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端平入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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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1234年,宋蒙共同滅金的蔡州之戰後,蒙古軍北返,而孟珙也率軍南歸,獻金哀宗的遺骨和眾多戰利品於朝廷。帝國上下為一洗靖康之恥而欣喜若狂,朝中更是舉行了一係列的歡慶活動。

    雖然在宋蒙聯手滅金之時,蒙古方麵有“(窩闊台)帝許以成功之後,歸宋河南地。”但實際上這是個口頭協定,對雙方的分界並沒有具體的規定。

    然而,帝國的理宗皇帝顯然是將包括帝國的故都東京開封府在內的“三京”之地(西京指河南府、即洛陽,南京指應天府,即商丘),全看做了自己的勢力範圍。這從金亡之後,從二月到四月,在短短的三個月時間裏,他接連三次派人到河南境內的北宋八陵“省謁”,就可看出其迫不及待的心情。

    理宗的心情其實無可指責,因為這個“河南”,無論是指黃河以南,還是指北宋的京畿路,也就是我們後世所說的河南省,它都本來就屬於宋帝國。

    可是,問題在於,無論帝國是否重新擁有“三京”之地,現在都意味著,大宋已與新興的蒙古帝國正式全麵接壤。如果雙方在過去還算是盟友,而在共同的敵人消失的情況下,彼此之間的關係必然就會出現變化。

    這一點,帝國的高層並不缺乏清醒的認識。

    當時的監察禦史洪谘夔就曾當麵向理宗皇帝表示,反對朝廷進行所謂的滅金慶祝。他言道:“今殘金雖滅,鄰國方強,益嚴守備猶恐不逮,豈可動色相賀,渙然解體,以重方來之憂?”

    洪谘夔就認為:麵對夙敵金國已滅、鄰國蒙古正強的局麵,強化邊防都恐來不及,朝廷如何能鬥誌渙散的大肆慶祝?隻怕將來的憂患更重啊。

    但在具體的處理上,朝臣又分成了兩派。

    一派是帝國的兩淮製置使趙範和淮東製置使趙葵兩兄弟,支持他們的,是他們的老師、剛剛接替史彌遠出任相位的鄭清之。他們提出了“踞關守河”的主張,即:趁蒙古軍北返的時候,借機收複包括三京在內的中原故土,西守潼關、北依黃河與蒙古對峙。

    “時趙範、趙葵欲乘時撫定中原,建守河、據關、收複三京之議,朝臣多以為未可,獨鄭清之力主其說。”

    而反對這個主張的人,是主持滅金之戰的、前帝國丞相史彌遠的侄子,現兵部尚書史嵩之,參知政事喬行簡、剛得理宗重用的真德秀、樞密副都承吳淵、淮西總領吳潛等眾多朝臣。

    反對者的觀點有三。

    首先,包括河南在內的中原之地,在金蒙的交戰中遭到巨大破壞,一旦宋軍進入,無法從當地得到補給,而從江南千裏迢迢的供應,難以滿足大軍的需要。更何況帝國近年災害很多,百姓生活凋敝,無法再承受征調,因此,這時候更應該“固內”,以防內部出現問題。

    後來宋蒙戰爭期間的帝國名臣、淮西運判杜杲就曾以外臣的身份上書:“沿淮旱蝗,不任征役;中原赤立,無糧可因。若虛內事外,移南實北,腹心之地,必有可慮。”

    其次,帝國的軍隊並無能力在漫長的黃河防線上進行防禦。

    吳潛除提出了和杜杲類似的觀點,他還認為:“自潼關至清河三千餘裏,須用十五萬兵,又須百戰堅韌如金人,乃可持久歲月。”

    另外就是,蒙古人很可能以此為借口正式向南宋宣戰。

    趙範的部下邱嶽就曾勸過他:“方興之敵,新盟而退,氣盛鋒銳,寧肯捐所得以與人耶?我師若往,彼必突至,非惟進退失據,開釁致兵,必自此始。”

