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厓山之戰(七)

字數:4910   加入書籤

A+A-


    拉著張世傑,吉安的另一隻手指著遠處的海麵,卻並沒有說一句話。

    海天一色,在越過對峙雙方的這個海天組成的幕布上,出現了一些帆影,這些帆影之下又很快出現了桅杆和船隻,顯然這是一個船隊在向這裏駛來。

    元軍中已經傳來號角,很快所有人都發現了來船。

    交戰的雙方都猜到是宋軍的援軍已到,宋軍士氣更盛,相反,元軍卻有點慌亂。

    張弘範的瞳孔收縮。瓊州的援軍還是來了,雖然它們正是在自己希望的時間和地點到來。可眼下也正是給張世傑沉重打擊的最佳時機,而它們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出現。

    遺憾啊,他已經到了擊破張世傑船陣的邊緣,就差這一步,但現在……,算了,還是按原來的方案行事,放進來一起收拾了吧。

    這個決定使他抱憾到死。

    張弘範心猶不甘地下令將令旗升起,元軍的戰船開始脫離宋軍水寨,在海麵上走了一個弧線,放開中路向兩邊移動,以便讓來船進入。

    所有的人這個時候都知道宋軍的援軍已到,宋軍中已經發出歡呼聲,但很快他們的聲音就小了下去。

    這是一個隻有一百多艘戰船組成的船隊,規模並不大。

    就這麽點船?而且好多船根本算不上巨艦,雖然有些船的樣子怪了點。

    蒲壽庚的內心對前來的船隊非常鄙視,他甚至覺得自己就能完全收拾了這些所謂的援軍。

    張世傑和他手下的將領,恐怕也下巴要掉在了甲板上。這實在不是他們想象中的哪個援軍。

    隻有吉安,他的一切仿佛在瞬間都恢複到正常。

    但這個令很多人想不到的船隊,在進入了出海口之後,卻在雙方驚異的目光中,停了下來。

    船隊中央的戰船上,劉師勇靜靜地看著對手,他的眼中充滿著隻有野獸才有的凶光。

    臨行之前,陛下的話語還在他的腦海中回響著,也許那裏還縈繞著魯港、焦山的場景,更應該還有他弟弟在常州塹壕中絕望的眼神。

    他沒有回頭,但他聲音卻像地獄般的冰冷:“升旗,炮船出擊。”

    海麵上傳來了一陣嗚嗚的螺號聲,在劉師勇的座船上升起了一串旗幟,十八艘戰船駛出了船隊,這已是瓊州裝備好的全部炮船。

    遠在瓊州的東是不是想哭,鋼鐵並不是一下就能煉成的,生產力要是兩天就能提高該多好。但這已經夠了。

    海麵上的每個人、包括厓山上的元軍都楞楞地看著這些奇怪的船隻在表演。

    隻見這些船成一字排開,它們均以這個時代的水軍將領難以想象的方式,將船的側麵麵向厓山海麵,麵向元軍的船隊,船舷上更有著古怪的窗口。

    突然,在那些窗口上有火光閃現,海天之間傳來了一陣悶雷。當所有人還在發楞,下一刻,海麵上升起了上百道水柱,元軍船隊中的十幾艘戰船上發生了劇烈的爆炸,刹那間搖搖欲墜,另有四條戰船當場斷裂下沉。

    靜,真的很靜,天地之間仿佛所有其他的聲音都停了下來,除了海浪的嘩嘩聲,和海中落水之人微弱的求救聲。

    但悶雷聲再度響起,這一次,海上的水柱少了點,可是船上的爆炸聲更多了,又有五條戰船當場下沉,還有一艘已經成為碎片。

    張弘範的腦子瞬間成為空白,等他的思維恢複時,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這和剛才的爆炸聲是如此的相象,隻是更巨大。

    元軍的戰船開始出現混亂,船隊中的旗幟亂舞,更有許多水手跳下海去,因為他們的船已經快沉了。

    當第三波悶雷響過之後,元軍靠近出海口的船隻已經基本不存在了。

    謝複這個南蠻的眼裏全是狂熱,他和他的南蠻子弟兵都是第一次上陣的初哥。也許麵對麵的搏殺他們還不行,但像眼前這樣的,他們遠遠的打別人,別人卻打不到他們的仗,他們還是沒有什麽問題的。動作重複幾次下來,他們剛開始的緊張早就跑到了煙消雲外,這個時候他們也隻剩下狂熱了。

    謝複差不多已進入了瘋狂的狀態,隻會直著嗓子喊:“放,放。”

    劉尚武要冷靜多了,畢竟他跟著劉師勇也算久經戰陣。他會不會變得狂熱不知道,但他的眼睛同樣通紅。如果他會想到什麽,哪更應當是死在常州的弟兄們。他的指揮是最好的,每一次開炮,他的手下總是能基本上同時發射,而每一次齊射,對方的船隻都會成為碎片。

