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0七章 逆天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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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和張弘正於景炎十年初,所再度發生的“衝突”,實際上絕對是不可避免的。它的爆發也就是早晚的事,頂多就是表現的不同。
從東這方麵來看,他到這個時代所做的一切,開始肯定是為了生存。因為亡國之君的下場,後世沒有多少人不知道。
但隨後,這個廢才自然是野心膨脹,想一統天下,打造新的帝國。當然,按他自己的話來講,這不過就是“玩一把”。
後世之人,隻要有同樣的機會,他有相同的想法都是可以理解的。
既然如此,這家夥做事的出發點,就必須是整個天下。
而張弘正等人不是帝王,就算他們有時也會從整個北元帝國的角度考慮問題,可其著眼點,仍然更多的是從自己的家族。
這同樣也有這個時代的必然性,因為這些世家在北元的統治下,要想維護自己的家族,保持家族在朝中的地位,就不得不這樣做。
後世之人可以指責他們“依附強者”,甚至“攀龍附鳳”,但也應承認,他們這些人真正目的,主要還是為了家族。
然而,雙方就此不可避免地就會出現衝突,並且一定是利益上的。
這是由於,即便沒有戰場上的敵對,東也沒有刻意地對付他們這些北元的軍功世家,可在他的主導下,宋帝國所實施的部分戰時政策,已經在開始動搖這些世家的根基。
在農業經濟中,土地是財富的主要代表,但最重要的,是辛勤勞作的百姓。任何人隻要憑此兩點來推斷,都應該能夠認識到,一旦百姓被分配土地的政策所吸引,那麽,不僅是北元,就是這些軍功世家的立身基礎,也不可避免地受到破壞。
此時的張弘正和史格的確可能還不清楚,杜滸等人在不斷地將北方的流民百姓引到南方來。但是,蘇劉義和督軍司的人,卻在眼麵前就挖他們的牆角。
在東的授意下,督軍司的人不僅給北漢軍軍士們錢,同時還用分給土地來“誘拐”對方。這種做法用後世的話講,實際上就是在明目張膽地“挖人”。
帝王和官員離不開百姓,世家難道就兩樣?沒有下麵的百姓,他們憑什麽維係龐大的家族?
也許我們可以換一種角度來描述雙方的這種關係。
東有沒有拉攏這些世家之人?有,但頂多就一點點。
這一是他保全了張弘正和史格的性命,二就是利用了一些仍然朦朦朧朧的民族意識來拉近彼此的距離。因為在這個時代,他既不能用什麽國家大義來指責別人,眼前也無法給別人什麽許諾。他自己都仍然困在一個島上,空頭支票的許諾有何用?
相反,由於雙方更直接的在戰場上敵對,他不僅在軍事對張、史兩家造成了打擊,而且在經濟上,還撬了別人的根基。
一旦出現這種情況,“弘一道長”的惱怒,也真的不能說毫無緣由。
更何況今天東的所言,不僅潛藏著指責別人為虎作倀之意,他的“高論”,還明明白白地告訴別人,在這場爭霸天下的遊戲中,他還將怎麽做。那麽,挖牆角的事是不是以後總是存在?
事實上,由於所站的角度不同,東當時的確還並沒有認識到,他給別人帶來的壓力已經開始顯露。
但是,即便有壓力,張弘正等人也絕不會就憑幾句話而屈服。
世家在亂世當中,其實就是在夾縫中求存。這種多麵的搖擺性,本身就決定了他們隻會依附於強者,他們根本不會輕易地轉身投靠。
更直白點,張弘正和史格,現在不過就是以個人的身份在應付東。而張弘範之所以將他的弟弟從家族中“抹掉”,部分的原因也正在此。
東是“陰險”滴,這個後世的廢才當然不會相信僅憑三兩句忽悠就能將對方搞定。他的目的,從根本上來說,還是將來。可他也知道,衝著世家的特性,他必須始終保持強者的風範,所以在言辭上,有時候他絕不肯相讓。
隻不過他這個驚人的“逆天”大餅砸下來之後,“弘一道長”是真的被砸了個不輕。
因為按“弘一道長”原先所理解的,哪個可惡小子所說的複國,絕對就是複他原來的江南之地。那麽以今日來看,這小子還真有可能會實現。這就讓他對張弘範生前所推斷的,“對方從一開始就在投機取巧”,深信不疑。
很多的人都是這樣,一旦發現自己吃虧了,心中的哪個不舒服,也不比被貓抓了幾下好多少。
可東今天的所言表明,他的野心絕不僅限於此,他所要做的事,不敢說難於上青天,但在“弘一道長”眼中,難度也實在太大了。這讓他有點發熱的腦袋,當場就像被澆了盆冰水。
而東的“逆天”兩字再冒出來,張弘正簡直搞不清楚是自己瘋了還是對方瘋了。
明明知道是“逆天”,對方還敢打這個賭,這個小兒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在楞了好半天之後,他本來想說的“你果真認為自己能逆天?”在嘴裏略微一停,卻變成了“你憑什麽認為自己能逆天?”
