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厓山之戰(一)
字數:5465 加入書籤
站在樓船上部的甲板上,張弘範望著大海,默默地在想心思。
隻有船隊到了海上,他才真正明白董文柄的擔憂是多麽的有道理。劉深和他所言的“士卒難以立足”絕非虛言,當海上稍微一起風浪,即使是他精選的水軍將士,嘔吐、暈船者也絕非少數。他的心裏隱隱有些不安,正因為如此,為了加強力量,他才要求熟悉沿海的陳懿和他的屬下隨軍進發。
對張弘範來說,他腦海裏始終揮之不去的是一個人的影子,那是他小時候經常在一起的伴當。這個人真的是很倔強,即使是自己的父親也拿他無可奈何,他就是死守著他老父的遺言,不願向南,為此受罰了許多次也沒用。
他還會那麽衝動嗎?當年為了幾個蒙古人的“驅口”,他就對蒙古人動了手,可他明明知道“驅口”是可以任意轉賣的,蒙古人對他(她)們可以隨意施加刑罰、甚至殺死。而他的做法,完全有可能會給整個家族帶來滅頂之災。
父帥是如此的震怒,為此,他帶著家人跑了。自己追上了他,在爭執中雙方終於發生了第一次真正的交手,自己打了他一掌,令他吐了血。從哪個時候起,自己就知道,他們之間已經恩斷義絕。
他終於還是向南了,而且是一去就不複返。
四年前在焦山,他率宋軍水師來決戰,以“十舟為方,碇江中流,”示以死戰,終被火攻所破。他應該知道對手中有自己,但他怎麽還會犯曹孟德赤壁之錯呢?
在即將到來的南北最後對決中,主將竟然又是他們兩人,也許這就是造化弄人。
張弘正匆匆走上甲板,來到張弘範身邊小聲說道:“九哥,捕獲兩名宋軍的探子,據他們交代,趙昰正在厓山。”
聞言,張弘範的眼中露出了精光。
宋景炎三年十二月底,由於本該在潮陽地區和文天祥的一戰沒有發生,張弘範率北元水師提前到達厓山,這比原先的曆史要提早了半個多月。
在那裏,張弘範看到了一個巨大的海上城堡。這個城堡由近千艘戰船連接起來,每艘船均下碇海中,不少船還拴在海中的巨石上,船頭向內,船尾向外,橫跨厓門內海麵,組成一個方陣。整個船陣四邊築起木柵樓棚,形成一個巨大的水寨。
看到這個前所未見的海上城堡,無論是張弘範,還是張弘正等其他人,均目瞪口呆。
這時水手來報:水道太淺,船隻已無法前進。
張弘範立刻對張弘正下令:“你馬上把陳懿、蒲壽庚叫過來一問。”
在張弘範的樓船艙室內,張弘範、張弘正、陳懿、蒲壽庚以及其他幾位元軍將領在看一張粗略的海圖。從圖上看,厓門形狀像一牛角,外寬內窄,通向大海。
這幅海圖是陳懿的一個手下畫的。陳懿其實已經很幸運了,由於東的緣故,他和劉興沒有像原先的曆史哪樣,在潮陽地區被文帥哥好好地給修理了一下,劉興被殺死,他也落荒而逃。隨後也正是他引導張弘範到的潮陽,導致文天祥所部大敗,本人被俘。在即將到來的大戰中,陳懿不會再有那麽多的好運。
蒲壽庚用一種獻媚的語氣說道:“元帥,我們走的是北邊海道。屬下水手已經查看過,厓門內,越向北,水道越淺。我們基本上是大海船,吃水較深,容易擱淺,無法從北邊靠上去。”
張弘範略一思索,當機立斷:“船隊立刻改向,先從東麵繞過去,從南麵封鎖住厓門出海口。”
船艙裏其他的人已經離開,張弘範依然在看那張海圖。張弘正走到他的身邊:“九哥,我看張世傑這是自尋死路,這正好讓我們包圍殲滅。”
張弘範搖了搖頭:“張世傑不會這麽蠢。”
你這是什麽意思?焦山之戰的教訓你就不會汲取?