    厓山已經開始成為戰船的墳場,但炮船隊還是沒有向前移動。

    帝國小皇帝在厓山待了那麽長時間,總算也看了潮水的動向,並抽空畫了個地形草圖。這個穿越者一回到瓊州,就笑眯眯地做了一個關於厓山地形的沙盤,然後交給了驚異的劉師勇。

    而劉師勇很快就製定出了作戰方案。他也選擇下午漲潮的時分進攻,因為炮船並不是沒有軟肋,那就是近戰較弱。在沒有更有威力或同等炮船的情況下,對付它最好的方法就是輕舟突擊,衝到它跟前再打,這在後世的某隻軍隊中叫給木船上刺刀。

    但現在是漲潮,厓山裏的船隻無法逆水快速靠上來,輕舟更主要集中在北麵。

    張弘範他們想“圍點打援”,劉師勇計劃的卻是“關門打狗”。隻要控製了出海口,輕舟也許還能夠從北麵逃逸,但裏麵所有大的船隻,卻一個都別想跑。特別是南麵的船隻,他們正是張弘範所帥的元軍水師精銳。陛下不是說了要“一戰就打斷北軍的脊梁”嗎?

    地獄,厓山的海麵上已經成為地獄,無數元軍水手淒厲的慘叫回蕩在海麵上。

    無論張世傑、劉師勇和張弘範是如何的久經戰陣,他們也沒見過眼前的場景。這的確不同於焦山的通紅,但這裏的每一個雷聲,都仿佛是天怒。

    也許沒有人能永遠抹去張世傑和劉師勇腦海裏、焦山那通紅的火光和慘叫跳水的宋軍士兵,但今天的景象一定會使他們從此不再總有惡夢。

    劉師勇的眼中有光、也有淚,他為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很久了。當他丟下他的弟弟之後,他是不是一直有著沉重的內疚感?也許正是因為這,在曆史上壓垮了他最後的精神。但今天,他能夠告慰他的兄弟了。

    炮船隊還是向前移動了,他們交叉前進,每向前移動一些距離就停下來,換用船舷的另一麵麵向對手,掃蕩著對麵的船隻,在保持和對手距離的前提下,同時讓先前開始發燙的火炮冷卻一會。

    北元水師已經崩潰,它們在海麵上狼奔豕突。

    蒲壽庚率先跳上小船逃離。他殺了那麽多江淮軍將士,也該向他收點利息。不用多講什麽道理,殺人者人殺之,這是古往今來沒變過的遊戲規則。

    張世傑、張世虎、蘇劉義、左大、張達、方興等人全都說不出話來,麵前的這個景象對他們來說,也隻能用“震撼”兩個字來描述。那怕是早已知道的蘇劉義和吉安,他們也沒見過如此集中、如此蕩人心魄的炮擊。

    張世傑終於明白,為什麽陛下和所有的人都一再否決他的、援軍到達時他率船出動、兩麵夾擊的方案了。因為一旦他和對方糾纏在一起,形成混戰,反而會導致己方炮船投鼠忌器,無法下手。因為瓊州水師采用的,是一種新的水戰方式。

    雖然陛下告訴了他新軍械的威力很大,而蘇劉義也證實的確是如此,但隻有親眼目睹之後,他才真正明白,這個“威力很大”是什麽意思。

    他更明白了陛下所說的“立威”有著什麽樣含義。在這樣突然而又極具震撼力的打擊下麵,在經曆了這樣一個令人難以忘記的下午,任何人一輩子都將無法忘懷。陛下他的確做到了“立威”,不要說元軍,即使是宋軍水寨中的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卻難以說話。

    帝國君主這個極其無恥的穿越者是不是一開始就算計到了這個結果?他真正的目的是不是就是要在所有人麵前立威?包括自己的人?

    瓊州的水師繼續在掃蕩厓山海麵,即使是厓山上的元軍也沒有放過,他們的回回炮已經被劉師勇乘座的、瓊州最新的炮艦上的四十八門炮轟成了碎片。

    現在,遊蕩在厓山水麵上的所有船隻都是不安全的,恰恰隻有水寨中的才是最沒有危險的。李恒和張弘範也終於明白為什麽張世傑擺了這樣的一個陣勢。

    李恒的腦子已經成為空白,他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應付這種情況。

    張弘範試圖組織船隊,可所有的船隻都已不聽號令,隻想趕緊逃命。但這一切已經無關緊要,因為再度出現的爆炸聲,更多的是在他周圍響起,他的座船也已經開始下沉。那一瞬間,張弘範的心中隻有兩個字:冰冷。

    宋景炎四年的一月十九日,將注定是一個不平常的日子。在這一天,宋帝國的海軍第一次集中地、大規模地使用了火炮。後世的軍事史家一致公認,這一天人類進入了火器時代,同時海戰也進入一個全新的時期。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