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曆史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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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景炎三年四月底,出使占城的劉黼、夏士林返回了瓊州。他們費了不少唇舌總算為行朝搞到了部分急需的糧食,這大大緩解了島上的糧食危機,也讓為此一直焦慮不安的陸秀夫鬆了一口氣。

    劉黼、夏士林在占城見到了陳宜中,並且陳宜中在糧食的問題上還幫助他們和占城國主進行了交涉。但陳宜中沒有跟他們回來,隻是說還要為朝廷住占城進行商議。

    帝國的朝臣對此議論紛紛,但東沒有理會這些,他在此期間和文天祥進行了一次非常重要的交談。

    後世研究帝國曆史的學者一致公認,帝國曆史中最難以明了的是景炎年間的曆史,而景炎年間的曆史中,最迷霧重重的又是行朝在海上和瓊州的經曆。

    由於帝國當時正處於最困難的時期,一切都是從簡,所以這個過程中的每一個記錄,都很簡略。比如像帝國君主和文天祥的這次談話,在史書上隻有寥寥的“帝問對於宋瑞”這六個字。

    但令人不解的是,帝國核心的幾個重臣對於這段迷霧重重的曆史,竟然沒有一個留下隻言片語,因此很多學者認為他們是在刻意地隱瞞什麽。

    就帝國君主和文天祥的這次會麵,許多後世的學者根據文天祥的為人、其後的仕途軌跡、後來帝國政治的進程、以及一些其他大臣回憶中的蛛絲馬跡猜測,正是在這次君臣會晤中,宋瑞對帝國君主所說的話,對帝國未來的走向產生了重大影響。

    曆史免不了猜測,但猜測永遠不等於曆史。

    對於當時的東來說,他首先要解決的一個問題,那就是如何安排宋瑞在行朝的位置。

    如果讓東評價宋末三傑的能力,那麽在大局觀上,宋瑞絕對會被他排在第一,因為史書上宋瑞的幾件事給他的印象非常深刻。

    宋德祐元年(1275年)八月,宋軍於焦山再次大敗後,文天祥至臨安,針對日益嚴重的帝國局勢,上疏朝廷:

    “本朝懲五季之亂,削籓鎮,建都邑,雖足以矯尾大之弊,然國以浸弱,故敵至一州則一州破,至一縣則一縣破,中原陸沉,痛悔何及!今宜分境內為四鎮,建都督統禦於其中,以廣西益湖南而建閫於長沙,以廣東益江西而建閫於隆興,以福建益江東而建閫於番陽,以淮西益淮東而建閫於揚州。責長沙取鄂,隆興取蘄、黃,番陽取江東,揚州取兩淮;地大力眾,乃足以抗敵。約日齊奮,有進而無退,日夜以圖之,彼備多力分,疲於奔命,而吾民之豪傑者,又伺間出於其中,如此則敵不難卻也。”

    他的意思如下:“帝國鑒於五代之亂,削藩鎮,建州縣,雖然足以糾正五代以來尾大不掉的弊病,但國家也因此而漸漸衰弱。所以敵人攻一州,一州陷落,到一縣,一縣被破。中原淪喪,悔恨不已。現應該在帝國境內分四鎮,立都督在那裏統領。以廣西加湖南,設都督府於長沙,廣東加江西立府於隆興(南昌),福建加江東立府於番陽,淮西加淮東立府於揚州。令長沙攻取鄂州,隆興取蘄、黃,番陽取江東,揚州取兩淮;如此,帝國控製的地方將擴大,國力大大增強,足以抗敵。再約定時間共同向前,有進無退,不斷地進攻,對方必定會迫於防守,疲於奔命,百姓中的豪傑再趁勢而起,那麽敵人是不難擊退的。”

    在這篇上疏中,宋瑞不僅指出了帝國自建朝以來在軍政上的缺憾,同時對時局提出了一個宏大的解決方案。我們不論其方案是否能夠奏效,但這是當時整個帝國朝廷裏唯一的關於時局的對策,而且它是富有進取心的對策。它充分顯示了宋瑞的全局性眼光、以及敢於變革的勇氣。

