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荊棘與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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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德裏克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皮有些腫脹,自從離開薩勒諾,他就沒有睡過一天安穩覺。亞得裏亞海的墨綠色波浪並不危險,水手們有時唱著各種曲調,包括一些對塞壬女妖的幻想,他曾經在各種海域聽過各種民族的海員談論這些年輕的金發女子,她們是力量強大的女戰士,時而呼嘯於天際,時而潛泳於深海,隱沒於波浪下的魚群裏,如死屍般寂靜,或行走在海岸陸上,如塵世生靈。奧德裏克聽漁夫的妻子說起女妖如何用歌聲誘惑海民,那時候他還是無憂無慮的少年,對這樣的故事向往大於恐懼,現在他隻會對這些愚昧的下流胚子不屑一顧,如同任何以間諜為業者一般露出憤世嫉俗的嘲弄之色。
走下船艙時他便有些不舒服,隻是他必須替卓戈喂那匹該死的牡馬,否則船員們遲早讓這畜生害病死掉。
“大人睡得怎麽樣?”他像個瘋子一樣對戰馬問候道,這畜生被吊車運上船時試圖撒蹄逃跑,毀掉了奧德裏克的一件袍子,此時看見它萎靡不振的樣子,奧德裏克還是有些幸災樂禍的。
添加燕麥和草料時,奧德裏克隨手將革囊中的一點麥酒倒進去,這可以讓它停止一切躁動,甚至在顛簸的船底昏睡過去。
然後他就感受到一種奇怪的震動,似乎腳下的海水正在沸騰一般。奧德裏克立刻返回甲板上,他的領主正在大喊著什麽,但是他什麽也沒聽見,眼前的景象已經將他嚇呆了:
無數槳帆船從西麵靠近,他可以望見這支龐大艦隊的那些巨型撞角、三角形的拉丁式船帆、配備了大量弓弩手的塔橋,還有更多的細長快船從另一個方向高速襲來——奧德裏克絕望地張開口,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的領主就在旁邊,身上穿戴著華麗的盔甲,肩帶上懸掛的武器也已出鞘,卻沒有任何用處,敵人的拋石機已經在投射引燃的瀝青火桶,地獄轉眼降臨水麵。
他們所乘的船隻在威尼斯人的艦隊裏隻相當於一艘馬匹運輸艦,上麵的設施大多是用來懸吊,而不是抵禦撞角的,卓戈狠狠咒罵起來,因為槳手們正在竭力試圖逃離可怕的敵人,諾曼人的艦隊已經瓦解了——而那些驕傲的威尼斯人,羅馬皇帝的藩屬,卻像是最偉大的征服者一般欣賞著敵人在自己眼前浮沉於波浪之間,一艘艘敵艦被己方戰船用弓矢、火焰和撞角毀滅,海上的戰爭比攻城戰更加殘酷,沒有曠日持久的對攻,卻需要同樣的拋射武器、攀爬壁壘,而失敗者沒有任何地方可以逃跑,他們的船隻就是他們的墳墓。
奧德裏克告訴自己,他應該拋棄卓戈,獨自逃生了,他是一個漁民的兒子,雖然這些年更加熟悉使用刀劍和筆墨,但和波浪搏鬥的本領終究沒有失去。
隻是,他始終缺乏這樣的心腸——即便多年來在南方大陸的土地上親曆過貴人的爾虞我詐,他這樣卑微的間諜依然保持著一顆良心——非常可笑,他這樣的人配講什麽忠誠和榮耀?何況是對一個邪惡的領主?
