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內外有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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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史格再度率軍向化州撤去之時,他,包括張弘正,還預料不到雷州半島之戰對他們餘生的影響有多大,因為他們麵對的,是一個已經變得越來越“邪惡”的對手。

    自厓山之戰以來,特別是在經曆了翁州大戰和雷州半島之戰後,宋軍有了大量的俘虜。他們中間比較多的是北漢軍,其次是高麗兵,還有少量的探馬赤軍和蒙古兵。探馬赤軍這時候和宋軍交手還不多,有俘虜也主要是一些在厓山之戰落水的家夥。而蒙古兵同樣因直接交手很少,且因其勇悍,在戰爭中傷亡極大,故此被俘的也寥寥。

    厓山之戰中,宋軍在海上將能“撈”起的北軍兵士都撈上了船,這是由於當時行朝急於了解北邊的情況。尤其是宋瑞和陸秀夫,更是火急火燎,北邊的詳細情形朝廷一直都不了解,否則何至於到最後,朝中上下舉止無措,眾人又落到如此境地?宋瑞又何至於還要假借談判舍身去探敵情?人家“小鬼頭”還知道要知己知彼呢。

    這兩人特別交代劉師勇:能多俘獲的,一定要多俘獲,朝廷現在急需從他們嘴裏了解北朝的情況,那怕僅僅是隻言片語也是好的。

    劉師勇狠歸狠,但軍中要了解對方“虛實”的道理,對他來說還無須過多提醒。故此,北軍落海之人多被弄到了瓊州。但這些人在經杜滸和蘇劉義的審訊之後,就如何處置他們,帝國朝堂出現了分歧。

    東開始一腦門官司的,是如何大展後世“分化瓦解”敵軍的遠圖,這當然是由於他受後世的影響。可當他提出要將這些人中間的北漢軍全放回去時,卻遭到了帝國重臣的反對。

    帝國的重臣們其實明白,小皇帝這是為了收買人心。因為這放人,在曆史上有個著名的例子。唐太宗於貞觀六年十二月巡視京城死牢,縱哪裏的死囚三百九十人回家和親人團聚過年,並和他們約定,來年到期時再趕回京城就刑。這些死囚無任何人監管,卻全都如期趕了回來,沒有一個逃亡,李二皇帝就此全赦免了他們。

    說實話,後人麵對古人,有時候真的應該汗顏。

    但小皇帝提出此議時,帝國實處於一個非常困難的階段,這最重要的就是人力不足,尤其是開礦之人不夠。因為禁軍對新軍械的需求很大,可製作它們要煉鐵,而煉鐵又要先開礦,黃之傑就強烈要求陸秀夫和趙與珞給他增加人手。但都去挖礦了,開荒就要受影響,這又會對糧食的生產不利,因此陸夫子和老趙反對陛下的提議。

    哪個時候帝國新晉的“財政部長”老趙,和小鬼頭說道:“陛下,眼下放人不妥,朝廷現在人手極為不足。臣以為應將這些人弄到昌化去開礦。”

    聽了他的建議,東的嘴都快咧到耳朵根子了。

    老趙啊老趙,還是您老狠,您知道這在後世叫什麽?嘿嘿,這叫戰俘勞動改造。不過衝著這個時代的特點,咱估計您也不是為了改造他們,而是把他們當作了“奴”。

    實際上在這個中古時代,戰俘淪為奴隸是很正常的,因此老趙的這個建議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當時隻有張世傑沒吱聲。

    張世傑的心態其實並不複雜,在他的觀念中,跟著帝國幹的,歡迎,對著幹的,殺。這點我們完全可以從前麵所說的、他對卞彪的態度就可以看出。卞彪跟他共同扶持南朝,他殺牛擺酒款待,勸降,他立刻斷了卞彪的舌,還剮了他。

    可你要張老大“役使”那些俘虜,他心裏又有點講不出來的味道。因為所謂的俘虜,其中頗多張弘範從北方帶來的漢人;這些人中間,甚至還有些是當年張柔的舊部。作為一個北方來人,人性中的鄉土人情,他不可能沒有。更重要的是,他討厭“役使”,因為這使他想起了令他痛恨的北元“驅口”。可他知道這些俘虜實際上原來是帝國的敵人,再加上他現在所處的地位,使他不便多言。

    東那時心裏也猶豫了一下,他實際上並不認可這樣的處理方式,因為北軍水師中實際上絕大部分仍然是宋人。在他看來,在這場爭霸天下的遊戲中,有一個很重要的方麵他必須重視,那就是他要對不同的人群施行區別對待。

    但鑒於當時行朝的境地,東決定還是接受老趙的意見。他歎了口氣說道:“他們,實際上都是我大宋的遺民啊。”

    宋瑞、陸秀夫和趙與珞等人都楞了楞,但張世傑是有點明白小皇帝心中所想的,因為陛下在厓山和他有相應的對話。“為什麽我們這麽多人打不過北兵?恐怕還是我們漢人不團結,我們自己有問題吧?”這句話給張老大的印象實在是太深了。