    可是帝國的大臣們是如何認為的呢?“時議以為迂闊,不報。”

    當三個月後,也就是德祐元年十一月,元兵破獨鬆關(位於今浙江省安吉縣南獨鬆嶺上),臨安直接處於元軍的威脅之下,帝國朝廷上下大懼。而這個時候,各地前來勤王的軍隊僅三四萬人。宋瑞因此與張世傑私下商議,並再度針對局勢提出一個方案:“淮東堅壁,閩、廣全城,若與敵血戰,萬一得捷,則命淮師以截其後,國事猶可為也。”張世傑聞言大喜。

    但當時的丞相陳宜中“白太後降詔,以王師務宜持重,議遂止。”

    而朝廷的秘書監陳著上疏請從文天祥之議,曰:“與其坐以待困,曷若背城借一!萬有一幸,則人心賈勇!且敵非必真多智力,不過乘勝長驅。若少沮之,則主兵之與懸軍,其壯弱即異矣。”

    陳著認為:“與其坐以待斃,還不如拚一把,一旦勝了,士氣必將大振。況且敵人也不一定就真厲害到哪去,不過是乘勝長驅直入。假如受挫,則主客之勢,必將導致強弱之勢變了。”

    陳宜中不僅不聽,還將陳著趕出朝廷去了台州。

    其後,當元軍至臨安北關,文天祥、張世傑請移三宮入海,而他倆人帥眾背城一戰。陳宜中又不許,“白太皇太後,遣人以傳國玉璽至元軍營洽降。”

    文天祥在帝國最危機時刻的幾次謀劃,說明他的總體能力是高於陸秀夫和張世傑的。

    但宋瑞不是沒有缺陷,至少在實際的軍事作戰上,他存在很大的不足,說他無知不算過分。

    比如他在江西,在沒有更細致準備的情況下,就貿然進軍,顯然有些過於急切。而且哪個在空坑犧牲自己,替他引開追兵的帝國宗室監軍趙時賞當時又是如何評價他和部下的呢?“時賞在軍中時,見同列盛輜重,飾姬侍,歎曰:‘軍行如春遊,其能濟乎?’”這一切說明他當時根本不懂具體的軍事行動應如何進行。

    宋瑞同樣還有其它的弱點。當他從被押往北方的途中逃回來後,他一見到陳宜中即指責其“當奉兩宮與二王同奔,奈何棄其所重,宜中慚嘿,又數誚其怯懦,紀綱不立,權戚用事,且曰:檀公上策不意公能得之。”

    檀公策就是三十六計,宋瑞不僅將陳宜中指責了一番,並且損他:沒想到老陳你還將“三十六計走為上”領悟的真好啊。結果“宜中不樂。”

    而見到張世傑後,宋瑞又問他帶了多少兵出來,“世傑以所部對,天祥歎曰:公軍在此矣,朝廷大軍何在。世傑亦不樂。”

    文天祥的正直令人敬佩,但在帝國如此危機的時刻,團結應該更重要,因此他被排擠出行朝應當還有其性格上的問題。

    當他至福安,先是“拜右丞相兼樞密使,都督諸路軍馬”,後“以國事皆決於陳宜中,議論多不合,固辭不拜,乃以為樞密使、同都督。”不久他離開行朝,單獨開府南劍州,會不會他自己也認識到,他已很難和朝中之臣在相處下去了?

    同時,東也不認為陸秀夫做的不好。當端宗去世,“群臣多欲散去,陸秀夫曰:‘度宗皇帝一子尚在,將焉置之!古人有以一旅以成中興者,今百官有司皆具,士卒數萬,天若未欲絕宋,此豈不可為國郡?’乃與眾共立衛王昺。”

    況且陸秀夫更有“時陳宜中入占城,日候其還朝,竟不至。張世傑秉政,而秀夫裨助之。外籌軍旅,內調工役,凡有述作,盡出其手,雖匆遽流離中,猶日書《大學章句》以勸講。”

    在帝國朝政的主持上,他的確應該做個選擇。

    雖然後世沒有關於這次君臣對話內容的記載,但當時的東,在談話的最後還是問出了最關鍵的一句:“文相,您願意為朕去掃平胡虜嗎?”

