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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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我偷偷取了二哥的令牌來到獄中。南滄國是自己遞了降書順表的,王族百官都被軟禁在皇城裏,這獄中隻關押著一個人,一個最有價值的人,南滄國機關術唯一的傳人鄧陵淵。
獄北麵有一座地牢,是南滄國最嚴密的監牢。這監牢呈圓形,貼著牆麵是一圈圈旋轉樓梯,我沿著樓梯向底部走去,每一聲足音之後都麵臨著更深的黑暗和更沉悶的空氣。
終於在轉了九圈之後,我見到了鄧陵淵,他被六條巨大的鎖鏈束縛在地牢中間,依舊穿著那身白色錦袍,神色平靜淡然,不像是被囚禁的囚犯而像是坐在自己家的花園品茶一樣愜意。但那身錦袍上爬滿了一道道鞭痕,黑紅色凝固的血跡遍布全身。
聽見我的足音,他抬起頭來看著我:“我們又見麵了。”
我走到他麵前,道:“你找我來,所為何事?”
他笑著道:“做一筆交易。”
我道:“你現在這個樣子,又能和我做什麽交易呢?”
他的表情很自信:“那可不一定。”
不妨說說你的條件。”
我告訴你墨典藏在哪裏,你幫我救一個人。”
我笑著道:“嚴刑拷打你都挺過來了,就是為了和我來做交易?你就不怕我拿到墨典卻不救人?”
他道:“如果你不救,就算得到了墨典也沒有辦法使用,翠屏山已經沒有一個活口了吧。”
我驚訝地道:“你居然殺了他們滅口?”
不是我,是他們自己。”他神色蒼涼地道,“王族可降,鄧陵氏卻永遠都不會降。以死相殉,本該如此。”
我想起白天那個在我麵前自殺的男人,最後一刻他看著天空的樣子又浮現在我的眼前。那一刻,他究竟在天空中看到了什麽呢?
我問道:“你要我救誰?”
他道:“蝶少風。”
她沒有死?”我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卻不敢輕易相信他的話。
我用血祭之術救了她。”他的臉上顯現出一抹溫柔的笑意。
血祭之術,就是用自己的生命為別人續命,施術之人絕對活不過百日。我心中疑狐起來,那人說鄧陵淵活不過子時,難道是在騙我?
我看著他臉上的那一抹溫柔,道:“我去偷機關布置圖的那天,你能被我騙過去,是因為蝶少風吧?”
他目光迷離,像是陷入了很深的回憶,片刻後慢慢地說道:“那一年,她一襲紅衣染了滿身鮮血,像一隻蝴蝶落入了我窗外的花園中。我救了她,愛上了她,她卻離開了。可不久後她去而複返,重傷我大哥,殺了我父親。父親和哥哥一直將我藏在外麵,不想讓我背負家族沉重的枷鎖,我卻終究還是得回來,接受這樣的宿命,將生命和這座城綁在一起。我派人追殺了她這麽多年,她卻自己回來了。那天她倒在我的懷裏,臉上有釋懷的笑容,那一刻我就明白了,她隻是想將性命還給我,來給這段故事一個結局。如今,我為我們選擇的這個結局,不知道她會不會歡喜。”
他說完,仰頭看著頭頂漏射的月光,目光空洞,再也看不見一絲神采。
我歎了一口氣,道:“我答應你的條件。”
他輕輕地咳嗽,有赤紅的鮮血沿著他的嘴角流下。
我忍不住低聲驚呼:“你怎麽了?”
那個陣法,會將人的生命束縛在城牆裏。城破,人亡。能撐到此刻,已經是奇跡了。”
原來,這就是鄧陵氏終生都不能離開滄海城的原因。
他突然大笑起來:“哪怕是整個滄海城都貪生怕死投降了,鄧陵氏的家主,也是必須死的。因為,無論是機關術,還是陣法的秘密,都絕對不能落在敵人手裏,哈哈……”
我想要叫人來,他卻突然停下來,小聲道:“墨典和她都在那座閣樓的地下,等我死後,你取一瓶我的血,倒在右邊……第三根柱子……花紋上……”然後,他唇邊那抹淒涼無比的笑容就那樣慢慢凝固了。
我仰起頭,看著月光從頭頂灑下來,在深深的地牢中一點點被黑暗吞噬得稀薄。
他臨死用墨典來與我做交換,或許並不僅僅是要救蝶少風那樣簡單,而是想要做最後的背叛吧。世世代代為了國家鞠躬盡瘁,卻注定會被輕易舍棄,任誰都要不甘心的。
我心裏突然湧起無盡的淒涼,為他的命運,他的死亡,也為這段愛情的結局。
與那淒涼一起的,還有漫無邊際的恐懼。
生死這樣的無常,錯過這樣的容易,而我與雲歸也和他們一樣,活在充滿了鮮血、仇恨、陰謀的世界裏,也許用不著什麽大事,隻是一件小的變故,就會化成滔天巨浪將我們淹沒。
我轉身沿著樓梯奮力向上爬。這一刻,我隻想見到雲歸,隻想離他近一點再近一點。我承認這一刻我真的害怕了,害怕命運無常,害怕錯失一切。我願意放下自己的驕傲,隻想陪在他的身邊,一直那樣等著他,伴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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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出了地牢,早已累得兩腿發軟。我扶著牆喘氣時,卻看到雲歸正快步向這邊走來,便小跑幾步到了他的麵前。
他抓住我的手臂問道:“你來這裏幹什麽?發生了什麽事?”
他的語氣很嚴厲,我想他應該很生氣我偷了令牌,可一時也不知從哪裏開始解釋,隻小聲說:“鄧陵淵……死了……”
雲歸不可置信地看著我:“為什麽要殺他?”
他的聲音低沉,眼神像冰一樣冷,我頓時怔住,仰頭看著他。
攻城時,我看到你換了毒藥的瓶子。”他說。
那樣質問的語氣和眼神像是利刃一般,讓我頓時五髒六腑都痛起來。他的第一反應竟然是質問和懷疑,我們年少相識至今,他是第一次用這樣的語氣和我說話。
你覺得我是特意去殺了鄧陵淵?”我冷冷地看著他,一字一句地道,“去翠屏山莊,我給你最想要的東西。”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冷若冰霜。剛剛從地牢中爬上來時,生出的那些視死如歸般的勇氣和愛意,在這一瞬間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愛總是這樣折磨人的東西,因為一點小事便可以觸動情懷,頃刻春暖花開,因為一點小事也可以心痛心碎,瞬間冬寒雪來。
他疑惑地看著我:“你什麽意思?”
我沒有再說一句話,轉身向翠屏山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