    蒙古人氣勢正盛,他們焉能願意放棄到手的東西?我軍前往,他們必會攻回來,雙方的征戰就此開啟。但趙範開始的時候根本不聽。

    從總體來看,反對方的前兩個理由肯定是有道理的,拿下河南之地不難,如何守住它才是關鍵所在。但第三點就想當然了,因為蒙古軍要想南下肯定能找到借口。

    文字的東西到時都可以撕毀,口頭上的協議就更沒有用。

    盡管反對者眾多,理宗皇帝傾向於前一派觀點是必然的,因為這與他恢複祖宗基業的大誌相吻合。就此,在他的主導下,收複三京的計劃還是很快就實施了。

    端平元年(1234年)六月中旬,時任帝國廬州知州的全子才率淮西兵萬餘人開始進軍,他們沿途收複的,都是被蒙古人洗劫一空的空城,所見到的是“茂草長林,白骨相望”。

    當他們於七月上旬進入汴梁時,這個曾經在“清明上河圖”中所描繪、當時世界上第一大城市的東京汴梁,已經變成隻有六七百守軍、千餘戶人家和遍地“荊棘遺骸”的殘破之所。

    然而,襄陽方麵史嵩之的糧餉卻遲遲沒有運到。半個月後,當趙葵率兵五萬由泗州抵達汴梁時,他發現全子才仍然停留在哪裏。

    史載:“葵謂子才曰:‘我輩始謀據關守河,今已抵汴半月,不急攻洛陽、潼關,何待耶?’子才以糧餉未集對。”

    趙葵急於收複洛陽,於是就命令徐敏子率一萬三千人先行,楊誼率一萬五千人為接應,西進洛陽,兩軍所能攜帶的,隻有五天的口糧。

    而到了洛陽後,徐敏子發現,在蒙古人的洗劫下,洛陽竟然也是一座空城。隻是到了夜晚,才“有民庶三百餘家登城投降”。

    實際上,宋軍進入洛陽的第二天就已斷糧,“徐敏子入洛之明日,軍食已竭,乃采蒿和麵作餅而食之。”

    這個時候,蒙古大將塔斯已率軍南下,展開了對宋軍的攻擊。

    首先遭殃的是楊誼所部,他們在洛陽城東遭蒙古軍的伏擊,幾乎全軍覆沒,楊誼僅僅以身幸免。

    隨後,蒙古軍在洛陽和徐敏子一軍僵持。其實,這個時候宋軍並非不能抵敵,無奈沒糧,軍中都已殺馬,最終不得不回師。

    “八月,蒙古兵至洛陽城下立寨,徐敏子與戰,勝負相當。士卒乏糧,因殺馬而食,敏子等不能留,乃班師。”

    在開封留守的趙葵與全子才所部得知洛陽的慘敗後,士氣低落,再加上糧草不濟,也被迫撤軍。蒙古軍趁機掩殺,宋軍損失達到了十之八九。

    “趙葵、全子才在汴,亦以史嵩之不致饋,糧用不繼;蒙古兵又決黃河寸金澱之水以灌南軍,南軍多溺死,遂皆引師南還。”

    史稱“端平入洛”、理宗皇帝曾寄以厚望的收複“三京”行動就這樣慘敗收場,而蒙古其後以此為借口和宋正式開戰,長達五十年的宋蒙之戰就此正式拉開了帷幕。

    事實上,雖然收複三京的計劃失敗了,但它在戰略上並非不可取,因為隻要趁蒙古滅金後北撤的機會,能加大帝國領土的防禦縱深,為帝國強化從秦嶺到淮河一線的的防禦爭取時間,延緩蒙古南下的步伐,這個行動就已經達到了目的。

    如果從各方麵來考慮,“端平入洛”計劃的最佳執行者更應該是荊襄方麵的史嵩之,因為荊襄地區離河南“三京”最近,不僅進軍方便,補給也比較容易解決。

    但史嵩之的反對出兵,導致收複“三京”的實際軍隊隻有淮東製置使趙葵的五萬,以及淮西軍的一部分兵力。最不可思議的是,這個行動的策劃者之一、兩淮製置使趙範,在戰役發起後,不知道是不是因受屬下意見的影響,竟然也改變了主意,按兵不動。