    自宋瑞到瓊州以來,島上所見已經令他和部下十分震驚。新軍械不說了,城市、房屋、道路的建設完全顛覆了他們過去的觀念,而劉師勇和蘇劉義的練軍法更是聞所未聞。

    他注意到陸秀夫提過的哪個陛下身邊的神秘道士,但更令他吃驚的是帝國君主。不像陸秀夫等人和陛下經常在一起,很多細節被忽略,宋瑞雖然見陛下的次數也不多,但帝國君主的變化,以他的聰明絕對能夠感覺到。他有時疑惑這還是不是當年那個什麽都不太懂的小皇帝。

    可是陛下看他的眼神,哪裏麵充滿的信任無論如何是假不了的,這令他非常感動。有時候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是不是過於敏感了?帝國君主的年紀畢竟要比以前大了。

    宋瑞很明白,陛下和他的這次麵對,很有可能就是為了帝國權力架構的安排。現在的行朝,陸秀夫實際主理朝政已經很長時間了,而且他是帝師。自己剛回到朝廷,就立刻擔任帝國最高職位,這很容易在朝堂上引起爭議。因此在帝國職位的安排上,很有可能出現陸秀夫排到了他前麵的情況。

    雖然心裏早有準備,但當帝國君主最終問話時,還是讓他不得不認真地想了一下,因為這個問話不是沒有其他的含意,帝國的傳統可是以文製武。

    空氣中很平靜,宋瑞終於答道:“臣願為陛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帝國的君主很長時間沒有說話,他臉上的表情很複雜,他歎息著說道:“委屈您了。”

    宋瑞心裏一熱,他認為這是陛下對他的安慰,但直到很多年後,他才明白這句話的真正含意。

    兩天後,帝國頒布詔書,正式任命陸秀夫為帝國的丞相,文天祥仍為樞密使。但奇怪的是,陛下沒有按以前帝國的慣例,任命左右丞相,而且陸秀夫也沒有像他的前任陳宜中那樣,兼樞密使都督諸路軍馬。

    幾天後,前往爪哇的冉安國也返回了瓊州,他同樣不負使命為行朝弄到了急需的糧食,如此,帝國的糧食危機得到了暫時的解決。

    時間進入到五月,杜滸已經開始進入角色,但他傳遞給帝國君主的第一份軍情就是壞消息。北元新任的雷州總管蒙古特主動出擊,張應科、王用帥軍和他交戰三次均不利,王用投降,張應科退守雷州海峽。

    皇宮內,陸秀夫、文天祥、杜滸、劉師勇、蘇劉義五人在和陛下商議軍情。劉師勇認為水軍已堪一戰,他有點迫不及待了,而蘇劉義更是摩拳擦掌準備和北兵一較高下。但東否決了他倆的主張:“我們的實力還不足,還要忍。老師,文相,朕看應該將張應科軍全部撤回瓊州。北兵要是敢渡海,劉將軍,在海上滅了他們更容易。你們看如何?”

    聽了陛下的話,宋瑞和陸秀夫也認為,島上火器製造的數量還不足,同時宋瑞所部剛剛上島,還沒有得到很好的休整,而且對新軍械不熟悉,主動出擊的確還不是時候。

    但當他們議論的時候,帝國君主的眼睛一直在看向屋外,看向遠方,他看的是什麽地方呢?

    廣南東路的海邊,幾艘海船沿著海岸在探察。在領軍的都統張達眼前出現了一個離海岸不遠的島嶼,他問領路的當地漁民:“這是什麽地方?”漁民回道:“軍爺,這裏叫厓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