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章 再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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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前麵說過的,東這個人其實並不太在意朝廷官員隊伍的擴大,至少是合理的擴大。
漢製的確簡單,不過它建立在更簡單的社會生產和分工基礎上。當古代的中國社會發展後,這種簡單已無法適應朝廷管理天下的需要,所以才會出現“三省六部”製。
宋代存在的主要問題,後世所公認的是:它在唐製的基礎上,又設立了許多的官職,這就造成了朝廷中不僅機構和官員越來越多,且官職紊亂、讓官員無所適從。比如《宋史》中的評價就是:“居其官不知其職者,十常八九。”
所以,認為應當進行調整或裁撤的,並不僅僅是東,還包括了很多行朝的大臣,比如陸秀夫和文天祥等人。
但行朝在景炎五年的改製中,除了恢複了漢製中的丞相主掌朝政、采用了郡縣製之外,對後來產生重要影響的另一個舉措,就是取消了“中書”和“門下”兩省。
實際上,自唐代的後期,原先“三省”中的中書、門下兩省,就已經開始名存實亡。
元代以“中書省”掌國政,它的“中書省”其實就是過去的“尚書省”。而所謂的“尚書省”,則隨著忽必烈等人的性子,想設就設,想撤就撤。“門下省”甚至直接沒了。
明代朱元璋開始時模仿元朝也設立了中書省,但在胡惟庸一案後,他不僅取消了中書省、甚至連丞相也不設,隻保留了各部尚書之職。到了明仁宗時期,才開始逐步確立“內閣首輔製”。
至於宋代,雖保留了“中書”和“門下”兩省,可基本上隻能算是擺設了。
東曾經對此也琢磨過,他得出的結論是:“中書”、“門下”兩省的消亡,除了有很多帝王喜歡獨攬大權這個因素外,也是與隋唐“中書省掌製令決策,門下省掌審議封駁,尚書省掌執行”的這種設計,所存在的某種缺陷有關的。
因為朝廷的“製令決策”,應從治理天下時實際麵對的問題和需要出發,而真正對各地情況比較了解的,反而是負責具體執行的“尚書省”。
尚書省的下麵不僅有六部、二十四司,還有各州、縣的官員,他們顯然比高踞朝堂之上的“中書”和“門下”兩省,對各地的情況要更了解。
故此,“製令決策”的真正需求,來自“尚書省”;如何“製令決策”、或者說“令”和“策”的具體內容,也應由它來提出。
這樣來看,“中書省”就的確沒有了存在的必要。
同樣的道理,“門下省”對於“製令決策”的“審議封駁”,其原本主要出於這樣兩個目的:
一是為了防止帝王決策有誤;
二是對“製令決策”中的相關內容進行審核。
它們原本確實非常必要。因為就算是英明神武的李世民,他也不敢說對大唐帝國所有的事都了解,客觀上需要有人來協助和把關。
但問題是,“門下省”的這個“審議封駁”,也要求必須了解各地的實情。不了解實情肯定無法進行有效、合理的審議。
可“門下省”同樣沒有尚書省了解情況。如果帝王問起,相對來說,還是尚書省的官員能說得更明白;尤其是遇到新情況、新問題的時候。
這就是“中書”和“門下”兩省逐漸衰落的最重要原因之一。
東並不否認過去“門下省”職能上的必要性,因為這體現了一種更嚴謹的治國理念。隻不過他把目標轉到了“禦史台”。
在他看來,隻要恢複秦製中的“監郡禦史”,朝廷中就能多了一個獨立了解下情的渠道。
各郡的“監郡禦史”自樣能了解當地的情況,隻要對他們提出要求、且所反饋回來的信息足夠,就可以讓朝廷的禦史台了解到各地的實情。這樣,禦史台就有了對朝廷的“製令決策”進行“審議封駁”的資格。換句話講,就是它完全可以承擔過去門下省的職能。
正是出於這種考慮,所以他才授意夏士林重建禦史台,使之獨立於朝政之外,且將其垂直延伸到各郡、縣。
在東的評估中,朝廷的刑部和大理寺也需要進行改動。
這是由於,刑部過去所掌管的,既有“追命奸盜”,又有刑法、獄訟、赦宥等等之類的事。它存在的問題,用後世的話來說,就是“執法權與審判權不分。”
而朝廷大理寺的職能中,也有“斷案”、“治獄”權。這就出現了一定的重複。
