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號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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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你要說潘士勳真是跟一幫二流子混在一塊幹了什麽大壞事,倒也沒有,隻是這個尚未成熟的大男孩實在不喜歡念書,不想再被客堂束縛,他寧願同一幫二流子勾肩搭背在公社晃蕩,東家串西家,不然就是結伴去壩上,下溝摸魚,掏鳥窩,每個人手裏都夾著根煙,不熟練的抽著,哪怕嗆得他們眼淚都溢出來,也覺得很爽快,因為這是他們‘混世’的表現。
是的,用老一輩人的話來說,這群毛都還沒長齊的小子,開始想混世了...可你要讓他們正兒八經的去混世,他們又不知道自己能幹什麽...
這日潘士勳和一幫二流子從河壩上回來,他們去摸魚了,摸到幾條大草混,可惜他不敢帶回家,全給其他人拎走了,臨回家前潘士勳仔細把鞋子還有褲腳上沾的泥巴洗了幹淨,穿著濕噠噠的鞋子一路走回來,也被吹得基本上看不出潮濕的痕跡。
潘士勳剛進家門,就發現他阿噠回來了,正坐在門口的二層石台階上給潘士雲看作業本,此時天還沒黑,張學蘭還在廚房燒著飯,他阿爺也還沒從雜貨鋪回來。
潘陽似笑非笑的朝潘士勳看了一眼。
潘士勳一陣心虛,嘿嘿笑了,叫了聲阿噠,在院子裏掃了一眼,沒看到潘士鬆,他指指外麵,嘴裏道,“我去喊士鬆回來吃飯。”
潘陽喊住他道,“回來,士鬆不要你喊,他放學就去陪你阿爺看雜貨鋪了,到飯點自然會跟你阿爺一塊回來,倒是你,現在才回來去幹什麽了。”
潘士勳就在潘陽不遠處立著,既不上前也不退後,他把早就想好的理由說了出來,強裝鎮定道,“我去同學家做作業了,我們早就約好的,不會的我們能互相商量。”
要是擱往常,潘陽不會想太多,自然就放過他了,可眼下有潘士雲打小報告,潘陽覺得她該收拾收拾她二大爺了,不然以後他真無法無天。
潘陽道,“去同學家寫了什麽作業?拿出來我給你檢查檢查。”
潘士勳手擱在斜跨黃書包上使勁搓,把上麵幹了的泥巴都給搓了下來,就是沒個動作。
潘陽斜眼瞅瞅他道,“快拿出來啊。”
潘士勳見他阿噠臉色不太好,估計是知道了他最近幹的‘勾當’,想明白他阿噠怎麽會知道後,下一秒,潘士勳立馬朝潘士雲翻了翻眼皮子,以眼神示意潘士雲,死丫頭,看我以後怎麽收拾你!
潘士雲朝他翻了個白眼,壓根不怕潘士勳的威脅,敢揍她,她立馬告訴阿噠。
眼看就唬弄不下去了,潘士勳囁嚅道,“沒寫,出去玩了...”
潘陽歎了口氣,招手把潘士勳叫到身邊坐下,看了一眼不敢與她對視的潘士勳,潘陽理了理頭緒,正色問道,“你就跟我說說,你還想不想念書了。”
潘士勳一時摸不透他阿噠的想法,想了想,還是決定違心道,“想...想念。”
潘士勳這副窩囊樣,潘陽看著一下就來了火,頓時拔高聲音道,“說心裏話!想念就念,不想念就拉倒,窩窩囊囊沒個樣兒!”
潘陽這一聲吼,把潘士勳嚇得一個激靈,他朝麵色極為難看的潘陽瞅了一眼,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意思,索性硬著聲音大聲道,“我連初中都不想念的,是娘非逼著我上學,念個書有鳥意思,我早就不想念了!”
潘陽嗯了一聲,把她爺爺以前教訓她爸爸的話原封不動搬了出來,她正色道,“那你可得記好了,現在不是我不讓你念書,是你自己不願意念,以後後悔了可別怨著怨那,你下的決定你自己擔責任。”
潘士勳梗著脖子賭氣道,“你放心,我怨不著你們,我也不會後悔!”
潘陽連道了兩聲好,又道,“我再問你,不念書你準備做什麽?如果你明天就不去上學,那留在家我也不會讓你跟一幫二流子閑晃蕩,你已經十六了,你大哥像你這麽大已經開始主事了,你看看家裏的活你能幹什麽吧,我隨你挑。”
潘士勳頓時就沉默了,也沒了剛才的一身勁,他能幹什麽,他又會幹什麽,他也不知道...
潘陽見他垂著腦袋瓜子,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兒,心知說得差不多了,歎了口氣,放緩了聲音對他道,“士勳,不是阿噠逼你主事,而是你是男孩子,將來總歸要成家立業,事事都要你拿主意,阿噠不怕別的,最怕你活得沒主見,跟在別人屁股後頭走,別人指使你你才知道要幹什麽,阿噠是怕你變成這種人啊...”
潘士勳仍舊聽著,不吭聲。
潘陽又道,“阿噠能明白你現在的迷茫,你看這樣成不成,你先跟著我幹,等再大些,你能主事了,阿噠就放手讓你幹,哪怕幹得不行,阿噠都不會怪你,前提是你得好好幹,你說說看你的意見?”
好半響潘士勳才悶悶的嗯了一聲,對潘陽道,“行,我先下來幫阿噠幹活,明天我就去學校把東西收拾回來,實在不想念了...”