    後世有人認為,鄭清之、趙範、趙葵他們之所以主張出兵,除了迎合“上意”,同時也是在貪圖軍功。而鄭清之剛登上相位,他更想通過這個行動提高自己的聲望。史嵩之反對出兵,也不是沒有私心,他唯恐鄭清之與趙範、趙葵兄弟倆的戰功超過了自己,所以在宋軍的糧餉供應上,沒有盡力。

    “端平入洛”的失敗,後人的確可以總結為:除了在準備上不足外,還有帝國內部意見不統一的原因。

    但也許問題的更實質在於,無論是讚成收複“三京”的大臣、還是反對者,都並不完全是從帝國整體戰略目的來考慮問題。而是在其中攙雜了太多的團體、個人的利益。這就為帝國的軍隊最終在收複三京行動中遭受慘重的損失埋下了伏筆。

    我們的帝國在很多時候,根本就不是敗在對手的手上,而更多的是自己內部的原因。如果說“端平入洛”敗在帝國內部的爭鬥上,其後的宋蒙戰爭又何嚐不是如此呢?

    但宋蒙之間的衝突真的是宋引起的?蒙古真的沒有進軍江南的計劃嗎?

    早在金蒙交戰的寶慶三年(1227年),蒙古軍就抄掠四川利州路階、鳳、成、和、天水五州。南宋棄守武休、仙人、七方三關,關外五州為蒙古所占,史稱“丁亥之變”。

    而紹定四年(蒙古太宗三年,1231年)八月,蒙古拖雷更強行“借道”宋境,“分騎兵三萬入大散關,攻破鳳州,徑趨華陽,屠洋州,攻武休,開生山,截焦崖,出武休東南,遂圍興元。軍民散走,死於沙窩者數十萬。”

    更重要的是,就在宋帝國剛開始施行端平入洛行動的同時,七月,蒙古汗國在草原上召開了規模空前的諸王大會,會上蒙古大汗窩闊台與大將塔斯(木華黎之孫)有這如下一段對話:

    蒙古主謂群臣曰:“先帝肇開大業,垂四十年。今中原、西夏、高麗、回鶻諸國,皆已臣附,唯東南一隅,尚阻聲教。朕欲躬行天討,卿等以為何如?”

    這就說明,窩闊台的眼睛,早已盯上了這個東亞大陸上最後的目標,宋帝國。

    塔斯對曰:“臣家累世受恩,圖報正在今日。臣願仗天威,掃清淮、浙,何勞大駕親臨!”

    蒙古主喜曰:“塔斯雖年少,英風美績,簡在朕心,終能成我家大事矣。”厚賚而遣之。

    塔斯說他願賣力,無須大汗出馬,而窩闊台不僅對他不吝誇獎,還重賞。君臣之心,哪還需要什麽解釋。

    該來的總是會來的,即使是二十一世紀了,這個世界上不也還是這樣?

    蒙古從東殺到西,都是有正當理由的?南宋不收複三京,他們就會放過當時最富裕的宋帝國?打死東都不會相信。

    現在張弘正理直氣壯說的就是這件事,但像這樣的問題根本無須東來回答,陸秀夫和文天祥會沒詞來應對?

    陸夫子因為曆史上記載的不多他不知道,可文帥哥那張嘴皮子在曆史的記錄中很清楚,那是一直從南講到北,幾年下來根本就沒一個人能說過他的。

    當下,陸夫子、文帥哥就和張弘正理論了起來,那張弘正又如何能是這兩個飽學之士的對手。

    東卻沒有欣賞這場漂亮的答辯,因為他走神了。他想著以前的那些事,眼神空洞地看著前方。他是不是又動歪腦筋想忽悠別人了?

    注意到他的神情,房間裏的人,包括張弘正都漸漸將目光轉向他。

    在他們的目光中,小皇帝的眼角慢慢露出了一點笑意,他眼睛轉到了張弘正的身上,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張將軍,其實爭這個沒意義,你難道沒聽說過弱肉強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