛情和親情的本身存在不同,因為在親情裏我們常常顯得博愛而包容,而在愛情裏我們卻總是試圖掩藏,唯恐不能再對方心裏留下最好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