    東和張世傑說道:“少傅,您親自去曉諭北漢軍,開礦三年之後,願意留下的,享受流求之民待遇,不願意的,放他們回家,朝廷決不食言。至於其他人等,到時朝廷再商議。”

    “臣遵旨。”張老大聽了陛下之言,立時在心裏鬆了一口氣。他當然也明白,製作軍械的活,同樣需要人來幹。

    但東的這個臨時性政策畢竟已經表現出了一些傾向,它帶來的影響是,宋軍在抄掠江南、尤其是翁州大戰中,把北方的戰俘全弄回了瓊州。

    我們不要以為施行了“軍功授田”,宋軍就成了殺人狂,甚至會殺俘。現在的宋軍軍紀,就是不允許這樣做的。

    “軍功授田”在後世,被描述成它把軍士變成了屠夫。如果單獨來看,它的確有這種趨勢,但這並不必然。因為後世軍中“不虐待俘虜”的紀律,在古代也是有雛形的。宋《武經總要》中就有規定:“凡得生口,無問逆順,皆不得輒殺”。而且我們還不能忘了古代典籍中,對很多人有影響的另一句話:“殺俘不祥”。

    但要完全做到這點,除了將俘虜計入戰功外,還需要一些相應的東西,這完全可以在後世共和國的軍隊中找到原因。

    而這個時候,行朝的情況也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現在它的人力資源相對來說已經不那麽缺乏。因為隨著百姓的增加,隻要你給的工錢合理,他們也希望幹點零活,以補貼家用,這就和後世農民出來打工一樣。

    故此,東認為到正式製定帝國相關“國策”的時候了,因為宋軍即將登陸沿海,未來這樣的情況越來越多,帝國必須從現在起就製定相應的規矩。為此,他特意召集朝臣進行了商議。在這個朝會上,他端出了自己早已擬訂的“國策”。

    東認為,無論如何,他是不能拿後世共和國的政策來套用這個時代的,因為此時這裏所發生的,不管從什麽方麵講,都是內外之爭。明初的宋濂為什麽在給朱元璋起草的《討元北伐檄文》中說:“驅除胡虜,恢複中華,立綱陳紀,救濟斯民”?

    北元帝國的人群地位依次是:蒙古人、色目人、北方漢人和南方漢人,這個劃分是按照它所征服的民族順序而來的。他必須、也應該是理所當然地和它對著幹。但他是不會分什麽南方漢人和北方漢人的,在他的眼裏,這些人就全是漢民。

    某偉人曾有這樣一句名言:“凡是敵人反對的,我們就要擁護;凡是敵人擁護的,我們就要反對。”錯了嗎?咱看沒錯。現在的大宋和北元不是在玩什麽哥倆好,這更不是後世共和國所處的時代。

    他下令:“凡是新附軍和北漢軍的軍士,俘獲之後,願意留下的,給地,不願意留下的,一律放人;放走的新附軍將士,每人發龍幣一枚,北漢軍發三枚。其他人等,必須服徭役十年,然後釋放。”而所謂的“服徭役”,實際上就是送他們去開礦和修路。

    既然老趙提出來了,咱就把這個時代的“戰俘勞動改造營”給辦下去。因為當這個時代的蒙古人將統治下的漢民,無論是北人還是南人,都當作賤民時;當他們規定殺一個蒙古人償命,殺回回罰銀八十兩,殺漢人罰交一頭毛驢價錢時,我是玩不了什麽“民族平等”的。

    但東的這個“國策”一提出來,還是引起了爭議。

    新附軍和北漢軍的處置方法,朝臣們其實是理解的,這其實就是宋人之間的事。尤其是在江南新附軍被釋放之後,它所帶來的效果,行朝的重臣都知道。說實話,這些人拖兒帶口地跑來了不少。

    當然老趙有點微詞:“陛下,這花費太大。”放回去就不錯了,還給錢,這事也太好了吧?

    東告訴老趙:“趙愛卿,這值得。以後您一定能見其效果。”兄弟我現在正在對北方之民動手,這個政策正好對症下藥,該實施了。

    但文官和兵部的人對把什麽高麗、探馬赤軍、蒙古人放回去,卻都提出了異議。蘇劉義的督軍司是管人的,戰俘的處理自然主要由他的屬下來擔當。他在兵部就和小皇帝說道:“陛下,新附軍和北漢軍放回去,臣沒有意見,但臣以為將狄夷和韃子放回去不妥,這恐有縱敵之患。”

    東笑了笑,他看了看蘇黑手。“劉義將軍,你知道他們為什麽喜歡屠殺嗎?”

    “我大宋最多時有億兆之民,而他們,不過才區區百萬。在這些人屠殺的背後,實際潛藏著的,是對我大宋深深的恐懼。”

    蘇劉義眼中光一閃。

    “朕不怕他們再來,隻要我禁軍,我大宋之民敢於拿刀,真要殺起來,到底誰殺過誰?”在這個時代,我也隻能做到這些了,這總比你們把漢民世代當驅口、當奴隸強。

    他冷冷地說道:“朕之所以製定此國策,就是要告訴天下人,內外有別。”

    蘇劉義沉聲言道:“臣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