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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暴雨如注，天空從一大清早開始就是灰蒙蒙的一片，沉甸甸的烏雲重重往下壓著，讓空氣也變得壓抑。
    雨天不好做生意，憋在屋裏黴的阿萊從缺了一角的窗子往外看去，視野的盡頭是那個小小的鼓山包。
    想了想，她還是拿了一把舊傘出去了。
    雨點大如黃豆，擊打在傘麵的聲音好像都帶著股這一帶特有的狠勁兒，讓人止不住的心驚膽戰。
    排水通道早就不行了，也沒人來修，畢竟，這裏已經是個被人刻意遺忘的角落了。
    地上汙水橫流，混合著被人隨意丟棄的垃圾，更是讓人作嘔。
    阿萊就這麽往前走著，每一腳都踩進深深的汙水坑中，然後在一臉木然的抬起。
    她早已經習慣了，又或者，在她的印象中，世界本來就是這個樣子。
    走著走著，前麵的拐角處突然走出來幾個拎著棍子的男人，正是之前搶奪地盤時跟阿萊生衝突的人。
    阿萊繼續往前走著，麵不改色。
    原本一切都很順利，披著雨衣的杜雲也屏氣凝神，準備好了喊卡。哪知道突然一陣狂風刮過，宋顏手裏的傘噗的一聲就被吹成底朝天，十幾根傘骨可憐巴巴的直衝天空，而她本人也被猛地帶著往旁邊踉蹌一步，然後哎呀一聲就消失了。
    真的是消失了！
    也就是一秒甚至是半秒鍾之後，她的胳膊就掙紮著出現在被這一突狀況震驚的目瞪口呆的工作人員眼中，回過神來的眾人連忙一擁而上。
    剛還在她前方不遠處耍狠的幾個配角也稀裏嘩啦的蹚水跑過來，跟工作人員一起將宋顏從積水中撈出來，場麵頓時亂的一塌糊塗。
    宋顏此刻的心情就像是嗶了狗，胃裏更是翻江倒海，閉著眼睛呸呸呸直吐，又接過工作人員遞過來的水漱口。
    片場當然不像劇本寫的那樣排水係統癱瘓，今天的雨勢也遠不達劇本要求的那種瓢潑程度，觀察了幾個小時之後，杜雲隻好指揮著人把周圍幾個下水道口用油布堵起來，又動用了提前準備好的水槍，這才有了現在這樣天上下雨地下遊泳的場景。
    所以說，雖然現場的積水並不是影片所表現的那種肮髒的汙水，但也已經在這裏泡了幾個小時，中間又有包括她自己在內的數十名工作人員走來走去，確實也幹淨不到哪兒去。
    地上本來就不平坦，在沒到小腿肚的水裏行走也不方便，打著傘的宋顏直接就被大風掀翻了，臉朝下扣在水裏，不可避免的吞了幾口。
    不要說她自己犯惡心，就是杜雲等圍觀人員看著也都覺得喉嚨癢癢。
    “怎麽樣，行不行？”穿著大雨披的杜雲看上去就像是一隻透明的大蝙蝠，還是體重標的那種，“先休息一下吧。”
    “不用了，”宋顏擺擺手，剛要開口說話就看見水裏飄過的塑料瓶子，忍不住又是一陣作嘔，“嘔~”
    其實這水裏的塑料瓶、塑料袋等“垃圾”都是劇組的工作人員拿新東西現場製造的，但映著此情此景，怎麽看都讓人無法釋懷。
    雖然確實挺令人同情，她的敬業和獻身精神也讓人肅然起敬，但杜雲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他自己都覺得自己簡直是太沒良心了！
    “停停停，”杜雲連忙收斂笑意，朝四周揮舞胳膊，“休息十五分鍾！”
    宋顏也覺得自己現在的狀態不大好，就沒逞強，扶著工作人員的胳膊去旁邊高地休息了。
    一邊走她還一邊感慨來著，得虧著沒在冬天拍這戲啊，不然指定生不如死，當年她跟羅振濤他們拍冬天的下雨戲的那段經曆可真是終生難忘。
    現在都六月份了，氣溫跟坐了火箭似的嗖嗖嗖往上升，平時稍一動彈就出汗，可今天陰天，她渾身滴水的被風一吹竟也是滿身雞皮疙瘩，如果放到冬天……
    剛才趴在水裏光犯惡心了，這會兒坐下之後宋顏就覺得右邊膝蓋和胳膊肘一陣陣的疼，“楊姐，你幫我掀開看看。”