卓戈的護體白甲在火光中如同無數鏡片,他的箏形盾牌似乎要在煙炎中斷裂,奧德裏克最終將這個佛蘭德貴族的武器解下來,領主顯然已經陷入了迷亂,任由他擺布著卸下了鱗甲和劍盾。
這時候,整支諾曼艦隊已經被毀滅,奧德裏克沒有逃跑,卓戈的胡須被熏得焦黑,就這樣兩個異鄉人都成了威尼斯艦隊的俘虜。
在北方,另一支艦隊則在半個月以前跨海遠征,他們的統帥赫裏沃德與羅德裏戈隨即奔赴羅馬人所稱的薩克森邊牆。林肯郡領主對前線的事情幾乎一無所知,他見到埃德加國王之時,後者立刻給他下令,讓他加入自己的扈從,前去參加一次談判。
“丹麥人?”這個領主滿腹狐疑,他從羅德裏戈口中已經得知了目前的敵人,被條頓人民稱作斯拉夫國王的克魯諾。這個異教君主統治著數個波羅的海西海岸的部落,殺死了皈依基督教的舊國王,將國王的兒子們驅逐到薩克森的宮廷。
這些斯拉夫人曾經是查理曼的盟友,幫助法蘭克人征服了薩克森,在奧托大帝時代則被納入帝國的統治範圍,直到一百年前,各部落趕走了日耳曼人的軍隊,恢複了古代的盟誓,以舊神的名義盤踞在帝國的東北方。
赫裏沃德大致了解到,在不久前,這些異教徒仍然受到丹麥國王的威脅,丹麥人一直希望建立一個波羅的海沿岸的帝國,但是眼下丹麥國王和雅爾們的力量在內亂中不斷消耗,於是克魯諾便開始統帥異教大軍向易北河地區入侵,甚至劫掠過漢堡主教區。
“他們希望建立一個對異教徒的同盟,所以這一次我們需要親自去見丹麥國王。”埃德加解釋了一句,然後羅德裏戈伯爵便開口了。
“我的陛下,我堅持認為,您不該親自赴會,眼下這片土地實在是太混亂了。”
赫裏沃德謹慎地附和道,可是埃德加不為所動,他的聲音變得低沉下去:“眼下的目標是奪取異教徒的根基——呂貝克,為此我們甚至答應了薩克森公爵的條件,幫助他收複舊邊區。這意味著我們不能浪費任何力量,丹麥人或許不會出兵,但是我們需要他們不會成為威脅。”
既然國王已經推心置腹,赫裏沃德自然不能繼續公開反對,他甚至沒有拒絕護衛國王前去與丹麥人會麵,這令羅德裏戈有些驚訝,伯爵在海上時,出於騎士的好武,和這個英格蘭老塞恩切磋了一次,結果卻發現對方的氣力衰微不堪,雖然赫裏沃德沒有什麽反應,他卻對自己的唐突有些抱歉。現在對方竟然要和國王共同赴險,羅德裏戈不由地擔心起來。
埃德加身邊的扈從皆為平素共飲分食的英格蘭勇士,在壁爐邊立誓,國王能夠叫出他們每個人的名字,知道他們每個人的事情,在埃瑪王後曾抱怨英格蘭宮廷缺乏典雅的禮儀規範時,埃德加便回答說:王者必須和侍衛一同進食,讓每個人都了解他們的領主是什麽樣的人,一個武士絕不會替素不相識的人賣命,允許自己疏遠勇士,被奴才包圍的君主必會失去刀劍,變得虛弱不堪。對於赫裏沃德來說,亦同此理,既然曾經在國王的餐桌飲食,和埃德加本人同眠大廳,這種王伴之義就絕不會因為年衰力竭而消失。
奧托·馮·諾德海姆趕到後,英格蘭國王便正式出發,他在前隊安排了兩支哨隊,互相呼應,交替前進偵查,自己則率領上百侍從,陪伴著自丹麥宮廷前來的英格蘭教士們向北方迤邐而行——直到如今,丹麥的大部分主教和其他神職人員依然是在溫徹斯特接受祝聖的英格蘭人,克努特時代的遺產總是不經意間出現在兩個王國中,提醒眾人那些往昔的紛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