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旅途的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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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數日勘察,羅德裏戈伯爵發現阿布維爾到亞眠之間所有橋梁都已被法軍占據,這讓他不禁慶幸自己及時到達,如果蓬蒂約伯爵也被腓力國王拉攏,現在加萊的英軍和布洛涅的佛蘭德盟友就會和索姆河對岸的魯昂完全隔絕。
目前的形勢並不算好,前任蓬蒂約伯爵夫人、短襪子羅伯特的姑姑阿德萊德女伯爵已宣布支持盧福斯的宣稱,她的歐馬勒城堡位於索姆河和塞納河之間,控製著布雷勒河,是公國東境要地。更麻煩的是,隻要法王願意,博韋的法軍可以隨時向她提供支援。
這位阿德萊德女伯爵算得上是英格蘭人的宿敵,她的丈夫特魯瓦伯爵奧多便是死於聖奧爾本斯之戰,羅伯特與英格蘭人聯合後,盧福斯沒花多少力氣就贏得了這位夫人的支持。
魯昂現在一定亂套了吧,羅德裏戈一邊聽著道路上的大車輪軸像初冬時被屠宰的小豬一般淒厲尖叫,一邊暗自猜測起來。羅伯特的地位越來越不利了,歐馬勒城堡的騎士向西進軍,半天內就能直抵魯昂城下,而羅伯特的大部分軍隊現在還在西南地區,如果國王不能盡快到達,天知道會發生什麽“家庭悲劇”。
羅德裏戈此時並不知道威廉·盧福斯的陰謀,對諾曼人之間的骨肉相殘倒是心懷戚戚,他曾親眼目睹阿方索如何對待手足,深知這種內戰的殘酷:阿方索如今日子很不好過,但是外敵終究是外敵,何況他可以獲得阿拉貢、勃艮第乃至整個基督世界的援助,而桑喬活著的時候可不同,那是同一支血脈的競爭,每一個參與遊戲的人都在為生存而戰鬥,血腥和背叛是不變的主題。
冷風橫貫而至,一掃漫空迷霧,也卷揚起風沙,落在隊伍中,發出沙沙聲和叮當聲,羅德裏戈抬眼望去,狂風到森林附近時依然強勁,塵煙向密林邊緣滲透著,卻像被一堵綠色城牆生生截斷一般,最終歸於沉寂。
“我們到哪裏了?”他向一個向導問道。
“克雷西。”法蘭西人隨口念出一個平平無奇的地名。
英格蘭人到道旁躲避風沙時,伯爵清點了一番輜重,五十多輛馬車分列道路兩側,這些都是從多佛運到加萊,又從加萊向阿布維爾輸送的武備和糧草,箭矢的數量尤其龐大,鎧甲倒是不多。蓬蒂約伯爵已經收到了第一批物資,其中還包括布洛涅伯爵送來的二十匹佛蘭德馬,俱是高壯健種,倒是令居伊伯爵的長子於格頗為興奮。
居伊就沒這麽高興了,他當然知道這些禮物的含義,一想到自己的領地即將成為戰場,蓬蒂約伯爵就心痛不已。現在他隻能希望英王的承諾別落空——埃德加向伊烏伯爵和蓬蒂約伯爵分別許諾,前者最關心的是丹麥船是否會出現在自己的海岸,國王保證不會放丹麥人突入加萊-多佛防線,至於居伊,國王隻保證補償他的損失,畢竟蓬蒂約是佛蘭德人進入諾曼底的門戶,北方的蒙特勒伊和南方的亞眠又都有法軍駐紮,埃德加怎麽也沒法保證不放其他軍隊進來。蒙特勒伊還好說,位於海濱沼地之間,雖然易守難攻,卻也不適合大軍出擊,但在其他方向,敵人的大軍完全可以沿著羅馬故道,從卡塞爾、阿拉斯等方向壓來。
然而蓬蒂約伯爵的心情並非羅德裏戈需要考慮的事情,他更擔心兒子在多佛的安危,隻是既然生於王室,便要為王國效命,王公貴族為國捐軀也是尋常。
然後他看見自己的哨兵正在從北方返回,為首的那個正在揮手大喊著什麽。
“看來有什麽事發生了。”伯爵自言自語道。
“耶穌啊!”一名騎士喊了出來,現在所有人都看見哨兵們返回的原因了。霧氣剛剛散去,空氣被光線完全占據,鄉野間道路上處處是長長的樹影,而在遠方天際線上,忽然強烈起來的陽光顯露出一隊人馬:人、鋼鐵和戰馬。耀目的明光顯然來自盔甲、武器,或許還有那支難以辨別的旗槍尖頂。
羅德裏戈一開始還打算數清這支騎隊,隨著地平線後不斷湧現出新的人馬,他放棄了嚐試。
“列陣吧。”在弄清對方身份前,他決定謹慎行事。
騎士們劃著十字,然後開始迅速披甲,這片地區仍然屬於蓬蒂約伯爵的領地範圍,到處都能看見泥濘的沼地,零散的果園分布在遠方延伸到瓦第庫特和克雷西的脊嶺下,羅德裏戈將隊伍帶到一座廢棄的塔樓下,人群中的恐慌才略微消散了些,這些人隻是平民,騎士們的存在是他們沒有第一時間逃向森林的唯一原因。
羅德裏戈倒不會因此小看那些普通英格蘭人,他們的車上都放著戰弓,一旦搭箭在弦,立刻就會變成最危險的殺手。
“到上麵去,任何人想要通過那些大車,直接射死!”羅德裏戈派了兩名弓箭手到塔樓的破裂圓頂上麵,回頭又看見馬匹都聚在一起,口鼻都噴出白色霧氣,幾乎連成一片。
“是老主教!”
