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最後的進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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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越狹長的岬角,沿著筆直通向黑海方向的大道一路縱馬狂奔,近百精銳騎兵靠近了邁森布裏亞要塞的西門。

    紅磚和條石結構的羅馬城門由兩座高聳的圓形塔樓翼護,北麵的白色塔樓顯然更龐大些,上麵還有一座保加利亞風格的木質箭台。整座要塞仿佛一艘巨型戰艦停泊在攸克興海之濱,下方全是躲避戰火的難民營地,戴著寬簷氈帽的逃亡希臘農民和滯留不去的斯基泰牧民老弱雜處一地,遠遠就能聞見惡臭味。

    安格斯顧不上打量這番亂象,在馬背上戴盔馳騁讓他感到頭暈眼花,罩住黑色長發的氈帽襯裏也早已濕透,如果脫下鎖子甲,他的身上一定會冒出蒸汽,然而眼下軍情如火,片刻休整都是奢侈。

    “出什麽大事了?”一個乞討的難民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上次邁森布裏亞統帥出兵時,軍隊並不是一齊集結,而現在上百鐵騎擁著軍徽湧入城中,朝老教區方向魚貫前進,二十年前這種小場麵根本不會在這座黑海名城中激起什麽波瀾,但在當下的羅馬帝國,正規軍人超過百人就已經是王侯級別的儀仗了。

    “又要打仗了……”一名瘸腿的乞丐喃喃自語道,仿佛回憶著什麽。

    戰馬的嘶鳴聲震顫著行人的耳膜,在宏偉壯觀的總督府前,騎兵們依次下馬,圓形鐵靴不斷發出清脆的敲擊聲。

    “安傑洛大人,皇帝的特使來了。”要塞副將安德羅尼庫斯不等安格斯扔下馬鞭就急忙提醒道,“是陛下的禁衛軍……”

    安格斯點了點頭,吉利克忙替他將頭盔的釘扣解開,摘下鋼盔後,又從侍者手上接過一隻倒滿玫瑰水的銀盆,單膝側跪著高舉在安格斯麵前。

    “是你?”特使一進門就朝安格斯叫了出來,用的還是三名高地人都不陌生的北方語言。

    梅芙最先認了出來,於是輕捷地靠近安格斯身旁,踮足朝他耳語了一番。安格斯這才看出,這個特使居然是他從那群瓦達瑞泰傭兵手中救出的蠻子。

    “我是來自無底深淵的比約恩,米克裏加德之王的禁衛軍。”特使的臉色變得極為和善,不再像起初見到安德羅尼庫斯時那般傲若冰霜,他用帶著冰島口音的挪威語言宣布道,“加德王(garth-king)命令安格斯雅爾停止朝營地輸送俘虜,將防務安排好以後加入大軍。”

    安格斯抬手阻止了試圖開口的翻譯官:“不用了,你先下去休整吧。”

    他們都是北方人,在這遙遠的南方帝國都是別人眼中的蠻子(阿列克修斯皇帝便曾在阿馬西亞市民麵前將貪狼盧塞爾稱作凱爾特蠻子),所以安格斯在這個瓦蘭吉禁衛麵前一點也不像身側的羅馬人那樣,一副骨子裏透著鄙視的拘謹。軍令上的鉛印自然需要首先檢驗,但在公事之後,他便示意眾人先行退下。

    比約恩巨熊一般展開雙臂,一把抱住了安格斯。

    “那天如果不是大人幫忙,我就得被那群馬紮爾雜碎的野狗撕成碎片了。”

    “你是怎麽惹上他們的?”安格斯想起那群瓦達瑞泰傭兵的身手,不禁好奇地問道。

    “賭骰子唄,隻不過他們不像那群娘娘腔的希臘人,輸光了隻會嬰兒似地哭哭啼啼,那幾個雜碎打算直接給我上犬刑,可惜我老婆先被他們看住了,我沒法動手,不然……”

    安格斯瞬間想起了那個紅發的諾斯女人,那對酒紅色的眼睛。

    “如果不是打仗,我肯定會去找那幾條突厥狗算賬,哪怕泰提修斯大人砍了我的腦袋。”瓦蘭吉人從旁邊抄起一隻酒杯,一邊汩汩地一飲而盡,任由血色的酒汁溢灑在華麗的絲綢袍子上,一邊粗聲粗氣地咒罵了起來。

    “他們也在皇帝的軍營裏?”

