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章 荊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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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左大向陛下“諫言”之時,張世傑和茅湘均目有嘉許。

    陛下能夠親臨前方(當然這不是第一次,而且他一直是可以理解的微服前來、從不大張旗鼓),已經是先帝所無法比擬,對軍中士氣的提升更難以估量。但他竟然還想“駕臨”江陵,這就是所有人都不敢答應的了。

    因為江陵地處江北,更靠前敵,萬一出現閃失,這裏麵牽涉的幹係太大,大到了所有人都無法承受。你沒見當初在翁州,文天祥、劉師勇和蘇劉義堅決反對他到定海?

    所以,必須堵回去他某些“膽大包天”的念頭。

    而東之所以親臨鄂州,一是他認為,時至今日,自己理應盡可能多看望前方的將士,以鼓舞軍中的士氣。

    跑點路到軍中鼓舞士氣,其實真的是應該的。澶州盟前,宋真宗在寇準的逼迫下,僅僅是到了城門樓上,宋軍士氣都大振。現在換成了咱,咱當然應該比他強。

    “(宋真宗)既至,登北城門樓,張黃龍旂,諸軍皆呼萬歲,聲聞數十裏,氣勢百倍。”

    瞧瞧這效果,咱怎麽能不親臨軍中?

    更何況兄弟我還把這當成了一次尋古旅遊,後世的古跡哪有眼下真實。隻不過杯具啊,咱的這個“懷舊之旅”還是被敗壞了。

    至於最重要的原因,是他認為,在文天祥已定雲貴、入四川,蘇劉義又拿下揚州的情況下,該向張世傑、左大、以及江淮軍的眾將親自交代有些事情了。因為在這一年的下半年,他同樣也收到過好幾次張世傑關於出兵襄陽的奏請。

    這裏麵的事情是這樣的:

    揚州和鎮江也就是一江之隔,而且它還連接著江南運河,這個地理條件本就有利於發揮宋軍水陸聯合攻擊特長。再加上蘇劉義和淩震兩人又是新官上任,務要當著所有人的麵做到首戰告捷,所以,在經過精心的準備後,他們一戰而定揚州。

    但也恰恰是他們於揚州所在的淮東地區得手,讓荊湖都督府的眾人愈發坐不住了。

    這是由於,整個景炎十四年,宋軍在長江的上遊和下遊地區都采取了較大的行動,並進行了拓展。可中部的荊湖地區,與此同時卻毫無動靜,這則顯得有點引人注目的無所作為了。

    事實上,在宋軍現有的五個都督府中,以江淮軍為主力的荊湖都督府實力是最強的,就是從兵力上看,它也並不比東南都督府少。

    蘇劉義在東南大肆擴軍,荊湖都督府更沒閑著。江淮軍早在荊湖南路的戰事中,收編的降兵就很多。

    況且在荊襄地區的襄陽、江陵和鄂州三個至關重要的要點當中,他們已經拿下了兩個,再加上水師,實際上已具有了直接進攻襄陽的實力。

    所以,它這裏的平靜,就顯得有些令人費解。

    當東南都督府對兵部尚書文天祥領兵西進的行動實施了“策應”之後,得報的左大曾建言張世傑:“總使,文相西進,禁軍各部均已動手,我荊湖都督府置身事外實在不妥。”

    就是江淮軍的其他將領中也不乏像他這樣的“躁動”之人。

    左悍將晉升為荊湖都督府都督,他手下的人馬早已不是當年。而江淮軍的各部,該擴編的擴編、將領該論功升職的升職。他們不僅想建功立業,更像蘇劉義的東南都督府一樣,有點按捺不住。

    軍中從來就不缺“好戰分子”,並且越是麵對強敵、尤其是外來之敵,這種“好戰”就越不是什麽錯。不“好戰”才有問題。

    但張世傑卻對他們的建議不置可否。

    張老大雖然坐鎮鄂州前線,可他參謀院總使的身份,已經決定了他比其他人知道更多、也更核心的機密。

    蘇劉義東進之前,帝國陛下在下發任命左大為荊湖都督府都督詔書的同時,就曾附給他一封密信。在這封信中,陛下告訴他:

    ……

    “襄陽本為荊湖要地,據軍情司所報,北朝駐有重兵,眼下暫不宜攻取。待朕與參謀院商議之後,再行定奪。”

    “文相和參謀院已在擬定禁軍以後、包括北進中原的總體計劃,請少傅務必先鞏固、強化對已占荊湖之地的全麵控製,以整軍備戰為要務,靜觀其變。”

    ……

    看了這封信,張世傑立刻心領神會。

    複國的大業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已經不是想不想玩大點的事情,而是以後怎樣玩的問題了。

    因此,他立刻與左大等人重新商議擬定,由他和左大分別坐鎮鄂州和江陵,水師主力進駐居間的嶽州(後世的嶽陽),控製長江中部水道,以便於對兩地的增援。同時各部嚴加整訓,積極備戰。

    張老大所擔的職責,有些事情就是再機密,也應該先告訴他,而且他也絕對是朝廷坐鎮鄂州的最佳人選,他、包括左大等人,過去鏖戰的地方主要是荊湖地區,現在把他們再放到哪裏,好多情況更熟悉。

    然而,張世傑私下裏也對陛下密信中的另外一句話琢磨了很長時間,因為這句話的旨意,是要江淮軍暫時放棄奪取襄陽的行動。那麽,這個狡詐的陛下和參謀院的那幫人到底在策劃什麽樣的大計呢?