    戲服都被水泡透了，緊緊地貼在身上，宋顏一個人單手根本弄不開。
    楊琳過來先用大毛巾吸了水，然後又拿電吹風吹了個半幹，這才掀開了。
    “哎呀，出血了，準是剛才摔的。”
    宋顏伸腦袋一看，可不是出血了，因為皮膚上還有些水，血一出來就被暈染開，合著被水泡的白的皮膚，看上去格外觸目驚心。
    “那個誰，你去找個醫藥箱過來，水裏這麽髒，天氣又熱，可別感染了。”楊琳趕緊安排，又用幹淨的飲用水先給宋顏衝洗了傷口，“你可別亂碰啊，唉，可千萬別留疤啊。”
    宋顏齜牙咧嘴的說，“應該沒事兒吧？再說了，我可是演技派，留點也就那麽著了。”
    “你傻呀！”聞聲過來的黃欣一指頭戳在她腦門兒上，“女明星怎麽能留疤，你還要不要穿裙子了？”
    宋顏嗷了一嗓子，低頭看膝蓋上那最多不過拇指指頭肚大的傷痕，還是忍不住嘀咕，“有這麽誇張麽？”
    “受傷了？”她們這邊一折騰，杜雲也聽見動靜了，刷拉刷拉的拖著雨衣過來問，“嚴不嚴重？我看看。”
    “嘖，看著像是什麽硬東西劃得，”隻一眼掃過去，他就果斷的下命令，“小劉，開車，你陪她們去醫院打一針破傷風。”
    “不是吧！？”
    好說歹說，宋顏終究還是被塞車上奔醫院去了。
    給她打針的女醫生年紀挺大，她又戴著口罩，倒也沒認出來，那女醫生看了她泡的腫脹的腳之後還挺疑惑，“姑娘你幹什麽工作的啊？這麽個天氣還水下作業？”
    宋顏特別害怕打針，剛才一進醫院大門聞到空氣中彌漫的消毒水味兒已經開始腿兒顫，到現在已經有點神智錯亂，聽了這話之後張口就來，“疏通下水道的。”
    “噗！”
    陪她過來的黃欣和楊琳都笑噴了，一個兩個花枝亂顫，搞得那位大夫滿頭霧水。
    笑歸笑，回去之後還得接著拍，不然那劇組的資金就跟下水道的水似的嘩啦啦流走了，誰也付不起這責任。
    因為怕感染，楊琳給宋顏兩處傷口都貼了防水創可貼之後又纏了保鮮膜，反複確認之後才放她下水。
    鑒於剛才那把傘已經在狂風中壯烈犧牲，道具組臨時又去買了一把新傘，一群人一擁而上，手撕腳踩，幾分鍾之內就給折騰的不成樣子了，殘破的程度比之前那把有過之而無不及。
    宋顏看的眼皮子直跳，轉臉跟等會兒又要跟自己開打的幾個男演員說，“瞧見了麽？等會兒你們就用那個勁頭跟我打就ok了。”
    幾個男演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下意識的吞了口口水，“好。”
    事實證明，反複叮囑還是有用的，稍後正式拍攝時，當初那個不敢下手隻會一味放狠的男演員已經敢拎著宋顏的衣領把她整個兒丟出去了，杜雲等人紛紛拍手叫好！
    宋顏再一次在工作人員的幫助下從水裏晃晃悠悠的爬出來，見此情景不禁感慨，“雖說這是必須的，可我怎麽就覺得這麽心涼呢。”
    眾人哄笑，其中尤以杜雲那隻該死的大蝙蝠笑的最歡。
    接下來就是對方撕著阿萊的頭將她從水裏拽出來，然後各種虐，當然，阿萊也瞅準機會反虐，一群人在汙水坑裏打的各種淒慘。
    身體的記憶遠比大腦來的更深刻，這話宋顏算是體會到了。那個男演員的手還沒碰到自己的頭呢，她就已經開始頭皮麻，然後本能的往後縮。
    “停，”杜雲抹一把臉上的雨水，舉著大喇叭喊，“再來一次！”
    宋顏挺羞愧，對周圍一圈兒人道歉，剛要再趴下去，她腦海中突然亮了一下，連忙衝杜雲喊，“我等會兒能啐他嗎？”
    男演員：“……”
    您確定這不是報複？
    然而杜大導演非常讚同，托著下巴略一思考就大手一揮，豪氣萬千的喊，“準了。”
    所以說，一部好影片需要的就是好演員和好導演不斷地交流琢磨，缺了誰都不行，指不定什麽時候誰就靈光一閃了呢。
    就像現在宋顏提的這個建議就很好嘛！
