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陣前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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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格與“戍卒”坐在陣前空曠地場地上,周圍沒有其他的人。

    他眯著眼睛打量著那些雖有些忙碌、卻顯然訓練有素的瓊州兵士。這是他第一次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如此近距離地觀察對手。

    這些跑出陣的宋軍軍士沒有攜帶武器,他們在幾個類似於“百戶”之人的率領和指揮下,很快就有條不紊的在兩軍陣前的中央擺了數個長案。案上除置放了筆墨,且邊上還放了一兩個箱子,然後他們就身板筆直地站在哪裏。整個過程足見他們早已對此十分熟悉。

    宋、元兩軍依然列陣相陳,但陣中卻少有聲息,都默默地看著包括史格在內的場中之人。

    一位宋軍將領來到了他們的麵前,“哢”的行了一個史格前所未見的軍禮:“末將張世虎,前來拜見元帥。”

    史格的眼睛再度眯了眯,哪裏麵有光一閃。

    也許他們之間,有些話不僅在此難以說出口,也是無法說出口的啊。

    “何事?”史格有點冷淡。

    張世虎的神情很恭敬:“軍規,軍中派錢,均需按名冊當麵核定。不知將軍能否下令,將軍中名冊予以一用?”

    史格看了看哪些箱子,他抬起了手。

    有幾個他的親兵跑出陣中,隨他們而來的,還有一位北漢軍的將領。

    史格對他們下令:“將軍中名冊取來,給他們一用。”

    北漢軍的將領一楞。

    哪個“戍卒”卻頭也不抬的低聲說道:“這既非降,也非叛,賭約而已。能帶走的,還是帶走吧。”

    北漢軍的將領表情頓時一鬆。

    張世虎則再度行了一個軍禮,然後他向陣前中央的軍士揮了揮手,並轉身走回宋軍軍陣。

    隨著他的手勢,陣前的軍士有人落座,站著的打開了箱子。

    而宋軍的軍陣也動了,他們緩緩後撤,遠遠地離開,隻有一些騎兵還留在原處。

    史格依然在看,他突然發現他手下的兵士變得十分肅然,因為長案後麵的宋軍軍士,不管站著的,還是坐著的,在每一個元兵前來之時,不論其官職大小,均規規矩矩地致以與張世虎同樣的軍禮。在他們麵前,元兵同樣正身抱拳為禮。

    尊重從來就是相互的。一個得不到別人尊重之人,是不太會尊重對方的。反之,別人尊重你,你可以不尊重別人,那麽以後,你是不是同樣也應該被別人所漠視?

    史格的心中有著微顫,他輕聲問道:“瓊州的軍中,都是這樣?”

    “是的。有人說,這是軍中的對等。”

    “戍卒”的眼神有點迷離。這樣一支軍隊如何出現的,他很清楚。

    “此人是誰?”

    沒有回答。

    史格看著前方,他的語氣開始變淡。

    “閣下並非常人,理當軍前有名。”

    史格是明白的,他縱馬來回三次,而每一次對方都能在毫發之間避開了他的招數,並在最後一次動了他的馬,這樣的人,怎麽會是一般人?

    更何況他還感覺到,恐怕哪個過去傳聞中的張家後生所行的禮,也並非全是為著他,而是還有著邊上的這個“戍卒”。

    “戍卒”黯然:“在下的名字早已忘了。”

    他長長地歎了口氣,又接著說道:“將軍不必為剛才的失手掛懷,你並未盡全力,否則,在下未必能坐在這裏。再說,在下也有些取巧。”

    更快的速度讓人無措,更高的高度則給人以壓迫感,而更大的體形帶來的是難以阻擋的畏懼,這也許就是騎兵給步兵所帶來的壓力。但是,假如有人能克服這些,騎者實際上被局限在了馬背上,但他卻可能更靈活。畢竟這不是兩軍相搏。

    史格沉默。

    好一會,他才又淡淡地應道:“你也並非是想殺我。”

    如果後人要講馬上的武功,實際上宋以前,有一個人應該被注意。因為他的本領是在正史上有記載的,而且描述的比較多點,那就是隋末唐初的名將尉遲敬德。

    尉遲敬德極善馬槊這個兵器,不僅善用,還善於躲避。每次他單騎闖陣,對方的槊一起刺來,總是傷不了他,而且他還能奪了對方的槊,再刺回去。

    李世民的弟弟、齊王李元吉也善馬槊,聽說後並不以為然,就想親自和尉遲敬德比試一下。他讓人去掉槊刃,雙方僅用槊杆相刺。

    敬德曰:“縱使加刃,終不能傷。請勿除之,敬德槊謹當卻刃。”元吉竟不能中。太宗問曰:“奪槊、避槊,何者難易?”對曰:“奪槊難。”乃命敬德奪元吉槊。元吉執槊躍馬,誌在刺之,敬德俄頃三奪其槊。元吉素驍勇,雖相歎異,甚以為恥。

    尉遲敬德說:“即使齊王你有刃,也傷不了我。請齊王不必去刃,在下將槊刃去掉。”在隨後的相鬥中,李元吉卻總是刺不中他。

    可能李元吉有點不識相,還要相鬥,李世民就不高興了。他問尉遲敬德:“奪槊、避槊,哪個難?”

