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猜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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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小皇帝的話,就連後來才走出艙房的蘇劉義和杜滸也都目瞪口呆,道士更是搖頭苦笑。
“道長啊,朕看你和吉安習武,好多時候是一個手在前,一個手在後,為什麽呢?”
帝國小皇帝習慣性地又撓了撓腦袋,他的這個招牌性動作立刻引起另外四個人的注意:陛下又有新的想法了啊。
“陛下,那個在前的一般是虛招,又叫引手,主要用於引誘對方招架還擊,這樣可以探其虛實,察其弱點,這個留在後麵的才是真正的殺招。”
道士講到這裏突然不說話了,他的心裏有了一種明悟,已經變的銳利的目光同時望向其他的人,而所有人的目光同樣的變的銳利起來。隻有他們的陛下,一臉“天真”、若無其事地站在哪裏。
我們要知道,“引手”這個術語在很多拳法中都有。在太極拳的術語中,是指在與人推手時,在對方未發動之前用於引誘對方、試其虛實的招法。這和其它拳種中的解釋基本上差不多,都是指試探性手法,出手的目的在於引誘對方招架還擊,以明其虛實,繼而使出自己後麵的招法。
在這裏的四個人都算不上是真正的軍人,但隻要他們是武者就夠了。軍事不就是從人類的格鬥中發展出來的嗎?戰爭其實就是兩大勢力間的搏擊。天底下很多事情,它們的道理本就沒有多少區別。
阿裏海涯兵進雷州,他會不會就是“引手”?如果他是引手,那北兵的後手又是什麽?
在船艙裏麵的一個桌子旁邊,圍坐著這五個人。帝國的皇帝在一張紙上,用筆歪歪扭扭地畫了個沿海的簡易地圖。
這不是故意的啊,咱用不好毛筆,所以這沿海地形想不畫成鋸齒形都難。其實所謂的地圖,也就是意思意思罷了。
東讓杜滸這個帝國的“情報局長”標出了福建路、江西路、廣南東路和廣西東路,以及瓊州、雷州、廣州、還有厓山、潮州、循州、梅州等地名。在這個沿海的巨大半月形包圍圈中,厓山和廣州顯得是如此的紮眼,而瓊州孤零零的地處海外。
看著這個圖,所有人都露出了嚴肅的神色,他們不可能不思考。
良久,還是道士開口,用東認為最妙的語言作了總結:“張將軍就像是我們的引手,瓊州是我們的後手。阿裏海涯要是引手的話,更危險的將是他們的後手,他們的後手是什麽呢?”
一向很少說話的吉安也緩緩地開了口:“小人以為,張大人那裏,恐怕更危險啊。”
蘇劉義和杜滸的眼中都露出了凶狠的目光,同時也有深深地憂慮。
得,沒啥咱事了。東伸了懶腰,打了個哈欠:“朕乏了,想睡一會。”
千金難買回頭覺,啥時候能睡覺睡到自然醒哦。他邊走還邊腹誹他的老師和宋瑞:整天之乎者也的,累不累啊,還是和武人容易打交道。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道士和吉安的眼中均露出了一種恍惚的神色。
厓山,帝國的士兵們和征來的民夫在伐木造屋,指揮他們的是帝國前禮部侍郎鄧光薦和廣西宣諭使曾淵子。
鄧光薦是江西吉安人,在端宗即位後被任命為宗長寺主薄,他的家眷也逃到廣州避難。端宗下海前他在廣州,不幸的是,他的家眷遇到土匪,全家遇難,隻有他因為在外而幸存下來。
曾淵子是江西南豐人,他任廣西宣諭使時,曾占據雷州,但很快雷州就被史格的部下所攻破,他被迫逃了出來。
在元軍占據廣南期間,這兩人都過得是東躲西藏、四處遊蕩的日子。好容易等到張世傑率軍回到沿海,他們這才悄悄地找了過來。
張世傑因為要調集民夫建立基地,所以就把他二人留了下來,請他們幫助。無論如何,在民政上,作為一個武人,張世傑畢竟還是不太了解的。
當下,張世傑四下到處查看,時不時地還督促下麵的軍士幾句,隻是他的臉上卻並不輕鬆。跟在他後麵的弟弟張世虎等他們走到一個人少的地方時,開口問道:“兄長有何憂慮?”
張世傑看了他一眼:“大軍孤懸於外,太險。”
張世虎默默地跟著他走了幾步,又道:“信使來言,文天祥、張應科均已撤軍回瓊州,朝廷是不是不管我們了?”
張世傑搖了搖頭,歎了口氣:“那更多的是為了守衛瓊州。看來朝廷是鐵了心要留在那裏了。”
張世虎抱怨道:“哪個卵子大的荒島有什麽好待的?這幫窮酸懂個屁。”
張世傑瞪了他一眼:“那畢竟是一個落腳的地方。”
他眼中有著迷離。“隻是我曾建議集中大軍全力攻擊雷州,以屏衛瓊州,但朝廷卻否決了,而且還說這是陛下的意思。他們在想什麽呢?”
他為什麽不說陛下在想什麽呢?是不是他又想到了陛下身邊哪個神秘的道士?
