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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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送宣逸和蕭阮的身影消失在天際後,我一個人慢悠悠地牽著馬往城裏走去。

    長樂,請永遠都不要放棄自己最真實的心意。”

    宣逸的這句話一直在腦海中揮之不去,我其實已經快想不起來自己最初的心意了。

    最初的時候,我其實是討厭楚宮的,隻因為有了雲歸的存在,我才想要留在那裏。而後幾經生死,時刻記得保全性命、顧全大局,每一次做決定時我自己的心意都被排在了最後頭。

    年少的時候,大概眼裏心裏隻看得見那一個人,還不知道要去考慮整個人生,以為未來不過是當下的延伸,一切都會是幸福的模樣。

    但到了今日,或許因為失去的已經太多,所以心願也就太多,我為它們排了先後,比了輕重,然後在每一個選擇的岔路口審時度勢、計較得失。於是,我已經無法再問自己想要選擇什麽,隻能問自己應該選擇什麽,以及能夠選擇什麽。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想做卻不能做,想不想做都不得不做的事,計較的東西太多,想要保全和得到的也太多,我終究做不到像宣逸這樣,將這世界上的一切牽掛都拋卻,不管不顧地去追尋自己的心願。

    ————

    我回去時天已經黑了,意外地看到雲歸站在門口。

    墨色的衣幾乎融進身後的夜幕中,昏黃的燈火映在他的臉上顯得有些不真切,他似乎是一直站在那裏等我。見我走過來,他眸中亮了一下,輕聲喚我的名字:“樂兒。”

    他的身影依舊挺拔,聲音依舊清朗。這種情景,其實與多年前並無不同,可是我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一樣了。等我走到他的麵前時,我終於知道哪裏不同了,在這樣足夠醉人的畫麵裏,我卻沒有了那種酥麻的甜蜜從心底裏湧出來的感覺。

    我微笑著說:“雲歸,你來了。”

    他看著我,眼神有些迷蒙。他說:“你剛剛走過來的時候,我第一次覺得你和從前有些不一樣了,但具體是什麽我也說不清。”

    原來,他也這麽覺得。

    我說:“我已經十九歲了,長大了自然不一樣了。”

    我們沉默著向裏走,到了我的院子裏,他突然說:“玉佩的事,我都知道了。”

    我頓了一下,然後我說:“哦。”

    他扳過我的肩,問道:“我不相信你們會真的背叛我,但為什麽你們遇到這麽大的事,卻選擇了瞞著我?”

    為什麽呢?我告訴自己告訴二哥,我是不希望雲歸為了我做任何犧牲。但此刻回頭想一想,那或許都是我說給自己聽的借口,我知道自己在害怕,卻不知道在害怕什麽。

    因為宣恪他威脅我。”我給出了一個合理的解釋。

    他說:“他這麽說,你和許臨就信了?你知不知道,我們差點就失去了先機,不然不知道會有什麽後果。薑帝因為宣逸的死,悲痛過度病情加重,隻怕日子不多了。如果不能趁著薑帝活著時處理,等到薑帝駕崩,宣恪再拿玉佩的事做文章,就太過麻煩了。”

    對不起。”除了這一句,我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麽。

    我不是在責怪你。”他說,“我會向公主坦白的,薑帝那邊我有把握,宣恪也已經不足為懼。”

    我點頭。

    他大約察覺到了我的冷淡,放柔了聲音道:“雙生蠱的事,我已經派人去尋求解決方法了,你不要著急。”

    嗯,我不急。你要小心。”我說。

    樂兒,不管到了什麽時候,我都不會棄你不顧的。”他說。

    在此之前,我感覺自己是一條孤零零躺在岸上被烈陽炙烤的魚,宣逸的“死”就像是突然翻起的浪花,讓我又能夠繼續活下去,可是浪花的清涼和溫柔,卻沒能讓死寂的心躁動起來。就連此刻我聽到雲歸這樣的話語,也沒有。曾經不管何時,隻要他承諾,我就會相信,就會滿心希望。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我看著他深沉如同夜幕般的眼睛,問道:“你說的三年,還算數嗎?”

    他抱住我,聲音響在我的耳邊:“當然。”

    其實,我早就知道他說的三年都是在哄我了。隻要薑帝不死,他和宣碧梧的恩愛戲碼就得一直演下去。可是,他們不知道花了多少力氣在保養薑帝的身體,因為隻有薑帝活得越久,才能給他們更多的時間對付根基穩固的太子。要不是宣逸的死,薑帝應該還可以活好幾年吧,他又要我等到什麽時候呢?

    我把臉埋在他的肩頭,什麽也沒有再說。那一刻,我突然想到了另一個人,想到他此刻或許正奔馳在雪原上,白衣被風鼓起宛如盛開的蓮花,想到他也許會就那樣融進茫茫雪域裏,從此消失不見。

    我從雲歸的懷裏退出來,心裏隻覺得微微的苦澀。他向我承諾過幸福,本該是我的信仰我的依靠。

    怎麽了?”他問。

    沒事,隻是有點累了。”我說。

    他抱著我的手順勢移到了我的腰間,在我的耳邊說:“那你早點休息吧。”他這樣說,卻並沒有離開的意思。

    他溫熱的呼吸落在我的耳邊和脖頸處,我頓時覺得自己像一張弓,因為緊繃而微微顫抖了一下。

    時間仿佛停頓了一瞬,我的腦中一片空白。在那片刻的停頓之後,他慢慢移開了放在我腰上的手,然後退了一步。

    我鬆了口氣,不由自主地放鬆下來。但就在那一瞬間,我突然愣住了。這是第一次,我和他之間流轉出屬於男女之間的曖昧空氣,卻讓我愈加清晰地發現我們之間日漸生出的隔閡。心被失落和苦澀填滿,並且意識到了另外一個事實,如今他名義上是別人的夫君,而我也將嫁給太子。

    但是,我們畢竟相識多年,有著難得的默契,不約而同地偽裝好一切,假裝什麽都不曾發生過。

    他的臉上恢複了溫柔的笑意,他說:“樂兒,你早點休息。”

    於是,我也笑著說:“好。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