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烏有之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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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斯加爾首先躍馬而出,英格蘭騎士們以平素獵狐的輕捷身姿疾馳向晦暗的大陣,他們越過一片布滿低矮灌木的窪地,太陽的白光照在背脊,滾燙的煙塵輕撲在臉上。

    好熱——安斯加爾如此想著,他感到脖子上的鐵帷子有些不舒服,幾乎想要把這些鎖環連同頭盔一道除去。

    他的戰馬踢起葉子和沙土,衝上坡地時,他甚至能夠感受到濃密的馬鬃拂過手套和韁繩,在他們右前方,摩爾人正在拚死抵抗,安斯加爾甚至發現了對方陣型中有些女人!

    天主!這到底是什麽邪惡種族,他們的女人真是可怕——戰鬥中的異教女人猙獰得像是褐色的水妖,騎士覺得自己的睾囊像是中了一箭,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英格蘭的步兵們主要由水手組成,這些野蠻的家夥手持碩大的野豬矛,列著密集的方陣緊隨在騎兵後麵,戰爭的榮耀或許不屬於他們,但屠戮的邪念足以驅使這群下等人為天主戰鬥了。來自薩塞克斯的漁民們望著領主大人們用馬蹄狠狠踩踏豎盾,如同堵塞的河流一般停滯下來,然後便是一聲聲高喊:“刺他們的臉頰!刺他們的臉頰!”

    瘋狂的喊聲好似一道山洪,須臾衝垮了那層堤壩,然後便是血腥和飛塵,薩塞克斯人見狀不甘落後,齊舉長矛,衝到缺口周圍,狠狠向敵人臉上紮去。

    羅德裏戈伯爵的無玷之劍“科拉達”猛斫在一個雙目如墨的摩爾女人脖頸上,她的腦袋斜掛在一邊,鮮血噴湧而出,濺到他的嘴唇上,伯爵忍不住發出一聲咒罵:“肮髒的母牛!”

    英格蘭人所攻打的正是這些部落民最薄弱的地點,但是他們往前進發時,遇到了更多的抵抗,敵人戰鬥得異常勇敢,目睹自己的同胞被暴虐的入侵者屠殺顯然刺激了這些驕傲的勇士。但是英格蘭人的刀劍和長矛更加鋒利,安斯加爾搠倒一個敵人後便被四五個異教徒圍攻,他利落地下馬戰鬥,手臂和下體都被擊傷,但是他成功地屠殺了所有對手,這個經驗豐富的戰士、倫敦的守衛者親眼看著麵前的敵人雙手慌亂地摸著脖子,似乎在渴求什麽,最後依然不甘地倒地,他心中想起的卻是自己十六年前向諾曼底公爵交出倫敦後,那些被諾曼人殘害的年輕人的死狀。他失神的瞬間,一個柏柏爾人用彎曲的匕首刺向他的下顎。

    然後就是筋骨斷折的聲音,安斯加爾回神看去,阿爾瓦從馬背上一錘砸斷了那個異教徒的脖子。羅德裏戈伯爵也在附近,這位統帥不斷帶領自己麾下的戰士突陣,他的頭盔已經不見,額頭上印著一道鐮刀狀的傷疤,這位西班牙領主扭過頭,朝安斯加爾咧嘴一笑:“他們快完了。”

    是的,這些敵人並不強大,他們的戰陣模仿自南方的穆拉比兌軍隊,他們具有野蠻人的堅韌性格,但是這種缺乏技巧的勇氣就像是一個決鬥中的醉漢的蠻性——即便是一個出色的劍客也可能被一個一腔熱血的傻子殺死,但一旦有所準備,這種對手也不難破解,而羅德裏戈是基督世界最出色的統帥。他在下令攻擊以前便瞧破挪威人遇挫的緣由,奧拉夫國王麾下戰士們看似瘋狂的衝陣“野豬頭”過於注重防禦,披甲的重型步兵如同鐵邊包裹著整個豪豬陣型,表情狂暴的挪威侍衛們卻如行冰麵,步伐凝滯。

