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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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殿回廊。
池塘清澈的水麵之下,可以看到遊動的金魚,四周堆砌著形態各異的假山,深綠的植被和嬌豔的鮮花鋪陳於此,微寒的風吹過,蕩漾起清新醉人的味道。
時值凜冬之際,可眼前這庭院內卻是一派如春之景,讓人幾乎忘卻了季節的存在。
巴羅夫沉默地走在回廊上,周圍的美景仿佛唯獨消失在了他的視野中,那滿腹心事的表情,看上去和這片環境格格不入。
在他身後兩三米的位置,希姆萊饒有興致地欣賞著四周的風景,神色顯得極為放鬆。
和先前與奧內斯特會麵時那一板一眼的樣子不同,他現在的做派明顯隨意了些許,東張西望的神情,再配上那張略顯滄桑的麵孔,活像一個沒見過世麵的摳腳大叔。
這二人剛從奧內斯特那裏離開,現在正是返還途中,因為順道,也就一路同行了。
“嘿,我說小哥,別老是皺著眉頭,白白浪費了爹媽給的一張好臉。”希姆萊嘴不著調地說,“要是大叔也能長成你這樣,早就高高興興地去勾搭小姑娘了。”
“憑你的口才,哄騙幾個小姑娘應該不是難事,外貌如何重要嗎?”巴羅夫頭也不回地說。
希姆萊攤開手,滿臉無奈:“話是這麽說沒錯啦,但現在的女孩子都是看臉一族,長得這麽寒磣,大叔也很絕望啊!”
巴羅夫扭過頭,眼含深意地看著他:“你今天的心情似乎很不錯?”
“哦?有這麽明顯嗎?”希姆萊微微咧嘴。
“在心情比較好的時候,你會明顯變得話嘮,畢竟共事了這麽久,這點眼力我還是有的。”巴羅夫說。
“哈哈,居然被你看出來了……”
希姆萊大笑兩聲,眼中流露出殘酷的嗜血光芒:“正如你所說,我確實很高興啊,不隻是今天,最近一段時間都是如此……因為你想啊,帝國內部的大混戰馬上就要開始了,這意味著我可以暢快淋漓地殺人!殺很多人!相當令人興奮不是嗎?”
“不,我完全不能理解你的想法。”巴羅夫收回視線,麵無表情地回頭,“果然,你是個極度危險的家夥啊……聽說當年你因為殺虐成性而被大將軍驅逐出近衛軍團,這麽多年下來,還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呢。”
“陳年往事就不要再提了,誰又沒有幾個特殊的興趣呢?對我來說,殺人就是生命的一部分,缺少不得。”
“興趣呢……”
巴羅夫順著回廊繼續往前走著,但已經沒有了交談下去的興致。
話不投機半句多,雖然希姆萊也算是他熟識已久的人,但果然還是相處不來啊。
要說聊得來的人,反而是那個平日裏沉默寡言的羅隱跟他更有共同話題。
兩人年紀相仿,都是皇拳寺的門徒,憑借著過人的天分從眾多習武者中脫穎而出,還曾在一場試煉中攜手對敵,也就是在皇拳寺修行的那段時日裏,他們結下了交情。
羅隱是一個很特別的男人,腦子裏的邏輯簡單,但並不愚笨,正是因為他很聰明,所以從來不去糾結複雜的事情。他永遠都隻為了自己唯一的願望而行動,那就是“希望好好活下去”。
第一次聽到羅隱說起這件事的時候,巴羅夫甚至為這個沒有欲望的男人感到同情和悲哀,他想對方一定有過一段不堪回首的悲慘境遇,以至於眼界都變得狹隘了。
他跟羅隱說應該讓自己的願望更遠大一些,就比如守護這個國家,這是足夠讓任何人燃盡一生的遠大目標。
巴羅夫的夢想就是守護帝國,還因此拒絕了家族給他安排的文官之路,來到皇拳寺這個艱苦的地方苦練技藝,打算學有所成之後就投身軍旅,抗衡外敵,這才是大好男兒保家衛國的方式。
但未來的發展卻總是充滿曲折,完全偏離了預定的軌跡。
他因為家族的緣故而被奧內斯特所脅迫,做了許多自己不喜歡乃至厭惡的事情,也在不歸之路上越走越遠。
然而他始終沒有忘記過自己的初心,哪怕那已經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幻之物。
對於巴羅夫的提議,羅隱直接拒絕了,他說自己的心裝不下那麽大的東西,他隻想為了自己而活,竭盡全力地為了自己而活。
當時的巴羅夫並不能理解他的想法,但現在回想起來,心裏卻有了一絲明悟。
或許羅隱是對的,夢想越是渺小越是平凡,想要伸手去觸及也會更容易一些。
然而當你想得到的東西越多,肩上的擔子也會因此變得越沉重,那樣的人生不用想也知道很辛苦,也許某一天你承受不住了,殘酷的現實便會無情將你壓垮。
羅隱是個聰明人,他選擇了聰明的生存方式,這種生存方式大概會為人詬病,被說成是懦弱、是逃避,但那又如何呢?
