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六點了啊，可以回去了。王華看了下手機，洛基亞手機。

    忽然他看到路邊有人在招手，他便改變了主意，打算做最後一筆生意。

    他把車開到路邊停了，上來的是個大約十六七歲的男孩，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男孩是極為普通的，他有著普通的臉，普通的身高，甚至他身上穿的衣服也都是千篇一律的校服，腳上踩著一雙與他身份不匹配的拖鞋。

    王華熱情地開口道：“您到哪？”這可是他的主顧啊，顧客是上帝，由不得他不熱情。

    男孩估計很少做出租車，憋了半天才吐出個地名，“啟明橋。”

    王華心中一緊。啟明橋可算是啟明市裏有名的地方，非常非常有名的地方，甚至在全國都赫赫有名，但有的是惡名，並且惡名昭彰。啟明橋之所以有名，有惡名，最重要的就是從橋上跳下去的人數。每年都有九百多人啊！也就是說平均每天都有三個人從橋上跳下去。

    王華猶豫了，他不想做這筆生意了。

    男孩看了急了，他看著王華大聲說道：“我······我到啟明橋有急事，不······不能耽誤。師傅，您要是不知道地方，那我就下車另找。”

    王華猶豫了半天最終還是沒讓男孩下車，開著車就往啟明橋去了。說了也怪，今天去啟明橋的路上一個人也沒有，清清冷冷的，仿佛這個世界就隻有車上的兩個人似得。

    王華有些受不了，耳邊隻有車子發出的轟鳴聲。

    要不要聽聽歌？”王華問道。

    不等男孩回答，他便迫不及待的打開了播放器。

    車裏被音樂環繞著，王華覺得心裏好過了不少。可是隻有歌聲也顯得更加寂寞了，於是他又開口說道：“我的車裏隻有這一首歌。這首歌我挺喜歡的。當然這是我們那個年代的歌曲，也許你沒有聽過。這首歌叫做感恩。”

    男孩嗯了一聲，沒有說什麽。

    王華接著說道：“我喜歡這首歌主要是因為這首歌感謝父母、感謝萬物，同時也感謝生命。”在說生命的時候王華的聲音忽然提高了，好像這兩個字對王華有著一種特殊的魔力強迫著他大聲的說出來。

    音樂繼續回響，王華閉上了嘴，認真的聆聽。車裏隻有歌聲在回蕩著。就這樣過了半響，《感恩》放完結束了，王華又笑著開口，“你差不多聽了一遍了。感覺怎麽樣？”

    男孩這次出聲了：“很好。”

    王華哈哈大笑，對有人認同他的愛曲非常的高興。他上下打量了下男孩才問道：“看你的樣子，還是學生吧？今年幾年級了？”

    我啊，高三了。”男孩有些程序性如同機器般的回答著。高三這兩個字卻與眾不同，似乎有著非常強烈的情感充斥在裏麵，好像一個吹鼓的氫氣球。

    是嗎？我也有個孩子，但是才三年級，數學很不好。你的數學好嗎？”王華幽幽的開口道，顯然對自家孩子數學有些不滿。王華確實有個孩子，也確實是在三年級，當然，數學也不好。

    不······不太好。”男孩有些難以啟齒，他的數學不是一般的差，甚至同學們都在他向數學老師提問的時候取笑他，“他的問題絕對會讓老師大吃一驚的。”

    但是教三年級應該沒什麽問題吧。”王華心裏思考了下問道。

    這個肯定沒有什麽問題啦。”

    男孩的數學確實非常差，可是三年級的數學對他來說算什麽，張飛吃豆芽，小菜一碟罷了。

    那，我想你高考之後來幫我孩子補一補數學，行嗎？不過，價錢要低一些。”這次王華有些謹慎的開口了。

    為什麽找我？”

    男孩有些大惑不解，畢竟天下這麽多人，你誰不找，怎麽偏偏找我這樣一個你隻見過一麵的人呢？

    我們有緣啊！行不行？”王華有些死纏爛打了。

    嗯，這個。”男孩猶豫著，他還不太懂怎麽拒絕人。

    王華可謂是個混社會的老油條，他一聽便知道男孩想要拒絕，為了兩個人不尷尬，他隻好轉移話題，“怎麽，暑假已經決定好了要出去玩？否則對我的提議不會是這樣吞吞吐吐的。”

    男孩沒有回答，隻是搖了搖頭意示並非如此。

    王華隻能再猜，“難道你已經找好了兼職？”

    這下子男孩的頭搖的更快了，顯然王華說的一點都不對。

    王華沒有氣餒，“你隻是想在家裏待著嗎？”

    男孩這下即沒有點頭亦沒有搖頭，沒有回答，反而岔開了話題，“啟明橋應該到了吧？已經很久了。”