張世虎的粗話已經忍不住冒了出來:“俺看由著那幫窮酸行事,總有一天要完,他們隻會******誤事。”
張世傑回頭冷冷地問了一句:“怎麽,想到那邊去了?”
張世虎的汗都嚇出來:“狗娘養的才願意去那裏,媽的,他們就根本不把弟兄們當人。老子就是死,也不願意當畜生。”
張世傑的聲音更冷了:“記住就好,當年老帥拚死拚活的,不也就那樣。”
聞言,張世虎不再說話,他們兩人都靜默下來。這是一個定興張家沒有人知道的秘密,即使是他二人,也隻是隱隱約約地聽說過一點,並不清楚。
在蒙古兵入侵、北中國大亂的哪個年月,定興張家的家主張柔聚眾自保。蒙古人南下之時,張柔在和他們的交戰中因馬失前蹄被俘,最終選擇了投降,並成為了蒙古最早的四個漢軍元帥之一,從此為蒙古帝國在中原的征伐立下了汗馬功勞。
隻是蒙古人真的完全信任他了嗎?曆史有如下的記錄:
蒙古帥孱赤台數淩柔,柔不為下,乃譖柔於行省曰:“柔驍勇無敵,向被執而降,非其本意。今委以兵柄,威震河朔,失今不圖,後必難製。”行省召柔至,囚之土室,孱赤台立帳寢其上,環以甲騎,明日將殺之。孱赤台一夕暴死,柔始獲免。
“一夕暴死”,這是多麽簡潔的四個字,但那一夜會是如何的奇詭?毒殺、行刺,都不可能吧?那樣一定會有痕跡,張柔第二天不會沒事。會不會張柔在這個土室中用了什麽高明的武功,比如傳說中的劈空掌、隔山打牛拳之類,一舉將孱赤台擊斃呢?遺憾的是,曆史記不下所有的細節。張柔更不會將這些講給別人聽,甚至很有可能他連自己的家人都不會說。這隻能是一個掩埋在曆史中的秘密。
當張世傑兄弟兩人默默無語地想著陳年往事的時候,遠方的海上,東也在想著這些舊事。但他更關心的是張世傑和張弘範之間的關係。
史書記載:“張世傑,範陽(今北京)人。少從張柔戍杞(現河南杞縣),有罪,遂奔宋。隸淮兵中,無所知名。”
而厓山大戰的記錄中,還有如下的記載:“時世傑有韓氏甥,在弘範軍中,弘範署為萬戶府經曆,三遣諭禍福。世傑不從,曰:‘吾知降,生且富貴。但為主死,不移也!’因曆數古忠臣以答之。”
張世傑的外甥就在張弘範軍中,這也太巧了吧?而張弘範的做法,至少也應該是很留有餘地。
從後代的資料中看,應該能夠猜測張世傑和張柔有很深的關係,因為他們都是現河北省定興縣河內村人,更有人認為他是張柔之侄。
那麽張世傑究竟犯了什麽罪而跑到南方來了呢?
老張殺人了?哪個時代在北方,殺個把人根本不是什麽太大的事,何況他是軍人,整天砍砍殺殺的。
搶女人了?這更不是什麽大事,老張要是好色之徒,直接在帝國崩潰的時候,搶幾個、幾十個,甚至更多的江南美女還不是小菜一碟。
為了錢財?帝國搖搖欲墜的時候他若縱兵大掠,又有幾人能管住他?
為了權?他剛到南方來的時候,頂多也就一小校,此後因戰功屢次升遷才有後來的地位。他這麽玩命幹嗎?命都沒有了,權還有鳥用?更何況宋的國策是以文製武,武將的地位本就低於文人,受這鳥氣?
更重要的是,當帝國在臨安已經投降,他帥軍跑到定海時,“世傑次於定海,元石國英使都統卞彪說世傑降。世傑以彪來從己俱南也,椎牛享之。酒半,彪從容為言,世傑大怒,斷彪舌,磔之於巾子山。”
也就是說,張世傑到了定海之後,卞彪前來說降,張老大原以為他來是要跟自己共同扶持南朝,因此殺牛擺酒款待他,但酒席過半,一聽是來勸降,他立刻斷了卞彪的舌,還剮了他。
是什麽原因導致他如此堅決?他是北方人,他生活的地方處於別人的統治下已經三百多年了,他並沒有生活在宋帝國的領域內,也沒有所謂宋人的感情。
猜測,曆史給我們留下了無數的猜測,但我們還是能夠猜測到一點的。也許有一個原因能夠給予最好的解釋,哪就是“仇恨”。
當忽必烈建立元朝的時候,整個中原地區的人口從七百六十八萬戶降至八十七萬戶,減少了近百分之九十,這個過程裏麵有多少殺戮?又會有多少仇恨?
東希望很快能知道自己的疑問,但他能不能知道?張世傑要是不願意說又如何?
宋景炎三年九月初,帝國給孤懸於外的張世傑大軍提供補給的船隊,在夜間悄悄地到達了厓山。聽到這個消息,張世傑總算鬆了一口氣,因為軍中的糧食已經不多了。
當他看到所謂的信使和朝廷來人站在他麵前的時候,他大吃一驚。無論怎樣,他都絕沒有想到這三個人會來到這裏。但是,在那三人的身後,還探出來一個更讓他想不到的笑臉:“張樞密,您又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