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品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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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我去了董清淺的家。

    我讓下人將馬車停到一側的拐角處,才讓寒茵去敲門。那是一個很小的院子,院中雖然略顯破敗,但也收拾得十分整齊。董清淺見到我,又驚又喜地讓我進屋。

    我和她隨意說了一會兒話,這才問道:“伯母的病好些了嗎?”

    她的神色黯了一下,道:“怕也就是這一兩年了。”她輕輕試了試淚,問道,“將軍還好嗎?”

    我點點頭,忍不住道:“我都替你覺得不甘心……”

    她說:“你進來的時候也看到了,這樣人家的女兒怎麽能夠做他的正妻呢。我既沒有那樣的家底,也沒有那樣的能力,就算他不介意,我也是介意的。隻要我能夠和他在一起,做妾室又如何呢?如果當初沒有遇到他,或許現在我也已經嫁給了別人,也不會覺得有什麽不滿足的,可是已經遇到了,就再也裝不下別人了。所以,長樂不用為我擔心,我心甘情願,甘之如飴。”

    她臉上的笑容並不勉強,或者是某種釋然。我想起第一次見她時,她低垂著眉眼的嬌怯柔弱。生活總會將人磨礪得堅強吧。

    這時,隔壁傳來一陣咳嗽的聲音,我們立刻站起身向旁邊的房間走去。一位頭發花白的婦人正從床上半坐起來,用手帕捂著嘴咳嗽,董清淺急忙走過去給她順氣,過了好一會,她才緩過氣來。董清淺拿過旁邊小桌上的一杯水喂給她,等她喝完了,才對她道:“這位是許將軍的妹妹,過來看我們的。”

    我對她施禮道:“見過伯母。”

    她麵色惶恐,急急地道:“姑娘快別多禮,您這麽金貴的人,老身當不起啊,您一家的恩情,我們……”她話未說完,又靠著女兒的肩膀喘息起來。

    我急忙道:“您千萬別說這樣的話,隻管好生養著身子。”

    她輕輕地點頭,拍了拍董清淺的手,道:“總是要多活一些日子的,要是立刻撒手去了,這三年孝期,豈不是耽誤了她的一生嗎?”

    “娘,您說什麽呢。”董清淺一邊說著,眼淚又流了下來。

    她母親的話聽得我心裏也難過起來,忙寬慰道:“家兄雖然是身不由己,但絕不是薄情寡義之人,將來他絕不會委屈了清淺,您大可放寬心。”

    她的眼睛裏頓時蒙上了一層水霧:“有姑娘這句話,我也就可以瞑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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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怕影響老人的休息,我也就沒有在董清淺那裏多逗留。我讓寒茵他們先回去,然後挑了一條沿河的道路慢慢走回家。

    一路楊柳依依,小船在河中悠悠劃過,我卻滿腔心事,隻覺得索然無味。於是,腦中便想起了董清淺的話。雲歸和我都不肯委屈自己,最後隻能各奔前程。宣逸和蕭阮他們也都不肯委屈自己,卻終是求得了圓滿。如今二哥和董清淺選擇了妥協,也不知道他們最後的結果會是如何。

    “許姑娘。”

    我站在一座石拱橋上,怔怔地看著河水出神,突然聽到有人叫我。我向一側看去,就看到一個男子正走上橋來,竟然是鄭光弘。他生得略顯文弱,一襲青衫穿得風度翩翩,他微笑著走過來的時候,我又想起了宣逸。

    他走過來,停在我的麵前,笑著道:“許姑娘,我們又見麵了。”

    我也對著他微笑,那天在宮裏人多事雜,都沒來得及說一句話。

    鄭光弘轉身看著緩緩流動的河水,片刻之後道:“當日我們因殿下而相識,轉眼間,他都去了幾年了。”

    我在他的臉上看到了深深的傷感,不禁在心裏歎息,宣逸他居然騙了這麽多人懷念他。

    過了片刻,鄭光弘收回目光對我道:“我帶姑娘去個地方吧。”

    我們沿著巷子走了不多遠,就看到一家十分不起眼的茶樓,走進門去,便聽到了一陣悠揚的笛聲。穿過前廳走到後院,就見一幢三層的環形閣樓建在水上,朱閣飛簷,碧瓦生煙,閣外是大片的荷塘,朵朵睡蓮點綴於碧波之上。

    鄭光弘帶我沿橋走入閣中,進了三樓南邊的一間。房間的兩麵都有明亮的軒窗,進去之後便看見閣樓內側是高台水榭,此時上麵正有一個女子麵對我們而坐,一隻玉笛吹得婉轉清麗。

    我不禁在心裏感歎,他們這些富家公子可真是會享受。

    我們落座不久,便有人陸續進來在房間的一邊擺上了茶具,隨後一個女子走進來,跪坐於一側,開始為我們烹製茶水。

    鄭光弘道:“如今雖不是品茶的季節,但這裏的環境甚好,也可稍解身心之乏。我看姑娘似乎心有煩憂,所以冒昧地帶姑娘來了這裏。”

    “沒想到,這附近竟然藏著這麽雅致的地方。”我道。

    鄭光弘看著剛奉上來的茶盞,道:“這是今年剛出的品種——流風回雪。”

    杯中茶湯嫩綠鮮亮,淺啜一口,隻覺入口清爽,果真如風如雪。

    “彼時風流年少、快馬輕裘,今朝節同時異、滄海桑田。”鄭光弘亦飲一口茶,望著窗外的一頃碧波,“從前殿下常和我們一起來此處賦詩奏樂、飲酒高歌,可是這兩場叛亂之後,當年在這裏坐過的人,有多少人還活著,又有多少人還有品茶的心情呢。”

    我聽鄭光弘言語淒涼,也不禁輕歎一聲。

    鄭光弘放下手中的茶盞,歉然道:“本是帶姑娘來這裏散心的,反倒引姑娘歎息了。”

    我搖搖頭,道:“今日再見公子,還能這樣一起飲茶閑聊,心裏也很歡喜。隻是,如今朝局紛亂……”我沒有繼續說下去,我的意思他應該明白,他是皇後的人,我卻站在雲歸的這一邊。

    鄭光弘笑著道:“姑娘一口一個公子,聽著總是生疏,私下裏叫我光弘就好。姑娘既覺得我值得一交,又何必在乎世俗眼光?”

    我看著鄭光弘清澈的眼眸,終是笑著道:“是我想太多了。”

    我們在樓中坐到日暮西斜,這才起身離開。

    走出房間時,旁邊的房間門口似乎有一個人影一閃而過,我心中驟然警覺,想要走過去查看。鄭光弘卻拉住了我的手臂,笑著道:“走吧。”

    看著他平靜的神色,我心中有些疑惑,但也沒有再說什麽,和他一同向樓下走去。來到茶樓前的大路上,我才問他道:“你知道剛才旁邊的房間裏是什麽人?”

    他搖頭,道:“不知道。君子坦蕩蕩,又何必知道?”

    聽他如此說,我也就不再多言,想必那人是衝他去的,而他早已察覺,隻是不想理會罷了。

    鄭光弘一直將我送回將軍府,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我忍不住在心裏感歎,在宣逸還活著的時候我們沒能深交,如今卻又坐在一起飲茶閑聊,也算是某種緣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