    快了。”王華皺緊了眉頭回道。

    沒多久，到啟明橋了，王華停了車，男孩下去了。

    天無疑是亮了，可還是非常非常非常的冷。因為早晨有風掛起了，帶著徹骨的寒意。

    多少錢？”男孩哆哆嗦嗦的問。在這樣的天裏，他的衣服還是單薄了些，校服不能擋冷。

    十五塊。”王華輕輕地說道，從他的嘴裏冒出一股白煙來，天太冷了。

    男孩搓了搓手從衣兜裏摸出幾張毛人頭來，點了點，湊夠了，向王華遞了過去。王華看著錢，沒有去接，反而歎了一口氣，說道：“你什麽時候回來，我等你。”

    我的錢不夠。”男孩低著頭小聲地說道。

    如果你現在回去，我不收你一分錢。”王華看著男孩一臉真誠的說道。

    男孩搖了搖頭，向著啟明橋走去。還沒走十步，又折了回來。王華見狀，心裏忽然非常的激動。

    他看著回來的男孩情不自禁的問道：“你不想去了？”

    男孩搖頭說道：“不是。我隻是想起我的車費付少了。”

    王華立馬搖了搖頭，用著肯定的語氣說道：“沒有。從你那到啟明橋就是這個價錢。”

    男孩笑了：“師傅，怎麽說我也是啟明市的人，您帶我來啟明橋的路上轉了三個圈。我，都知道的。”

    王華沉默了。他從車裏拿出一包煙拆了開來，抽了一根叼在嘴上，卻怎麽也找不到打火機。本來他就不是愛吸煙的人，也很少笑。

    男孩沒有白白的等著王華找煙，也在身上掏了起來，他的衣服沒有太多的口袋，想要找的東西也容易找到。他將找到的所有的錢都放在了手上，想要遞給王華。

    王華也終於找到了打火機，它放在上衣的內兜裏，跟錢包放在一起。

    他拿出打火機，死命的按了下，火嘩啦一下冒了出來，仿佛讓車子都暖和起來，像極了賣火柴的小女孩手裏的火柴。

    真美，雖然隻是一霎。王華想著。他把嘴上的煙放在火上點著了，這才接過男孩手中的錢，又遞了一根煙給男孩，把火機也扔了過去。

    男孩一一接過了，生疏的用了起來。

    王華狠命的吸了一口，用滿是血絲的眼睛看著男孩問道：“決定了？”

    是。”男孩的身音小並且顫抖，可是異常的堅決。

    不後悔？”

    不後悔。”

    走吧。”

    嗯。”

    對了，等下。”男孩滿臉嚴肅的說道，“您是個好人。還有我叫陸明。”

    王華用手夾住煙，呼出一口氣，才鄭重的說道：“我記住了，一輩子。”

    男孩走了。

    王華站在啟明橋上，他是第一次認認真真的看著這座奪人性命的魔橋。

    這魔橋對王華來說無疑是龐大的，甚至毫不誇張的說，它簡直就像個怪物，長450米，寬25米，離水麵大約50米，橋上麵有很多的鐵索，全都匯集起來來讓這座橋長盛不衰。橋下奔流的是永不停息的黃江之水，無邊無際，看不到盡頭。

    王華站在橋上看著下麵的江水，內心裏忽然也萌發著一種衝動，他也想跳下去。甚至他都沒反應過來，就已經站在橋的邊緣，微風不住的吹著他的衣裳，隻要他再走一步便是另一個世界。他還是強忍著跳下去的心退了回來，畢竟他還有家人，還有牽掛。

    從橋緣下來後，王華終於明白，為什麽很多人都會死在高處。

    一個人站在高處，固然可以看到浩瀚廣闊的風景，將那極遠極遠的一切都飽收眼底，讓那丘、河、人全都變得渺小，甚至可以感到飄飄欲仙登臨仙域般的感覺，但無疑這飄飄欲仙也會讓人同世界產生隔閡，找不到自身存在的實感。

    人是群居性的生物，他們是不能獨自一個人戰勝一切，很多時候隻能擁在一起取暖。所以當一個人找不到自己存在的實感時，他們往往便要去尋找，尋找他們存在在這世間的證據，而這尋找無疑是。

    也難怪每年這裏會逝去這麽多人。王華低下頭感歎了一聲，便又看著底下的河水，好久。

    他忽然鬆開了右手。右手裏放的是男孩付的車費，是多的五十元。

    起風了。風卷起錢在空中飛舞著，很像春日裏自由自在在空中飛舞著的蝴蝶。

    王華回去了。除了上衣裏兜裏的十五元錢，什麽都沒有多。不，這本來就不是多的。多的已經被王華還回去了，即使那個人沒有收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