    “可不是麽,我可是為米哈伊爾國王看守過皇宮的禁衛軍,羅伯特·吉斯卡的女婿當年都是我抱出城的,現在都快被一群天殺的瓦達爾豬倌爬到頭頂上了!我發誓,這次要是拿到國王欠我的賞錢,我就立刻帶著全家回冰島,在那裏我可以活得像個雅爾,也沒有什麽國王幹涉我的自由。”

    高聲抱怨的時候,禁衛軍衣服上的金箔和珠寶晃得安格斯眼睛都花了,那件繡著一頭怒吼白熊紋飾的華貴緞子披肩更讓人很難對這個號稱要找皇帝討薪的北方武士產生同情。

    “首先,我們得打贏這一仗。”

    “沒錯!等我提著鮮紅雪嫩的斯基泰人頭去找國王,他就沒有借口拒絕我的封賞了。”

    從瓦蘭吉禁衛軍身上,安格斯猜到了此刻禦營上下的心態,所有人都覺得最終勝利觸手可及,或許隻要皇帝陛下帶著這支雄壯的大軍神兵天降在遊牧民們麵前,那些瘟疫一樣四散的匪徒就會嚇得魂飛魄散,解甲來降。

    必須警告羅馬人。

    小尼基弗魯斯·布雷努斯一路哼著歡快的曲子,踱步進入營帳,一個被摘除眼球的老頭正等著他。

    “皇帝讓大家明天繼續加速進軍,絕不可吝惜馬力。”一見到父親,小尼基弗魯斯便炫耀起今天的見聞,“孔托斯特法諾想要當前鋒,結果皇帝把最榮耀的位置給了那個帕列奧列格。”

    老尼基弗魯斯哼了一聲,當年他起兵對抗尼基弗魯斯·博塔尼阿特斯皇帝時,在戰場上早就驗過那個伊薩克·孔托斯特法諾的成色,他一直不理解阿列克修斯皇帝為什麽這麽看重這個徒有虛名的家夥,一個連凱撒尼基弗魯斯·梅利塞諾斯都能擊敗的“宿將”,唯一的優點大概就是忠心吧。

    “你準備好備用的乘馬了嗎?”老人耷拉著眼皮,卻難以掩飾空洞的眼窩。

    “您仍然認為突厥人能夠戰勝?”小尼基弗魯斯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別忘了曼茲克爾特!”老人用兒子再厭煩不過的語氣答道,“當你覺得穩操勝券,打算追擊突厥人時,永遠別忘了這個名字!”

    曼茲克爾特,整整兩代羅馬軍人活在這個被詛咒的名字的陰影下,小亞細亞的軍事貴族曾經是帝國的中堅,哪怕在米哈伊爾六世的清洗後,依然有能力反攻倒算,當年跟著伊薩克·科穆寧皇帝起兵的那些軍事將領們,科穆寧、斯科萊魯、博塔尼阿特斯、杜卡斯,一個個安納托利亞軍團的世襲軍事家族,皆因不堪忍受文官和宦官數十年的壓製,憤然起兵,攻破首都,將官僚們拖下高台,將宦官們清洗一空,就連小尼基弗魯斯的祖父也因為參加此次叛亂被刺瞎雙眼,然而這也無法改變這個家族的驕傲傳統,真正打碎這一切的,是塞爾柱蘇丹阿爾普·阿爾斯蘭。

    “你不在那裏,沒有見過那麽多被摘掉的羅馬腦袋,那麽多好小夥子,連屍體都被褻瀆了。塞爾柱人臥倒馬匹,在坡頂等著他們,這些敵人的弓箭和衣甲是多麽簡陋啊,他們什麽都要!我趕到戰場時,塞爾柱人早就剝光了他們的盔甲,撤退得無影無蹤。”

    “這次不一樣的。”年輕人的倔強,有時候並不弱於老人。

    “這兩天你看見我們回來的哨探了嗎?”

    “您是說?”

    “敵人已經重整旗鼓了,至少不再是毫無組織的烏合之眾。”老人斬釘截鐵地斷言道,“突厥人和瓦蘭吉人不一樣,他們更習慣戰敗和逃跑,但是隻要丁口和部民領袖還在,他們很快又是一支不可輕侮的力量——皇帝打算在哪裏決戰?”

    “德拉斯塔……”

    “逃亡者仍然會卷土重來。”老人搖著頭,念出米南德的詩句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