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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晚收工之後，徐源主動請宋顏吃宵夜，中間討論到劇情的時候不免又感歎，“你嚇死我了，真的。”
    分明知道是演戲，但當宋顏紅著眼睛，滿臉是淚的看著自己的時候，徐源還是有種心神俱顫的感覺，就好像自己真的是個負心薄幸的混蛋。
    宋顏嘿嘿一笑，挑眉道，“這就嚇死了？哼哼，趕明兒還有呢。”
    拍攝已經基本結束，除了他們三五個主要演員外，其他的演員們都已經6續離開，就連工作人員也走了不少，昔日熙熙攘攘的大宅子，竟也顯出幾分落寞來。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明天將會是《高門大戶》拍攝的最後一天。
    肅平之所以擔心女主角被人黑不是沒道理的，因為昨天補拍的戲份並不是重點，真正的重頭戲還是明天那幾場。
    在公婆率先答應將孩子接到宋顏身邊撫養後，她並沒有就此停止，反而頗有些咄咄逼人的看向徐源，麵無表情的說，“將孩子養在正房太太名下本就是老規矩，我想說的是，將那個戲子遠遠地打了，不許她再出現在這一帶！”
    此話一出，老爺子和老太太還沒說話，徐源已經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橫眉倒豎，“你不要太過分！”
    “我怎麽過分？”宋顏不急不緩的端起茶，微微抿了口，又用繡著精致雙麵繡的手帕拭了拭嘴角才緩緩道，“你口口聲聲說的不就是為了孩子麽，現在孩子我幫你養了，對外就說是我生的，一來不至於壞了門楣，二來他有個好出身，與今後的經濟仕途也都有好處。難不成，你要等這孩子長大後，親口告訴他，你的親媽是個一心攀龍附鳳的戲子？”
    從開始到現在，她一直都是這麽不動聲色，不緊不慢，仿佛再也沒什麽事情能讓她的情緒起一絲波瀾。
    跟她的氣定神閑相比，徐源反倒顯得太過急躁了些。
    “你！”
    “我什麽，”宋顏冷笑一聲，寸步不讓的直視著他，“我說錯了嗎？”
    愛已消，情已逝，她再也無所顧忌，自然沒必要像以前那樣處處小心，說話做事都要給他留麵子。這種醃臢事兒既然做了就要有膽子認，在他對不起自己那天就應該想到會有今天這樣的後果！
    “媳婦考慮的很周全，”老爺子率先話，目光灼灼的看向兒子，“咱們家也是正經人家，怎麽能容許一個來路不正的戲子進門？何況你當初未過明路就有了孩子，本就不是什麽有臉的事，你媳婦能這樣大度已經是咱們家的福氣，你這混賬，還有什麽話說？”
    在某種程度上，老爺子還是那種傳統意義的大家長，尤其在兒女婚配問題上，極其看重門當戶對。兒子做的這件事情本就給這個家抹了黑，隻是因為並沒張揚開才不曾重重責罰。
    那戲子雖然並不曾淪落風塵，也給家裏留了後，但功不抵過，說出去終究還是汙點，就算勉強讓她進門也是沒名沒分的玩物一般的存在。既然兒媳婦考慮的這麽周到，又明確表示了，他自然會給對方這個麵子。因為她是這個家裏真正意義上的媳婦，值得這樣的尊重。
    老爺子一話，原本還想要分辨兩句的徐源張了張嘴，看了看宋顏，又看看父母，竟然沒再言語，隻是點頭。
    這就是，同意了。
    一直在旁邊觀望的老太太見狀，連忙出聲打圓場，強笑著對宋顏說，“好了好了，這下可好了。”
    老太太為了維持這個家表麵上的平靜和團結也是操碎了心，一大把年紀了還要對小輩強顏歡笑，宋顏自然感念她這份用心良苦，可內心深處卻著實歡喜不起來。
    這麽說起來或許有些矯情，但假如徐源真的不顧一切的跟自己爭論了，自己反倒能高看他兩眼。
    但是現在，她真正連心底暗藏的最後一絲僥幸也舍去了。