    在等待中,張世傑等來了宋瑞領軍西進的消息,隨後,他又得到了蘇劉義奪取了揚州的軍中通報。看到這些消息,再參照著地圖,有些事情他已經了然於胸。

    因為憑他現在的視野,盡管身在前方,不清楚更多的內情,可他也完全能看得出,以荊湖地區為核心,宋軍正進行“兩翼擴張”。在這個計劃當中,荊湖都督府的作用就是威懾。

    張世傑明白,到了今日,任何人都不可能忽視愈來愈強大的江淮軍。有江淮軍在荊湖地區“鎮著”,對方在襄陽地區的重兵就不能、或不敢“亂動”,這就減輕了上、下遊宋軍可能應對的壓力。

    張老大這個軍中的老手,隻要搬掉過去壓在他心中的張弘範這個“大石”,他是能夠進入一個更高層次的。

    這就像我們每個人,在一生當中總有那麽幾道“坎”,過了,再上一個台階;沒有過,多多少少會陷入某種停滯。

    當然,這樣說,也並不意味著張世傑就已經能夠猜測到陛下一些更大或更遠的打算。因為有些東西的確是自身見識、或時代限製所造成的。

    在這點上,行朝所有的人當中,也真的還無人能比得上那個狡詐之徒。這同樣也是沒有辦法,畢竟許多信息某人是“生來具有”。

    張世傑對很多事情的清楚,是他在聽了左大等人的建言之後,當場不露神色的主要原因之一。但從“協同”的角度上考慮,他事後還是上書陛下,請旨讓荊湖都督府采取一些行動,以策應宋瑞的西進。

    其結果就是,“聖旨”沒請來,某人的“聖駕”卻光臨。

    當下,帝國陛下在左大說完之後擺了擺手,並示意他坐下,然後和眾人說道:

    “少傅,左將軍,諸位將軍,朝廷複國江南,江淮軍的眾將士均居功至偉。”

    張世傑一點都沒有遲疑。

    “陛下褒獎,臣等汗顏。臣與江淮軍的眾將士理應報效陛下,報效朝廷。”

    他更接著把自己的恭維送上:

    “陛下之遠略,實為他人所難以企及。”

    這個張老大可不完全是吹捧之言。因為像他這樣的老手要比任何人都明白,一個清晰、明確、可行的戰略計劃,對於整個禁軍的重要性。而這,不僅是他自己,甚至是行朝所有的人都共同缺乏的。

    換句話講,今日行朝的眾人能複國江南,一步步走來,這裏麵某人所起的作用,他和茅湘都心知肚明。

    隨著他話語聲,左大以下的眾將眼中均露出了敬服之意。

    軍中、尤其是戰時的軍中,從來就不和你玩虛的,誰能領著他們打勝仗,他們就服誰。這裏麵真沒有多少道理可講,因為戰場上“搏”的,也可以說是“生存機會”。

    “勝”,意味著所有人更多的生存機會,而“敗”,則意味著生存機會的喪失。這是由不得什麽虛言來說話的。

    東當然現在已完全上道,他再度擺了擺手:

    “少傅,真正的功勞還是要記在您和眾將士的身上。”

    隨即他岔開了這個話題,笑著說道:

    “不過,少傅,朕也知道,江淮軍的將士們已經有點急不可耐了。”

    張世傑對麵的茅湘雖然始終一言不發,但他知道,這才是今日真正的主題,也是陛下親臨鄂州、並一直等左大到來才召集眾人的真正目的。

    陛下在笑言,但張世傑可不會把這當玩笑話,他迅速回道:

    “陛下,昔日嶽王曾有言:荊襄六郡為恢複中原基本。自拿下荊湖南路、掌控荊江南岸、奪取江陵之後,臣等始終在謀取襄樊。時至今日,為實現陛下收複我大宋故土的遠圖,臣以為,荊湖都督府已可實施奪取襄陽的計劃。”

    盡管張世傑明白陛下和參謀院的打算,可他從某種角度上也希望江淮軍能有所行動,因為當其它幾個都督府全在動手,甚至是東南都督府也在策應宋瑞西進之際,身為軍中絕對主力的江淮軍卻鮮有動靜,這就顯得過於置身事外的紮眼了。

    再說,連續的勝利,自身實力的增強,也讓他和左大等人愈加有底氣。所以,他們屢屢上書,請求出兵。

    但他們那個狡詐的“陛下”,至少暫時是不會做這樣考慮的。

    聽了張老大的話,東微微笑道:

    “少傅,左將軍,諸位將軍,其實江淮軍的不動,在朕和參謀院看來,已經是最大的動了。”

    左大怔了怔,就是其他人同樣如此。不過他們的張老大眼睛立時就眯了眯,茅湘則始終神色不變。

    “動”與“靜”也是相對的、或要結合的,因為有時候就是這個“靜”,才讓對方不知道你會往哪“動”、或怎樣“動”,其結果導致等待的對方也不敢“亂動”,由此形成了實際上的“牽製”。

    帝國那個狡詐的陛下,臉上的笑容此時真的顯得有點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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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想到還要寫一章,羅嗦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