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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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孤城堪腸斷
我會活著,要麽活著陪你一起從楚宮出來,要麽活著把你的屍骨從楚宮裏帶出來。”他唇邊的笑在那話音裏一寸寸都化作了哀傷,“可是長樂,你難道沒有發現嗎,你其實並沒有想要活下去。”
這一刻我沒有意識到,我們已將這一生所能相處的時光蹉跎過半,卻依舊遊離於彼此的世界之外。
第五十六章、反噬
夜色籠罩的阜都,開始漸漸被潮水般湧來的光線席卷。我牽著馬走過寧靜的街市,走過高大的城門,走向自己選擇的前路。
少年時我和雲歸都喜歡站在高處眺望,那時我以為,這是因為我們對未知的風景擁有同樣的熱情。但如今我終於明白,我期盼的隻是讓廣闊天地證明我缺失的自由,而他要的卻是能將九域六國都握在自己手裏的權利。
我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城池,便打算翻身上馬,卻突然覺得一陣暈眩,隨後便覺得胸口刺痛難忍,呼吸也困難起來,然後便慢慢失去了意識。
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身處忘塵穀。這個房間我曾經住了半年多,還是很熟悉的。我掙紮著坐起來,隻覺得腦中一片紛亂。我明明是在阜都城外暈倒的,想必是孤竹送我來的吧,穀中的人是絕對不會出去的,知道路的人也隻有孤竹了。
這時,門吱呀一聲開了,進來的人是穀主,而且這一次她沒有戴麵紗。她道:“好點了嗎?”雖然是一句問候的話,卻沒有一絲關切的語氣。
好多了。是孤竹送我來的嗎?”我問道。
除了他,還能有誰?”她冷冷地看著我道,“我早就說過,血影之術傷人十分就必自傷五分,這世界上從來沒有輕易得來的東西。何況,你倒行逆施用它來救人,救人五分就要自傷十分。”
我道:“無論做什麽都必須要付出相應的代價,這個道理我一直都明白的。可是,穀主,我並不後悔。”
從今以後,你不能再用血影之術了。”她打斷我道。
我不解地問:“為什麽?”
我先問你一個問題。”她說,“你今年多大了?”
明年三月就滿二十了。”我答道。
她皺了皺眉,又問道:“你還有其他姐妹兄弟嗎?”
有兩個哥哥,卻不是一母所生。”我答道,心頭的疑惑更勝了,隱約覺得有一絲心慌。
穀主自言自語般地歎息道:“原來如此啊。”她站起來,對門外道,“進來吧。”
這時,門外走進來一個中年女子,右邊麵頰一直到脖頸被燒傷的疤痕覆蓋,看著觸目驚心。
我道:“青姨。”
穀主道:“勻青,有些事情也該告訴她了。”
勻青走進些,臉上雖笑著,卻有眼淚落下來。她哽咽著對我道:“看著你,我總是能想起當年與你娘在上夷度過的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一轉眼啊,二十多年就這麽過去了。當時穀主和我在穀前救你時,差點以為是她回來了,實在是太像了……”她說到這裏,已經泣不成聲。
穀主道:“你娘本名音莫,夕音莫,是夷止族族長的女兒。你的血對我戴的靈石有反應,你又說你的娘親叫莫音,這才斷定你是音莫的孩子。因為曾經勻青告訴我,音莫離開上夷時已經有了身孕,所以,我便以為你就是當年的那個孩子。可是,那個孩子如果活著,應該二十有二了,絕不可能是十九歲。”
娘親孤身一人被父親所救,想必那個孩子早已不在人世了吧。我回忘塵穀將從鄭國公府拿到的木蘭匣子交給穀主的那次,我還不滿十八歲,她卻說我是二十歲,原來是因為這個原因。
我問道:“娘親當時為何會懷著身孕離開上夷?”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微微發抖。
勻青的目光變得迷茫起來,似乎想起了那些逝去多年的故事,過了片刻她才道:“你娘她愛上了年輕的藥師七葉,一個英俊又溫柔的男人。可是上夷雖然可以自由婚嫁,卻素來注重血統,你娘她是族長唯一的女兒,便注定不能隨心所欲,怎麽能違反族規嫁給外族人呢。”
我問道:“那,為何隻有娘親一個人離開了上夷?”