    生活在社會底層的混混打架什麽樣兒呢？那指定不能優雅又好看，什麽淩波微步、飄飄欲仙之類的跟這個也沾不上邊兒。真要總結起來就是廝打拉扯，而其中尤以踢襠、抓臉、撕頭、吐口水等下三濫的招式最能體現其特色。
    當你被人打的暫時無力還手，頭給人撕著也夠不到對方的褲襠時該怎麽辦呢？
    好辦，吐口水。
    多麽的順理成章，多麽的自然流暢，簡直絕了。
    但真正實施的時候還是遇到了一點小麻煩，出問題的還不是別人，正是剛才提點子的宋顏。
    她的主意不錯，但問題就在於，她之前也沒吐過口水啊！
    而且這次還是近距離照人臉上吐，旁邊還那麽多人看著，真挺羞恥，於是她一下子就過不去心裏的坎兒了。
    這就跟演技沒關係了，而是真的要把自己生生折騰成下三濫，當街耍無賴的那種，完全的刷新個人底線。
    羞恥，真羞恥。
    照著對麵這張臉，哪怕頭皮給人拽的生疼，宋顏張了張嘴，還是沒吐出去。
    杜雲一喊停，那個男演員先就惶恐了，忙不迭的鬆手，“對不起對不起，宋小姐，我抓疼您了吧？”
    “沒事兒，這樣挺好。”宋顏這會兒已經顧不上什麽頭皮疼不疼了，這不生生打臉麽？再讓你浪，自己提的主意，偏又做不來！
    她臉疼。
    杜大蝙蝠領著一群人在那邊笑，表情相當淫/蕩，活脫脫等著看一個良家婦女自甘墮落的賤樣兒。
    宋顏捂著臉哀嚎，羞憤欲死，“杜哥，能不能當我沒說過？”
    杜雲放聲大笑，“不行，哎你就恨他，他多可惡啊，這裏就沒有男女之分，弱肉強食，你要不反抗的話你就死了！”
    末了，他又一本正經的跟宋顏胡說八道，“你的理解太膚淺了，這是簡單的吐口水的事兒麽？那是生死攸關，你要不吐的話你就死了，你隨便從街上找個人問問，哎你要是不吐口水的話就死定了，你問她吐不吐？”
    宋顏：“……”
    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
    不過，竟然還真是有幾分歪理！
    宋顏正在這邊給自己加油鼓勁呢，沒留神杜蝙蝠又把那個男演員叫過去耳語幾句，回來的時候後者一臉的視死如歸。
    再來，宋顏還沒來得及猶豫呢，就覺得頭皮上一股大力傳來，她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
    臥槽，這特麽的真疼啊！
    她頭腦一熱，也豁出去了，騰出去手就給對方臉上左右開弓的抓了幾道，然後“呸！”！
    “卡！”
    杜蝙蝠心滿意足的喊了卡，那個被宋顏撓的眼淚汪汪的男演員瞬間撒手，宋顏抱著腦袋就開始掉淚，“娘咧！”
    她本來是半趴著，用手抓著對方扯著自己頭的手的，結果剛才一激動，倆手都撒開了去抓對方，然後她整個人就成了半懸空的，大半個身體的重量全都被吊在那一把頭上！
    疼，臥槽疼的都喊娘了！
    那個男演員也挺六神無主的，看著都快給她跪下了，手跟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一開口聲音都打顫，“實在是對不起啊宋小姐，全都是導演讓我這麽幹的！”
    宋顏抽著涼氣一抬頭，就見對方兩邊臉上赫然是血淋淋的幾道指甲口子，頓時就不覺得頭皮疼了，“哎呦瞧我給你弄得，沒事兒吧？快找人看看，別留了疤。”
    剛才抓那兩下是真本能啊，劇本上根本都沒有的。
    杜雲又讓人給他們分別看了看，“沒事兒，就是破了一層油皮，別撓，過幾天退了痂就好了，保準一點都看不出來。”
    說完，他又衝著宋顏豎大拇指，“絕，你是真絕啊！”
    瞧這一組鏡頭拍的，抓臉、扯頭、吐口水全有了！
    宋顏衝他呲了呲牙，淚眼婆娑，“狠，你是真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