    千挑萬選，她竟然嫁了這樣的男人！
    假如他努力爭取了，至少證明他有幾分情誼和擔當，畢竟在這個時代，一個女人不顧一切的跟了你，不要名分就先給你生了孩子，幾乎相當於把自己的命交付在你手上！
    可他竟然會這樣的狠心絕情，隻是稍有人反對就放棄了。困獸猶鬥，何況人乎？
    落在外人眼中，或許會覺得這個男人終究還是敬重自己的妻子的，但宋顏卻明白這不過是他逃避責任、趨利避害的本性使然。今天他會為了一時的安寧放棄那個女人，誰敢說有一天他會不會因為其他的困難輕而易舉的放棄自己？
    過去的日日夜夜，他是不是也在騙自己？
    聯想到這些，宋顏隻覺得一陣陣惡心，好像有條蛇緊緊纏繞著她的胃，冰涼滑膩的感覺讓她不住的作嘔。
    罷了，從今天起，你我就是陌路人，這個孩子我也不會苛待，盡心教養就是了，權當解個悶兒……
    肅平喊卡之後，宋顏仍坐在那裏出神，過了好一會兒才長長歎了口氣，搖搖擺擺的站起來，兩眼無神目光呆滯，活像木雕泥塑。
    “對不起。”
    “嗯？”
    一抬頭，卻見徐源正站在自己麵前，她瞬間出戲，一下子就笑了，“你道的哪門子歉？”
    徐源抓抓頭，表情複雜，“拍戲拍了這麽久，有時候我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誰，現在雖然明知道惹你傷心的不是我，可心裏總還是過意不去，所以過來道個歉。”
    這次拍戲的經曆讓他整個人都成長不少，不管是見識還是演技方麵。尤其是跟宋顏推心置腹的談了之後，這兩個月以來頗有些脫胎換骨的感覺。不過畢竟底子太薄，他演技倒是進步了不少，可揮卻不大穩定，還經常控製不住情緒，要麽遲遲不能進入狀態，要麽幹脆進去之後出不來……
    宋顏聽後哈哈大笑，“那行，我就接受了你的歉意。”
    拍完這一場，徐源在這部戲裏的所有戲份就都結束了，他隨時都可以離開。
    宋顏在下午和晚上還有幾場，如果順利的話當天就能結束，要是中間出什麽插曲的話，就隻好再往後拖。
    兩人先去道具組做了交接，然後就結伴去吃午飯。
    徐源直接換了便服，宋顏隻脫了外麵的大衣裳，羽絨服裏麵穿的還是複古款的戲服打底衫。
    說是午飯，也就是盒飯，倒是徐源因為訂了下午四點半的飛機，沒辦法參加正式的殺青宴，就自掏腰包給大家加了餐，所以看上去倒也豐盛。
    世界這麽大，活著的人又何其多，能因為種種原因聚在一起本就是緣分。
    徐源還是第一次在這麽大型的劇組裏從頭待到尾，連同前期集訓算上，大家朝夕相處也有差不多十個月，分別在即，著實有些不舍。
    “謝謝大家的關照，這段經曆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先幹為敬！”
    說完，他就把手裏的滿滿一杯白酒灌了進去。
    劇組裏不乏酒量好的爺們兒，徐源的這種舉動直接戳到了他們的癢處，當下就有兩個也結束了工作的人跟他拚起來。幾個人你一杯我一杯，午飯結束的時候徐源已經不大行了，雖然還能站著，但也是醉眼惺忪，一開口就是滿嘴的胡話，還特麽的無師自通的變成了大舌頭。
    “謝謝，謝謝大家！宋顏，尤其是你，你真的特別好，老楚人不錯，你們倆得好好過，嘿嘿，這麽著，我先給你們跳段舞祝賀~！”
    宋顏扶額，有點兒不忍直視，心道這不年不節的，你祝的哪門子賀？
    但明顯喝高了的徐源已經抑製不住體內洶湧澎湃的洪荒之力，當下推開經紀人和助理，一步三搖的躥到正中央大跳熱舞！又撩起衣擺，大秀他的電動馬達臀，引得一幹大姑娘小媳婦紛紛狼嚎不已。
    肅平等人也看的忍俊不禁，好歹他的人品比較貴重，也見過大世麵，現場都亂成那樣兒了還記得控製局麵，吩咐工作人員將所有的攝影儀器關閉，又嚴格禁止在場人員錄像，好歹給徐源保全了最後的尊嚴，沒整出個黑曆史來。
    ******