勻青深深地歎了口氣,道:“藥師七葉,他不知救過多少人的性命,卻醫不了自己,他是病死的。所有的人都以為你娘她會心灰意冷,然後順從地嫁給另一個人,但她卻選擇了離開,她連命運都不願意屈服。”
若藥師七葉沒有死,若夷止族不曾毀於由戰爭引起的屠殺和大火,這隻是世界上最常見的故事。可是世上總有這麽多無可奈何的事,總有這麽多人力不可阻擋的悲傷。
娘親她又是以什麽樣的心情嫁給父親的呢?當年離開上夷,使她得以逃脫那場滅族浩劫,可是最終親人愛人都離她遠去,那是多麽深的悲哀和孤獨,沒有經曆過的人永遠不會了解。我終於明白,為何娘親總是讓人覺得冷清寂寞,為何常常能在她的眼裏看到濃得化不開的悲傷。
我怔忡了片刻,問道:“穀主,青姨,你們今日為何要和我說這些?”
穀主的語氣變得嚴肅起來:“要想使用血影之術,必須要純正的夷止族血統,但這並非是說其他人不可以使用,而是唯有夷止族的血才能抑製秘術的反噬,並將血影花永遠禁錮在血影珠中。但是,如果是非夷止族血統的人使用,越到後來反噬就會越強烈,最後血影花會從血影珠中爆裂而出,必將花毀人亡。你隻有一半的夷止血統,血影之術用得太多,你的身體必然無法承受,最後必將死於反噬。”
現在回憶起來,每次使用血影之術後,我都會覺得心口疼痛,原來是這個原因。
我對她露出一個笑來,道:“穀主,如果我命中注定死於血影之術的反噬,我也不後悔。”
她看著我,過了很久之後,她說:“我知道我無法勸你,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教你其他用來防身的東西。”
我說:“穀主如果願意教我,就教我一個怎樣殺人的辦法吧。”
她詫異地看著我:“你……”然後她露出了然的表情,“你要一個人去報仇?”
我點頭。
穀主皺眉沉默地看著我。勻青抓住我的手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總要等到你有了能力的時候去,而不是現在白白去送死啊。”
我說:“我一直也是這樣想的。可是此仇不報我便日夜難安,噩夢纏身,過去的那些事總是不斷地在腦中浮現,無論在多麽快樂的時刻,我總是覺得那快樂像罩著一層薄紗,怎麽都不真切。與其這樣活著,我倒寧願冒險一試。”
勻青歎了口氣道:“那種日夜難安的心情,我又怎麽會不懂呢。那場楚薑之戰,鄭啟明為了從側麵攻擊楚國,不惜毀滅了整個夷止族。如今,鄭啟明雖然已經死了,可每當我想起那場驚天動地的大火,還是會覺得心痛到喘不過氣來。所以即使報了仇,你也未必就可以過上舒心的日子。”
勻青說話時,穀主的臉色突然變得蒼白。我一直以為,穀主讓我殺鄭國公鄭啟明僅僅是為了愛情糾葛。原來,他竟然是毀掉整個夷止族的人。看著穀主的神情,鄭啟明可以找到從上夷通往楚國的道路,應該和穀主有關吧。
我讓自己不去看穀主,隻對勻青說:“青姨說的也有道理。可是,我上次來忘塵穀時,發現青姨的臉上多了很多笑容。我知道冤冤相報並不能解決問題,但至少可以讓我心安,讓我活得輕鬆一點。”
穀主歎了口氣道:“長樂,我不攔你。但我希望你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再用血影之術。”
我點了點頭,卻在心裏歎了口氣,我知道自己未必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