羅德裏戈看見了一張隱藏在鬥篷陰翳中的微須瘦麵,對方的身份已經不用猜測,能被英格蘭人叫做“老主教”的隻有一個人:沃切斯特的伍爾夫斯坦主教。
這位老人今年已經78歲,在邊區的英格蘭人和威爾士人的記憶裏,他一直就是主教、位高權重,又是遠近最偉大的聖人,曾經禁止布裏斯托爾的奴隸貿易,更是麥西亞西部各座教堂及修道院的重建者,這樣一位聖徒出現在此處,實在令羅德裏戈感到驚訝。
“陛下怎麽會讓閣下到這麽危險的地方來?”伯爵有些提心吊膽地問道。
“是我主動向陛下請求的,我的孩子。”伍爾夫斯坦主教極為輕鬆地答道,“我來接一個人。”
伯爵略鬆了口氣,正要向主教身後的騎士下令安排眾人行止,卻見那騎士掀起麵甲,露出另一張熟悉的臉來。
“好久不見,彭布羅克大人。”渾身鐵甲、胡天胡帝的羅傑伯爵威風凜凜地立馬按劍,迥秀的麵龐上露出罕見的微笑,在羅德裏戈眼中卻顯得格外意味深長。
“能在這裏遇見赫裏福德大人,真是意外之喜啊,。”羅德裏戈應聲致意道,這個“鄰居”一直嫉妒著自己的領地和權勢,不過在威斯敏斯特反倒算得上是政治盟友,大家都是異邦人出身,又同樣是麥西亞人的競爭對手,宮廷中無人不知,羅傑與同為諾曼人的羅伯特·馬利特一向不睦。
“主教閣下要去魯昂接一個洛林人,剛好這段道路我最熟悉……”羅傑主動解釋了自己此行的原委,西班牙人立刻想起,南方不遠就是羅傑當初的舊領布勒特伊,那場著名婚禮的發生地點。
“最近去魯昂可不是很安全。”羅德裏戈當然不希望主教和羅傑二人出什麽意外,他已經看出,對方的隊伍裏大部分都是手無寸鐵的教士,自己一開始見到的盔明甲亮的騎士隻是羅傑麾下不足十人。
“怎麽,過河會有危險?”
“是阿德萊德夫人,她的人就在對岸,聽說最近加入她的旗徽越來越多了,你們最好等陛下到達聖瓦萊裏以後再渡河。”
羅傑似乎想起了什麽,臉色一變,手中韁繩不禁握緊了些,令坐騎發出不滿的聲音。主教剛從馬背下來,鹿皮靴子踩在泥土上,發出吱吱的聲音,這個身體顯得過於壯健的老人將馬鞭交給一個仆人,然後便用一個手勢製止了羅德裏戈的勸說。
“洛林的羅伯特,這是他的名字,我需要這個人,他是我所認識的最好的數學家和星相家。一年前,我寫信邀請他來英格蘭為我們重新計算教曆,那時候他正在諾曼底和熱爾蘭辯論,現在局勢發生了變化,我告訴陛下,這個人的價值比得上半座梵蒂岡山的寶庫,陛下也認為有必要拯救這個著名學者……”
“好吧,既然如此,我會親自送你們過河,隻是我不能多待,東方的戰事就要開始了。”西班牙人是這個時代罕見的尊重知識本身的騎士,倒不是不能接受主教的說辭,隻是職責所係,他並不能親身去魯昂。
羅傑微微聳動肩甲,露出無奈的表情,他對主教所說的內容沒有半點興趣,也不知道一百年後,赫裏福德會有一個和他同名的著名學者,在基督世界獲得頂級天文學家和煉金術士的名聲。
“但願敵人像老頭子一樣眼瞎耳聾。”
羅德裏戈一開口就發現自己說錯了話,隻是他還沒來得及補救,老伍爾夫斯坦主教便調侃道:“我這麽老眼昏花,剛才看大人的騎兵都像是鷂鷹在天上俯瞰灰熊,大人還是祈禱天主再為我們的旅途降下迷霧吧。”
“聖哉,聖哉,聖哉。(sanctttus.)”羅德裏戈湊趣地答道,聽見主教大笑的聲音,心中對那隱藏的敵人的一絲擔憂也暫時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