不念就不念吧,念書成績差幾乎成老潘家遺傳了,從她父輩開始,到潘陽這一輩人,沒一個是大學霸,父輩中索性就隻有潘士雲念了個高中,到她這一輩,堂兄妹幾個,倒是考上大學了,但全不是名牌,勉勉強強識幾個字而已。
大概是家庭環境的影響,對於一定要念好書,考多少分,念哪個名牌,潘陽從不覺得這是件多麽重要,多麽令人驕傲的事,不僅眼下她不會強求潘士勳兄弟幾個,如果以後她還能回自己身體裏,她的孩子她也絕不會強求讓他怎麽怎麽滴。
學不會念書沒關係,但眼下潘陽一定要讓她二大爺學會獨立自主,當個有主見的人。
因為她爺爺從小就給她灌輸思想,沒有主見約等於loser。
院子裏父子二人商量著退學,張學蘭從廚房出來了,把菜盤子碗筷放二層石台階上,這塊大石板就是老潘家平常的飯桌。
張學蘭扭頭看了眼正趴在高凳上寫作業的潘士雲,對潘陽道,“要我看,士雲也一塊下來得了,念個什麽書,家裏活這麽多,她下來也能幫我幹幹活。”
潘陽一陣無語,半響方才道,“士勳是不想念就拉倒,士雲想念書就讓她念唄,她能念到什麽時候我就供養她到什麽時候,家裏又不是出不起那個學費,你忙什麽忙不過來了?跟我說說,以後我來幹。”
張學蘭不吱聲了,其實她就是心裏不平衡,她兒子都不念了,閨女還念個什麽書,早晚都是別人家的,念出息了也沒用,管不了她任何事。
張學蘭這番口無遮攔的話,聽在潘士雲耳朵裏指定不會好受,小時候說兩句就算了,她都這麽大了,她娘還這樣說,就這麽嫌棄她麽...
眼下既然張學蘭不搭話了,潘陽也就不再提,等晚上睡前,潘陽忍不住把話題拾回來,對張學蘭道,“你下回能不能別當著士雲的麵說那種話,眼看她都成大姑娘了,你再這麽說,她以後能跟你親厚嗎?”
本以為張學蘭會意識到自己嘴壞,沒想到她卻不以為然道,“我有四個兒子呢,用不著她親厚,我也不指望她回來孝順我。”
潘陽重重歎口氣道,“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至於這樣嗎,再說你沒聽過老話,兒子是有了媳婦就忘了娘,遠的不說,你看士堯,自打他娶了媳婦還跟我們像以前那樣親厚嗎?”
張學蘭瞪眼道,“你的意思是老大打結婚後就不孝順了?他夠可以了,你就知足吧!別的不談,你看老大哪趟回來不給我留錢?他工資一個月就三十來塊,還得給我點,又要養活媳婦娃娃,壓力夠大了...就包括秀英,家裏裏裏外外穿得拖鞋、布鞋還有我身上的對襟小褂,都是她懷身子沒事做了帶回來的...你呀,就是對老大期望過高,老大現在也是有家有口的人了,你還指望他能把你放廟堂上給你供起來?是你做夢呢,還是老大小夫妻兩不過人家的日子了,成天圍著你轉悠,你就成開心了?
對,縣城房子是我們給老大買的,我們手裏有錢,又不是窮光蛋,還就不能給孩子買個房了?隻要你手裏有錢,高興給他再買一個也成。要是老大沒個工作,又不務正業,我們生氣不值得給他買。可眼下老大有工作,他自己還願意幹事,順水推舟給他買個房子也不為過,總的來說,我們都是想往好的方向走啊!
舌頭跟牙齒還會打架呢,更何況是家裏這麽多口人,怎麽可能都處得很好?要我說,零星半點不愉快的,過去得了,我們士堯沒學二流子不務正業,你就該偷樂了!”
說著,張學蘭用胳膊肘拐拐潘陽,問道,“誒,是不是你在城裏住這幾天,秀英給你氣受了?”
潘陽搖搖頭,不願意同張學蘭說這些煩心的雜事,就道,“沒有。”
張學蘭笑了聲,篤定道,“還想瞞我,我看指定是給你氣受了,不然就你這性子,能在我跟前突然說老大不親厚了?”
潘陽悶悶的不吭聲。
張學蘭歎了口氣,一副過來人的架勢道,“這方麵你們老爺們就沒我這個娘們兒懂,別看我平時咋咋呼呼,我心裏明白著呢,孩子跟我們越走越遠那是早晚的事,我想得開,幾個孩子以後能待我三分好,我就知足啦,老來伴老來伴,潘兆科將來你才是我的依靠啊。”
張學蘭絮絮叨叨的說,潘陽就靜靜的聽著,不覺就眼眶子熱熱的,她從來不知道她奶奶是個這麽通透的人,她奶奶說得是,孩子長大了,哪是她能控製得住的,隻要大體上是好的,得過且過吧!
心裏裝了事的潘陽,次日早早起了床,幫潘恒春把菜園裏的熟了的菜砍了,放在菜擔子裏,她挑著,跟潘恒春一塊去了雜貨鋪。
潘陽把打算開磚窯的事同潘恒春說了遍。
潘恒春靜靜地聽著,吧嗒吧嗒抽著旱煙袋,半響方才道,“眼下你主事,隻要你考慮可以,阿噠無條件支持。”
說著,潘恒春問道,“開磚窯的錢夠嗎?準備擱哪兒開?”
潘陽道,“單靠我自己可能有些吃力,我準備跟姚寶忠合夥幹,他家在靠鄉裏有兩畝連在一塊的地,地方大,又是黏土,他出地皮再出小部分錢,剩下的錢我來擔,我估算了下,至少還得兩千塊才能幹起來。”
“兩千多塊啊...”潘恒春眉頭蹙起,問潘陽道,“家裏有這麽多錢嗎。”
潘陽已經粗略算過了,差也差不了多少,她能想法子補上漏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