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賞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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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約翰·杜卡斯在伊什卡河畔見到的是一次完美的騎兵衝鋒,從他的視角觀察,馬紮爾騎士數量明顯占據優勢,他們嫻熟地抽箭撒放,火力相當猛烈,拉丁人則排成梯次隊列以敏捷的小步靠近敵人,最大程度上削弱了火力的覆蓋效果。隨著雙方距離靠近,洪亮的口令聲響起,在為首的拉丁人帶領下,所有騎兵都開始加速至大步,然後就是統一速度的衝鋒,停止射箭的馬紮爾人終於抽出闊刃刀來,準備迎敵,拉丁騎兵們各自腳踢馬刺,放鬆韁勒,縱馬向前突陣。

    衝撞的瞬間,拉丁人身體後靠,自然地挺槍撞入,無人從馬鐙立起或是像攻擊步兵時那樣彎腰靠近馬脖子,被箭雨潑灑擾亂得有些散亂的陣型仍然大體規整地向前衝刺,馬紮爾人依舊停在原地,被動應戰,毫無拉丁人那種大無畏的勢頭。對己方力量的盲目自信讓這些遭遇突襲的馬背精英當了訓練場上的靶子,拉丁人則以一杆繳獲的旄頭充當軍旗,在旄頭指引下,一個個控馬穩步正對前麵,長盾翼護,馬首高昂,沒有誰因為個人發揮打亂整體的陣線。不同波次的梯隊宛如長鞭揮動,狠狠抽了上去,馬紮爾人遭遇毀滅性打擊,一瞬間,留在馬背的控弦騎士就少了一小半,剩下的大部分在接觸以前便開始潰散,整體效果堪比後世的一次霰彈覆蓋。

    “那個人是誰?”約翰用馬鞭指著頭戴黑色鋼盔的拉丁騎士,愕然問道。

    “我們的長官,安格斯大人。”回答的是庫曼人,他的異邦音調透過一層鐵麵,寒如镔鐵。

    從翻譯官那裏聽見答案後,迪拉奇烏姆軍區長官約翰·杜卡斯的眼睛亮了起來。

    “看起來這裏是用不著我們了。”

    約翰讚歎的時候,拉丁人已經停止了追擊,急促的喊叫聲在散開的行列中間響起,在拉丁人集體轉向後,援軍很快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豎起我的旗號吧,讓對麵知道我們的身份。”

    說完,一麵屬於羅馬將軍的條形軍旗如瀑布般展開,這麵旗幟對整個軍區來說意味著最高權威。

    拉丁人的謹慎不無道理,這片土地上勢力錯綜複雜,諾曼戰爭實際上在前年夏季才徹底結束,附近還有一些被博希蒙德餘部控製的城堡存在,對一支突然出現在西部軍區邊界的軍隊,怎麽小心都不為過。

    安格斯最終還是見到了小約翰·杜卡斯,他的盔甲和戰袍上都染著血,裸露的黑化鋼刃細劍甚至忘記擦幹入鞘,至於他的旗手,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在帝國首席貴族麵前繼續豎起那杆可笑的黑色旄頭是多嚴重的冒犯。

    “安格斯大人,你可真是讓我們印象深刻!”

    “這是迪拉奇烏姆公爵。”負責迎接的希臘翻譯官小聲提醒了一句。

    安格斯仍然在品嚐勝利的味道,渾身的肌肉都感受到疲憊的甜酸,直到被吉利克偷偷捅了一下,才生出貴人當麵的覺悟。

    “大人……我……請原諒我的失禮。”

    約翰縱馬上前,解下華麗的紫邊黑袍,一把奪過黑劍,替這個仍處於半怔的年輕騎士擦幹劍刃上的血跡,又插入他鞍側的劍鞘。

    “不必如此拘束,安格斯大人,這裏不是布拉赫納皇宮。在前線,獅子就是獅子,綿羊就是綿羊,任何表演都沒有意義。”

    首席貴族的年齡或許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安格斯在養父身邊養成的蔑視權威的習慣則是最主要的因素,無論如何,安格斯迅速恢複過來,平靜得如同井水。

    在大人物麵前,態度不是一切,價值占據的權重往往更高。

    達戈貝特的話及時在腦海響起:“任何事都有代價,奉承和恭維是最不值錢的一種,向上爬不是問題,關鍵是,你願意付出什麽代價?”

    他很清楚,眼前的尊重是他剛才用性命換來的,不隻是自己的一條命,他賭上了所有人的命,包括吉利克的,梅芙的……

    俘虜的數量並不多,不少還是受了致命傷,被戰友或是坐騎拋在戰場上的。但是希臘人自然有辦法從殘留俘虜口中得到自己想知道的。

    “北方事務已經迫在眉睫了,我的安格斯大人,前線需要每個能戰之士,現在我命令你跟隨我前往瑟迪卡,然後加入陛下的主力。”

    “遵命。”

    綠意盎然的巴爾幹山穀中,這支小規模帝國軍團按照兵書規定的行軍隊列緩緩回師,一路上,對安格斯的勝利大感興趣的小約翰問起他為什麽將小半兵力預先送走,隻用少數兵力和馬紮爾人對陣。

    安格斯當即告訴對方,匈牙利騎士在馬背射箭的技巧非常熟練,雖然精度和射速有所降低,卻比步射擁有更強大的機動性。

    “如果我不讓他們以為自己占據絕對馬的敵人從側翼不停騷擾,而在他們以為任何機動都是多此一舉的時候,我雖然兵力更少,馬速更慢,卻反過來掌握了戰鬥的主動。”

    安格斯想到了自己在意大利的那次戰敗,雖然擁有堅固陣地和高地優勢,放棄主動權的自己還是被更靈活主動的諾曼人俘虜,甚至丟失了瑪蒂爾達夫人為自己製作的軍旗。諾曼人給他的教訓是血寫就的,遠比羅伯特·馬利特贈予的手冊上用墨水書寫的軍事原則更直觀生動。

    由於走得太急,戰場並沒有打掃幹淨,小約翰非常體貼地提出了由他的人負責清理,安格斯部下的賞賜則完全交給他來辦。

    即使是替教皇打仗也不可能白打,安格斯本來也有點發愁該如何保障這些人的報酬,如今得到一個杜卡斯的支持,立時鬆了口氣——眾所周知,杜卡斯比呂底亞王更有錢。

    約翰當然不會在乎這種小事,皇帝本人交到巴格達蘇丹手中的貢金可比區區八十名拉丁傭兵的賞賜高得多了,正如利奧皇帝所說,一小筆賄賂就能收買一個法蘭克王公——蠻子的眼界一向很淺。

    不過這是一個懂得將道的蠻子,或許可以幫助自己實現抱負,而且,皇帝一直喜歡提拔這樣的異邦人,憑這個年輕人的相貌和才能,在眼下的君士坦丁堡出人頭地並不太難,到時候,他的價格自然不止這點。

    “你看上去不像意大利人,也不像是法蘭克人。”約翰用閑聊的態度試探著這個年輕人。

    “我來自北方。”安格斯的希臘語也隻能答到這種地步了。

    “啊,凱爾特人。”首席貴族顯然對北方的種族並不陌生。

    安格斯點點頭,他的出身在這裏毫無意義,這個貴人顯然也不會因為他是莫萊的繼承人而高看他半眼,私生子的出路在戰場,而非家譜。

    “我有種預感,用不了多久,你就會在首都出名的。”位高權重者的恭維,雖然廉價,適足以令輕浮者飄然。

    約翰自己也沒有料到,這個不負責任的預言應驗得如此之快。(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