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雙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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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鄭光弘的婚禮被定在二月底,和二哥的婚禮同一天舉行。

    婚禮前半個月,董清淺來了一趟將軍府。

    我看她眉目間暗藏著憂鬱,問道:“伯母的病好些了嗎?”

    她神色黯了黯,道:“不大好,夜裏咳得越來越厲害,吃什麽藥都不管用。”

    我正想安慰她,卻聽她道:“你不用擔心我。倒是你,你的眼睛裏沒有半點要出嫁的欣喜,連一聲恭喜我也說不出來了。”

    我笑著說:“總有一天,我會是開心地等著你對我說恭喜的,一定會有那麽一天。”

    我想起我嫁給宣恪前,她對我說“恭喜”時的樣子,那時的她還沒有學會這樣眉間隱著悲傷地微笑。

    那些毫無征兆到來的變故是裹攜沙塵的風,它們呼嘯著來去,將心尖上初生的稚嫩磨得血肉模糊,然後傷痕堆積反複結疤,變成包裹的厚繭,於是我們給自己的臉也帶上了麵具,忘了如何真心地哭泣和微笑。

    派去前院的下人回來,稟告說二哥已經出去了。

    董清淺隻是淺笑著道:“我是特意趁他不在的時候來的。他就要成婚了,我不該在這個時候來擾亂他的。”說罷她從袖中拿出一個香囊遞給我,“幫我交給他吧。”

    暗色的錦緞上繡一雙高飛的雁,無限美好,亦是無限淒涼。

    我收了香囊,問道:“可要我帶什麽話?”

    “不必了。”她站起身來,“母親那裏離不開人,我這就回去了。”

    看著她單薄的身影在扶疏的花木間折轉,然後消失在月洞門外,我心裏隻覺得無比悵然。

    彼時二哥和她,一個生於勳貴世家無奈流離異鄉,一個長於書香門第可惜家道落魄,一個率真耿直,一個羞怯單純,站在一起讓人覺得無比登對。

    可是當初我的擔憂全都應驗,我們生命裏的風雨從未停止過。

    —**—***—**—

    很多人都來告訴我,禦賜的長公主府恢宏大氣,並不輸於皇後當年的公主府,可我卻連看都不想去看一眼。我出賣自己的婚事,隻想換一個人的性命,可我要救的那個人他還在最黑暗肮髒的牢獄之中,隨時都會喪命。

    人人都道雙喜臨門,家裏處處都能看到喜悅的麵孔,可唯有我和二哥兩個當事人快樂不起來,似乎滿世界的熱鬧喜悅都是別人的,而我們隻是冷漠的看客。

    婚禮的前一晚,所有的準備都已經停當,二哥和我一起坐在窗下,周圍很安靜,靜到沒有一絲聲響,而我們就那樣沉默地坐著,誰都沒有開口的意思。

    我看著二哥的側臉,心裏湧起無盡的傷感。他要成家了,這樣重要的日子,卻沒有高堂為證、親族相賀,隻有我一個人陪著他。

    過了很久,二哥突然道:“家裏也有一樹山茶,也是這樣高,不過隻開紅花。”燭火映照下,他的臉上有沉寂的哀傷。

    臨州鎮南大將軍府的那株山茶,亦是山茶中的珍品,豔紅熱烈的赤丹,花開時院子裏像是落下了一片豔紅的雲朵。

    我說:“前年冬天我回去看過,那樹山茶已經枯死了。”

    長久的沉默,然後聽二哥道:“來年山茶開放的時候,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看著我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裏有堅定的神采。一個人的蛻變或許最先從眼神開始,而彼時的我並未捕捉到他內心的波瀾,直到很多年以後我才意識到,他用他的整個人生在守護我,而將自己的一切都放在了後頭。

    —**—***—**—

    第二天清晨,我最後一次站在門口看了一眼那樹山茶,最後一片花瓣也已經凋零了。

    婚禮的過程繁冗,而我始終都像是一個提線木偶,麵無表情地擺出動作。

    終於等到一切結束之後,便隻剩下了我和鄭光弘坐在新房裏。今日他穿著玄色的禮服,少了之前的儒雅,多出幾分冷峻來。

    他先開了口:“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可以娶你。”語調悠悠的,喜悅裏含了歎息。

    我依舊保持著方才端坐的姿勢,目光看著前方,語調平淡地提醒他:“你忘了,和我說話的時候應該稱我為‘殿下’,然後自稱‘臣’。”

    房內有片刻的寂靜無聲,然後鄭光弘站起身走到我的麵前,略微垂了眸,臉上有一抹略顯僵硬的笑容:“是臣疏忽了。”

    我淺笑著看著他,道:“從今以後,沒有我的宣召,衛尉就不用來這裏了。來人,送衛尉出去。”

    “殿下。”他突然抬起頭來看著我,語調已經略微有些激動起來,“殿下就這麽不想嫁給我嗎?”

    我依舊隻是淡淡地道:“你忘記了,這是一場帶了血的陰謀,不是美好的婚姻,有一個人還在獄中,還在死亡的邊緣徘徊。”

    我已經不打算再和他多說,走到妝台前開始將發上的飾物一件件卸下來。銅鏡中映出鄭光弘的臉,模糊不清。但我知道,即使沒有隔著鏡子,我也從未看清過他的臉。

    他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雖然這是一場政治的婚姻,可是我對殿下的心意日月可鑒。初見的那一天,我看到您和旭王殿下一起走進來的時候,就將您記在了心上。後來在平昌長公主的及笄之禮上,為殿下傾倒的人,並不隻有罪太子宣恪一人。”

    鄭光弘說得情真意切,就要讓人以為是真的,但我知道,他想的終究和宣恪沒有什麽不同,我是清雅的蘭花,還是嬌豔的薔薇,其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二哥的妹妹,是雲歸的表妹。

    我將最後一支發釵取下放進妝盒裏,淡淡地道:“我累了。”我還不想和他撕破臉,對付他還要多等一等。

    燭花發出清晰的嗶剝聲,良久終於聽到他發出一聲微微的歎息,然後走了出去。

    鄭光弘走後,寒茵從門外走進來,道:“以後每晚會有十個婢女在此守夜,房間外到院外會有三層守衛,五步一崗、日夜輪戍,請殿下放心。”

    我點頭,道:“替我和蘇庭風說一下,讓她不要睡在樓下了,就睡在我旁邊的房間吧,這樣我比較安心。”

    之前想到要和二哥分開,獨自在這座完全陌生的公主府生活,我就覺得很不安心,誰知道宣碧梧還會做出什麽瘋狂的事情來。所以,我去醉娘那裏找到了蘇庭風,拜托她暫時回到我這裏貼身保護我。我本來也不想再將她卷入紛爭中,可是這麽短的時間內,我實在找不到一個比她更加合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