    所以羅德裏戈決定冒險,對付這種硬寨呆仗的非正規敵人,他采取了輕捷剽掠的作戰方式,如同群狼啃噬,放血是主要目的。

    “上馬。”安斯加爾隻聽見西班牙人口中吐出這一句,他忍住劇戰後的暈眩惡心,再度回到顛簸的馬背。

    靠近最左邊的那個挪威“野豬頭”時,英格蘭人覺察到自己的坐騎有些發狂,伯爵立刻意識到這是摩爾人那些高大的駱駝的影響。他想要強迫自己的坐騎“巴維埃卡”靠近那些身披藍袍的駱駝騎兵,卻始終沒法讓心愛的戰馬平靜下來。

    這時候他們身後的潰軍已經多得有些危險了,羅德裏戈伯爵正有些擔心時,忽然聽見背後的殺聲,那是基督徒的戰吼!

    他感到背上有些潮濕,扭頭看去,金色圓盤一樣的太陽斜照在瞳孔上,正午的強光令他有些眼前發綠,但透過那道光暈,羅德裏戈依然辨認出挪威人的身影。

    這些從海岸趕來的挪威戰士成了最後一根稻草,平原上很快布滿了野兔一般奔散的潰敵身影,半日的殺戮並沒有結束一切血腥,但是英格蘭騎兵的吼叫聲和密密麻麻的戰俘背影還是宣告了這一天的勝利者。

    “大人,就是這個家夥。”一個聲音打斷了羅德裏戈的閉目養神,他有些不快地揚起眉毛,然後就從那個侍從身後認出了那個逃跑的向導。

    “大人,俘虜們招供,就是他煽動了十二個舒爾哈部落,讓他們一邊封鎖海岸,一邊出兵圍攻我們,這家夥向那些巴巴裏人說,一旦在海岸附近阻擋住我們,蘇丹的軍隊返回後就會將我們徹底消滅,而他們也會獲得賞賜和出兵的特權,參加對撒哈拉北方城市的戰爭,獲得豐厚的戰利品。”

    那個俘虜被皮繩捆住,動彈不得,彭布羅克伯爵羅德裏戈忽然將手中的馬鞭交給那個侍衛:“抽他十鞭,把他交給挪威人吧。”

    這場遠征還沒有結束,羅德裏戈不打算帶上太多戰俘,挪威人沒法帶走的那些俘虜被他釋放了大半,隻留下了這些西柏柏爾部落的貴人們作為人質,讓戰敗者向自己提供給養和奴隸,修補一些被風刮到海岸的船隻。

    “陛下恐怕會很失望吧,”伯爵向安斯加爾苦笑道,“我們沒有占領非洲海岸的島嶼,也沒有找到黃金城市,卻在這片荒遠的地方莫名其妙地打了一仗。”

    “既然如此,我們還是去北方吧,那片海岸總要富裕很多。”

    “可惜馬略卡是挪威人的,不然我們倒是可以先占領那裏,然後試著拿下巴倫西亞。”羅德裏戈已經不是第一次生出這種想法了,最初是想要回那片土地看看,或者還有些不切實際的報仇的幻想,後來則是一種熾熱的野心,威爾士的窮鄉僻壤對他的吸引力已經不如地中海海岸,在埃德加的宮廷侍奉似乎也比不上坐擁專城,自居王者——如果能夠得到馬略卡就好了。

    安斯加爾不知道西班牙人的內心想法,他隻是單純地感到失望,這片海岸和國王的描述似乎很不一樣,沒有象牙和黃金的城市,沒有膏腴肥沃的土地,甚至沒有像樣的酒館和妓院!

    “國王決不會出錯,錯的是這個世界。”英格蘭騎士輕念出一句從西班牙人那裏聽來的諺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