東已變得冷淡:“張將軍,你先告訴朕,你還敢賭嗎?”
“弘一道長”死死地盯著對方,東和他對視。
空氣中有著絲絲的緊張。現在,這已是一個雙方徹底都沒有退路的賭局了。
吉安和張德均沒有說話。當初朝廷的大佬們在,他們都說不出什麽,這兩人就更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在一段令人壓抑的沉默之後,“弘一道長”一字一句的慢慢說道:“在下一定會和陛下賭下去,而且願在此立字為證,你贏了,無論你讓在下做什麽,在下絕不食言。”
東點了點頭:“很好。朕無須你立字據,但朕也絕不會食言。”
“張將軍,記住朕過去說過的話。現在我們打不過你們,但十年、二十年以後,那不見得。如果你還想知道真正的原因,隻要你能將哪幾個問題的答案找到,自然就會明白。”
說完,他轉向他的殿前將軍。
“張德將軍,給張將軍一個銅牌,他以後可以在任何時候到瓊州來,也可以隨時看望史將軍等人。”
張德楞了楞:“末將遵旨。”
“弘一道長”一言不發,躬身一禮之後,轉身離去。
當張弘正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吉安和張德立刻轉過臉來看向了陛下,他們今天是真的被陛下的“高論”給徹底撼暈了。
因為,哪怕他們再沒多少學問,以陛下前麵的兩個見解,僅從一個武夫的角度來看,如果把“運”視作對手的弱點,“八字之策”看為對方使出的招數,那麽,利用對手的弱點,破掉對方的招數,擊敗對手就完全可能,這讓他們的心中,信心大振。
況且就是在他們這兩個當事人的心中,同樣也認為,陛下原先和張弘正賭的,就是複江南故地,因為這絕對不是說不過去。而目前所有知情的禁軍將領都已認為,這個目標並不是遙不可及之事。可他們絕沒有想到,陛下賭的目標如此之大。
然而,使他們最“受傷”的,卻是陛下的“逆天”之言。
在這個時代,一旦想到了要“逆天”,它對一般人的自信心,打擊就實在是太大了。
東靜靜地站在哪裏,他的嘴角慢慢地露出了一點笑意。他是知道身邊這兩人想法的。
他問道:“吉安,張德將軍,你們是不是覺得,王師北定中原,真的就是在逆天?”
吉安和張德震驚。
所有的話都是從陛下嘴裏講出來的,現在他竟然又這樣問,這裏麵到底有什麽玄機?他們根本無法回答。
“這個天下,的確此時還沒人能做到‘以南統北’,但這,並不是說我等就做不到,而且就算朕做不到,也不等於別人做不到。”
“以北統南”這個概念,實際上是東從黃易的《大唐雙龍傳》裏看來的。
如果我們將這個大一統的帝國曆史,上半闕看作是秦漢隋唐;那它的下半闕,則是宋元明清。
“以北統南”其實相當精確地表述了、整個帝國爭霸天下曆史中的一種現象,尤其是自宋以前,可以說是百分之百的準確。可是,距此還不到百年的大明朱元璋、卻做到“以南統北”。他的這個特例,已經說明了很多事,但東卻無法向身邊的這兩人進行講述。他能忽悠的,還是過去。
“更何況,就是從過往的曆史來看,至少也曾有兩個人,接近於實現這個目標。”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影子和殿前將軍。
吉安和張德都楞楞地看著他。
“昔日南朝宋武帝劉裕,不僅實施了北伐,並且拿下了關中。”
劉裕是在東晉義熙十二年,即公元四一六年,誓師北伐,並於第二年攻占了長安。
“至於第二個人,就是本朝的嶽武穆。”
武穆已經發出了“直搗黃龍,與諸君痛飲”的豪言,但麵對著大好的形勢,他卻功虧一簣。
兄弟我還知道,實際上後世還有一個北伐,本也應一舉成功,卻同樣再度夭折。
究竟什麽原因?
“吉安,張德,朕一直為他們覺得遺憾。但在朕看來,他們沒能建立不世之勳、乃至功虧一簣的原因,才是帝國所有人真正要汲取的。”
沒有管另兩人震驚的眼神,帝國的陛下向殿外走去。但在他的身後,還飄下一句:
“天下大勢,浩浩蕩蕩,順之則昌,逆之則亡。這個勢,就看我等怎麽造了。”
東已經變得越來越邪惡,這是由於他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深深地陷入政治的旋渦。而政治,後世無數的人早已斷言,它是醜陋的。
但是,如果政治是醜陋的,它也不過是人類社會醜陋的另一個表現。因為所謂的政治,不過就是“權益”的訴求。而且它自人類社會產生以來,就一直都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