    最後那場戲其實基本上就是宋顏一個人的獨角戲了，主要演員都走光了，隻剩她和三兩個打醬油的“小丫鬟”和“車夫”。
    大雪紛飛，她特地坐車來到丈夫藏人的那套小院子外麵，然後讓小丫頭進去傳話。
    老實講，連她自己也有點說不清過來到底是為了什麽。多年經營下來，她也很有幾個心腹，如果僅僅是為了接孩子的話，根本不用她吩咐，老爺子老太太先就會準備的萬無一失。
    那到底是為什麽呢？她垂下眼睛，呆呆的看著手中掐金描銀嵌珠寶的精致手爐，一個勁兒的出神。
    落井下石？幸災樂禍？
    不，不是，若真是為了那樣，她一早就聲勢浩大的闖進去了，哪裏又會一聲不吭的在外麵等？
    所以，究竟是為了什麽呢？
    視線不受控製的移向窗外，她看著飄飄蕩蕩的雪花，突然覺得一陣淒涼。
    女人的命運跟這雪花何其相似？看似美麗、自在，可不過是飄蕩一生，到死也是輕飄飄的沒個分量，甚至連自己的主都做不了。
    怎麽來的，到哪裏去……
    片刻後，院子裏驟然響起了女人尖利的哭聲，中間夾雜著諸如，“我不信，把孩子還給我，還給我！”的喊聲。
    不多會兒，奶娘就抱著繈褓快步來到車前，陪著一臉的笑將孩子遞到車上，恭敬道，“太太。”
    宋顏木然的臉上突然浮現出一絲欣喜，不過這喜悅中又隱隱夾雜著大量諸如傷心和絕望等負麵情緒。
    她用力把手往手爐上按了幾把，確定手心手背都暖哄哄的才輕輕接了繈褓，打開看了，忍不住伸手逗弄裏麵那個正瞪著圓溜溜的黑眼睛瞅著自己的小娃娃，“真是個漂亮的孩子。”
    “可不是，”奶娘沒什麽見識，又急於討好，結果就口不擇言，“老爺是人中之龍，那人也是出了名的西施貌，生的”
    “胡說什麽混話！”晚一步出來的小丫頭聽後嚇得麵無人色，連忙出聲嗬斥，又小心翼翼的說，“太太，她是個亂沒見識的，您別跟她計較。”
    宋顏不喜不怒，像是根本沒聽到，又逗弄了幾下孩子才問，“裏麵如何了？”
    “鬧得厲害，不信呢，嗓子都哭壞了，”小丫頭啐了一口，又不屑道，“她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東西，太太放心，老李已經套好了車，絕對能趕在關城門之前把她送出去。”
    宋顏輕飄飄的嗯了聲，剛要開口卻驚喜的喊出來，“他衝我笑呢！”
    小丫頭一愣，馬上伶俐的說，“真是呢，果然還是母子連心。”
    宋顏麵上一喜，不過隨即就收斂起來，“都不許傳出去。”
    從今以後，這個孩子就是她生的，也隻能是她生的！
    雪越下越大，裏麵女人的哭聲也從尖銳逐漸變得微弱不可聞，最終徹底消失。
    宋顏盯著外麵飄飄洋洋的雪花看了許久，幽幽一歎，“走吧。”
    那女人雖然原本是個風華絕代的戲子，但跟著男人這幾年早就將基本功撂下，多年養尊處優下來不僅身段沒了，連歌喉也大不如前，再加上年紀大了，就算想要重操舊業也是不能。
    這樣心高氣傲的人在這個當兒被送出去，隻有死路一條。
    宋顏很清楚她將要麵臨的絕境，心中不免也有兔死狐悲之感，但也僅僅是感覺，僅此而已。
    那女人固然可憐，但更可憐的，豈不就是她自己？
    同情也僅僅是同情罷了，她絕不會為了同情養虎為患。對敵人的溫柔就是對自己的殘忍，商場如此，情場亦如此！
    世道變了，人也變了，她早就不是當初那個為了一隻小貓小狗就傷心落淚的天真丫頭了。
    世易時移，連人心都能變，還有什麽不可以的呢？
    馬車穩穩地朝前走，靜默無聲，隻有兩道車轍印子在厚厚的雪地上清晰可見，但隨著風雪漸大，最後連這車印子也看不見了。
    風雪呼嘯，空氣中隱約有童謠傳來，斷斷續續：
    “哦哦，乖寶寶~媽媽給你吃果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