    尉遲敬德回道:“奪槊難。”

    於是李世民就讓尉遲敬德把李元吉的槊給奪了。

    李元吉也確實是有點過,他縱馬持槊,一心想要刺中對手。但尉遲敬德一會的工夫就奪了他三次槊。

    李元吉向來自許驍勇,這番比試後,雖表麵上讚歎驚異,實際上內心以為奇恥大辱。他後來幫著他大哥李建成和二哥李世民做對,********要整死李二,怕也是有點這個原因。

    尉遲敬德的本領無疑是很高的,他應當還具有後人所說的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但是,當他遇到真正的高手,比如秦瓊時,肯定就絕不可能像對付李元吉那樣。李元吉的這個“驍勇”其實很有水分,他在玄武門之變中,射李世民三次都沒射中,本身更不是什麽出入疆場之士。

    史格非常清楚,真正的馬上鬥將,是一種對武士的極大考驗。雙方在高速奔馳的馬上對衝,勇勝怯,強汰弱,勝者過去,負者倒下,這個過程既無花哨,也沒給雙方留下什麽餘地。所以史書上隻能簡單地“馳斬其首而還”,因為太快了。除非其中的一人,是世所罕見的、傳說中的絕頂高手。

    如此凶險的生死相搏,這個“戍卒”怎麽會用這樣一根棍子?

    史格同樣不認為這個“戍卒”不精於馬戰之術,相反,在他的看法裏麵,對方在急馳的戰馬前,每一次閃避均如此恰到好處,除了他自身超人的本領,也必然對戰馬和馬上戰術非常了解。

    事實上,史格早就反複琢磨了哪份戰書,他已經認為其中用心可疑,隻不過“戍卒”的棄馬步戰,**去刃改為棍,從一定程度上證實了他的判斷而已。

    “閣下似乎並非軍中之人,且更看重的,怕是貴主的再次決勝吧?”

    史格盯著這個所謂的“戍卒”。

    真正的馬上鬥將,你死我活之後,還怎麽來個二次決勝?他贏了,遠走高飛。輸了,命怕都難保住,還怎麽決?史格很難想象這個世上、有能在馬戰中將他活捉之人。這場所謂的“鬥將”,怕是從一開始,就味道不對?

    再說,他已經從這個“戍卒”的身上看出和宋軍的軍士、包括張世虎完全不同的做派。

    聽了他的話,“戍卒”沒有言語,因為他在回想瓊州皇宮裏發生的一切。

    當他開口允諾要將史格擒來之後,某人先怔怔地追問:“真的能贏?”

    “臣自保當有餘。”

    某人立刻就瘋狂地在屋子裏亂竄起來:“好,好,好,能平就好,咱們沒吃虧。朕要親去陣前,為你壓陣。”

    鬥將,俺內牛滿麵、千年才等一回的鬥將啊。

    “臣不敢,太後怪罪下來,臣吃罪不起。”

    某人再怔曰:“朕可悄悄前往,再悄悄地回來。”

    “臣不敢。陛下龍體,不可輕涉險地。否則,臣隻能抗旨。”“戍卒”堅持。

    某人再度瘋狂地在屋子裏亂竄,口中一個勁地念叨兩個字:杯具。

    總算瘋勁過去後,他才癱在哪裏說道:“罷了,罷了,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哪怕貴為天子,他也是不例外的。”

    “吉安,史格並非常人,要想讓他同意鬥將,光形勢所迫還不夠,必須理由要充分,其次,要讓他覺得不怎麽吃虧,這個第三,還要讓他有退路可想。所以朕覺得……”

    “戍卒”晃了晃腦袋,一個鬥將,你都弄出那麽多名堂出來,也難怪大臣們暗地裏說你狡詐啊。

    史格依然盯著“戍卒”,“戍卒”轉過臉來看了他一眼。

    “將軍難道不想再次決勝?”

    史格再度沉默。

    良久,他才又言道:“說實話,在下非常好奇。”

    是的,這場所謂的決鬥,不僅包含了文、武兩場,而且這最後的一場,是一個帝王親自和他決勝,史格他怎麽會不好奇呢?

    但是,一旦某個人有了好奇心,他就必然會被分神,在決鬥中也就達不到專心如一,更不要談什麽無人無我、無色無相的境界了。

    “戍卒”這時候還遠沒有達到他以後的境界,他的傷又還沒有完全恢複,就算他自己有把握,為提高成功係數,某鳥人也沒少暗算史格,史格又豈能不吃虧?

    “戍卒”的臉上也露出了期待:“在下也很好奇。”

    史格微微一怔。

    一個能讓這位在他眼中神秘高手好奇的,又會是什麽樣的決鬥?

    史格又無語了很是一會。也許他心中的期待也更重了。

    隻不過在看了看這個將自己藏得緊緊的“戍卒”之後,他心尤不甘地諷道:“昔人有言,大隱隱於朝,中隱隱於市,小隱隱於野。”

    “戍卒”呆呆地望著遠處。

    “這個世上,有人就是想隱,他也隱不住。”

    在史格不解的目光中,他更喃喃地低聲語道:“而且他總會從一些不起眼的事情當中,看出一些別人看不到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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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覺過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