張弘正停了停,提出了自己的見解:“九哥,你是不是想多了?如果趙昰小兒就在這裏,他擺這個陣勢也不是沒有道理。”
張弘範看了看他。
張弘正接著說道:“亂戰之中,他很難分心保護那小子。這個陣勢可以使他沒有顧慮,而且這也符合兵法上的‘置於死地而後生’”。
“弘正,張世傑不是沒有退路,他完全可以趁我們剛來,放手一搏,大不了遠遁大海。而且趙昰不在瓊州待著,怎麽會跑到這裏?他來做什麽?”張弘範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詢問。
張弘正沉默了一會,再度提出了他的看法:“愚弟以為,這說明阿裏海涯在雷州,已經威脅到了他們,趙昰感到了不安全,所以跑到了這裏,畢竟張世傑這邊實力強,更牢靠。再說瓊州哪個鬼地方,要人沒人,要東西沒東西,要我也不願意待在那裏。”
也許是感到自己說的有道理,他接著說道:“再說,他也沒其它地方可去了。”
張弘範沒有說話,他想到了臨走時董文柄的告誡,默默地思索了一會,然後說道:“給李恒派去傳令的人出發了嗎?再派,命他火速趕來會合。”
景炎四年元月二日,張弘範帥北元水師封鎖了厓門出海口,在觀察了宋軍水寨之後,他派出部分戰船進行了試探性的進攻。但這次進攻很快就被迫放棄。由於宋軍的船陣是以較高的船尾向外,因此在相拒中形成宋軍居高臨下的態勢,在一排排弩箭的打擊下,充當前鋒的陳懿和其屬下很快就敗退下來,雙方形成對峙。
我們沒有過多地進行雙方海戰的描述,是因為在古代的水戰中,基本上就是投石打擊、弓箭射擊、縱火、衝撞、跳幫上船格鬥和搶船,我們隻需記住風向和水向才是其中真正的關鍵就行了。還是讓我們多來看看人。
孫安浦是在張世傑圍攻泉州、唆都率軍前來解圍後,由唆都派往張世傑哪裏遊說的人。但孫安甫是個聰明人,他知道都統卞彪遊說張世傑的結果,所以他到了張世傑軍中後,直接告訴張世傑,他是被唆都逼著前來的,本身並不打算勸說張世傑投降。反而他半解說半擠兌地和張世傑講:他認為人各有誌,不應相強。
張世傑這個北方的漢子聽了他的話,覺得他這個人還算實在,也就沒下狠手,僅僅把他扣留在軍中,找了幾個人看管了事。
但孫安浦卻是個有心人。他跟著張世傑的大軍遊蕩了一年多,通過觀察,就是從他自己的判斷來說,他也認為這個小朝廷沒有希望了。他除了默默地等待機會,轉而注意周圍的人,希望能從中找出突破口。他選中了一個目標,那就是水軍統製陳寶。
陳寶實際上是義勇。行朝在福州成立後,陳宜中等人立刻傳檄四方,當時閩、粵、贛三地忠義之士立刻風起雲湧,紛紛拉杆子起兵勤王,他腦子一熱,也糾集了一幫人響應。
想想也是,這個時候投靠朝廷,哪就是從龍之臣,一旦成功,將來的前途簡直不可估量。
但是,當真的上陣和北元軍隊一交手,他才發現完全不是那麽回事。對方的強悍不是他原先所想象,他們這些人和人家比,根本不堪一擊。他那個後悔啊,可是上了賊船了,暫時他也沒辦法,於是就跟著行朝在海上遊蕩。
這一年多來,他是越遊蕩,越沒信心,越跑,越覺得前途渺茫,而且耳朵裏聽到的盡是些不好的消息。最近的,就是張應科在雷州城下的大敗。至於所謂攻占廣州的捷報,其實大家心裏都明白,哪裏根本就沒有北兵。他早就有了別樣的心思:不能在這個漏水的船上再待下去了。
他同樣在尋找機會和合適的聯係人,孫安浦就是這樣進入了他的視野,如此,他們雙方也就很快在暗中相互眉來眼去。
前一陣子,帝國的小皇帝到了厓山,才過沒多久,他就已經看到那小子就煩。整天嬉皮笑臉的和下麵的弟兄們套近乎,卻和自己沒有多少話,根本沒把自己當回事。
不就是一個小兔崽子嗎?他知道什麽?不行老子就走人。
當然他也不會亂動,這畢竟是要等機會的,再說他的上司、都統張達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那可是一個死腦子。
現在機會終於降臨,北兵來了,宋軍上下都在緊張的備戰。張世傑因忙於指揮,將孫安浦交給了張達看管。而才過一天,因為自己也很忙,張達又將孫安浦交給了他。
夜晚,當陳寶走進孫安浦所在的船艙時,他倆都已經知道,此時不需要再捉迷藏了。
孫安浦望著陳寶:“陳將軍,你認為此戰能贏嗎?”
“我看張世傑也是徒有虛名,要我就占據出海口,打得贏就打,打不過隨時就走,那有像他這樣自絕生路的。”陳寶抱怨到。
張世傑的做法讓他徹底對行朝絕望。
孫安浦繼續問道:“那你看宋主還在船陣中央的樓船上嗎?”
陳寶微微一震:“你是說他跑了?”
琢磨了一下,他接著說道:“不過他身邊的人可都還在這裏。”
十幾天前到處亂竄的小皇帝突然身染風寒,就此進入張世傑所居的樓船養病,從此就再也沒露麵。
雖然也有人不免猜疑,但他身邊的大太監和蘇劉義可是在那船上不斷地進進出出。而且後來的船隊中還來了一批據說是護衛他的軍士,這些人可一個都沒有走,所以大家也就沒有過多的懷疑。
孫安浦笑了笑:“哪個太監和蘇劉義是沒走,可還是少了一個人。”
陳寶愣了愣:“什麽人?”
“道士。”孫安浦尖刻地說道。
陳寶忽然想起,以前每當那個小兔崽子出現時,他的身邊除了太監外,總是不遠不近地還有一個道士跟著。他跑哪去了?還在船上嗎?太監和蘇劉義經常出現,可他卻始終沒見。
陳寶的眼中露出了怨毒的目光,他的牙齒咬得咯咯地響。
夜晚,宋營中幾艘到岸邊汲取淡水和砍取柴木的快船駛出,在這些船隻靠岸後,軍士們開始分別砍柴和取水。
借著黑暗,其中的一條船上還溜下一人,在夜色中悄悄地離去。隻是在他走的時候,他並不知道,離他不遠的地方還有一個人的眼睛在盯著他,那是吉安冷冷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