此外,即便是後世的中國人,也大多知道“縣太爺斷案”這回事。但這個事,它實際說明了另一個事實:中國古代的“父母官”在地方上的權力很大,基本上集當地的治理權和司法審判權於一身。
因此,東就對刑部和大理寺的職責重新進行了一個劃分。
他覺得,刑部完全可以重新定義為一個治安部門,其職能應更明確地集中到維持大宋的民間治安上來。
而大理寺則可以視作是這個時代的最高法院。將來可以通過它,在各郡、縣都設立一個“判院”,由大理寺直接派人擔任“判事官”。這樣,就能夠很方便地建立起大宋的三級審判製度。
……
不過他的這個“文稿”交到吏部後,就真的讓趙樵內心裏揣揣了。
因為在這個文稿上還有這樣幾句話:“刑部及各地屬下,今後隻負責擒盜捉賊,判案則交給各地判事院和大理寺。判事院和大理寺不涉政事與各地治事,隻掌判案。判事官判案,隻依據大宋律法。”
“禦史台禦史中丞、大理寺寺正,其位在丞相之下,但高於尚書。”
在趙樵的眼裏,如此一來,朝廷就等於是形成了新的“三公”。
有了“新的三公”也並沒有,問題是現在的禦史中丞是楊亮節,讓他成為“三公”之一,趙樵從心底裏就不舒服。
趙樵為官,其實和蘇景瞻一樣,走的是科舉考試的正經仕途之路。而楊亮節是因楊淑妃的緣故,由恩蔭製才進入的朝廷。這裏麵的不同,是他們這些人始終不太看得起楊亮節這個國戚的主要原因之一。
過去楊亮節仗著自己是國戚喜歡攬權,可經曆了賈似道擅權誤國一事後,所有人就都對他產生了一種警惕。故此後來行朝中的人共同將他擠出了朝堂。
等老楊又出了“賣糧資敵”一事,趙樵等人就愈加對他鄙視。
現在竟然要讓他成為“三公”,且位居朝廷眾位尚書之上,這就讓趙樵不得不懷疑,當初某人讓他的“閉門思過”,是不是在弄“薄懲厚賜”的把戲。
當然,趙樵也不是不知道,禦史台現在真正掌事的是夏士林。可不問清楚,他內心裏總覺得像有個東西堵在那裏,所以他又跑來見了陸秀夫。
當下,陸秀夫終於放下了文稿,輕歎道:“為了朝廷的官製,說陛下殫精竭慮並不為過。”
盡管這些書稿中的內容陸秀夫早已經看過,但再看之後他仍然覺得,姑且不論可行與否,僅僅是拿出這麽一個朝廷框架的大綱,說這人是天縱英才也不為過。
不過他真的是太抬舉某人,因為很多東西某人也不過是借鑒的後世。
他看了一眼有點耐不住趙樵,輕聲說道:“你難道現在還不清楚,禦史中丞這個位子,終究是夏士林的。現今朝廷中也隻有他,才有這個資格。”
聽了他所言,趙樵怔了怔。他知道自己還是急了點。
趙樵自然也不是不清楚這樣一個事實:雖然由於楊淑妃的緣故,楊亮節也進入了朝堂,但臨安陷落之前,夏士林就曾是朝廷的刑部尚書、及簽書樞密院事。那時候的他,在朝中地位不僅比楊亮節、甚至是比他趙樵還要高。
夏士林是行朝之中少有的至今仍“沒有”得到重用的人之一,但他真的比很多人都有資格來擔任將來的禦史中丞之位。
陸秀夫當然知道趙樵跑來想說的是什麽。
原先他也有點奇怪,何以像夏士林這樣的行朝元老竟然沒有得到重用,還屈居於楊亮節之下?
隻不過經曆了當初文天祥為相一事後,他已經知道,有些事還要再耐心地等待。而且他也不是心中就沒有絲毫的預感。
當楊亮節閉門思過、夏士林領著禦史台的人開始忙碌時,他頓時了然於胸了。至少他非常清楚一點:在楊亮節手上,新的禦史台不可能成型。
陸秀夫對禦史中丞將來僅次於丞相的提法,並無任何的抵觸情緒。畢竟當初漢製中的三公之一就是禦史大夫。
他感興趣的是某人將過去的大理寺也拔到和禦史台同樣的高度。在這件事上,他曾從某人的嘴裏聽到這樣的說辭:
“老師,斷案需要對朝廷的律法非常了解,但不是沒一個縣令、郡守都能夠做到這點。這就在很多時候,於他們治地容易出現判案不公,更不用說有些官員還從中收受賄賂。想要改善這種情況,最好就是將治權和判案權分開,在各郡縣單獨設立判院,派去專門的判案官,由他們來斷案。”
“如果有人對判案官的所判不服,應當允許他們到上一級、即郡判院要求複審。極刑則一律要經大理寺複核。這樣就應當能夠改善過去的情況。”
……
在陸秀夫的看法中,這就是一種新的分權。隻不過此時他嘴裏說出來的,卻是另一件事。
“你知道陛下心目中的大理寺寺正,是何人嗎?”他向趙樵問道。
聽到他詢問,趙樵微微點了點頭。
這時候,他們的內心都出現了一個人的名字,那就是徐宗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