若是能獲得想要的幸福,那麽就算是成為懦夫、成為逃兵,也沒什麽不好。
說句實話,巴羅夫其實是很羨慕羅隱的,然而他卻無法做到像羅隱這樣灑脫……因為他的肩上早已是滿載狀態,隻能咬著牙前進,一步也不能退縮。
這就是他巴羅夫·格林克斯的道路。
隻是心裏稍稍有些遺憾,自己的這位摯友,他大概再也見不到了吧?
羅隱在那場襲殺行動中被哈維爾斬殺的消息他早已得知,但比起被蒙在鼓裏的奧內斯特,他知道更深一層的信息——羅隱並沒有死,隻是以假死的方式脫離了帝都的混亂漩渦。
自己的友人終於能夠獲得自由,去追尋他想要的生活,巴羅夫是發至內心為他感到高興的。
不過既然要假戲真做,那麽巴羅夫自然也不可能去聯係羅隱,甚至於為了不打擾到羅隱平靜的生活,所有的來往都必須要斷絕。
這裏的斷絕也不一定是永遠,如果奧內斯特有一天死了,或許他們二人還能有再見的機會……當然,前提是那個時候他還活著的話。
巴羅夫自嘲地笑了笑,搖搖頭,心裏並沒有報多少期望。
希姆萊一直跟在巴羅夫的斜後方,注視著後者臉上神色變幻,眼神玩味,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他忽然輕笑一聲,隨即開口說:“你也真是個可憐的家夥呢,被家族那種東西束縛住了,不得不聽命於大臣……明明隻要你有心的話,完全可以舍棄這一切,像羅隱那樣直接逃離這裏的。”
這句話就好像是憑空炸響的驚雷,讓巴羅夫瞬間僵在原地,希姆萊也緊跟著停下步伐。
氣氛霎時間一片死寂,唯有風聲掠過耳畔。
巴羅夫緩緩轉過身,湛藍色的雙眼微微眯起,緊盯著希姆萊。
“你……為什麽會知道?”他沉聲問。
“嗬,可別小看我啊。”希姆萊咧開嘴,“好歹我也是羅隱的教官,那家夥心裏在想些什麽,多多少少還是能看出一些的……你說,要是讓大臣知道了這個消息,會不會發生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我一點也不覺得有意思!”
巴羅夫的眼神冷冽了下來,渾身的氣勢引而不發,仿佛在蓄勢一般,來自皇拳寺第一高手的氣機瞬間鎖定了希姆萊,恐怖的殺意令人遍體生寒。
“喂喂,你真的打算在這裏動手?”希姆萊攤開雙手,看上去毫無防備的樣子,“這裏可是宮殿啊,動靜稍微大一點的話,就會把布德那個老頑固引出來,到那時可就不太好收場了。”
巴羅夫並不回話,隻是死死盯住希姆萊,雙眼含煞,並且擺開出拳的架勢,體內的鬥氣沸騰如奔流大江。
他本就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奧內斯特能夠要挾他,是因為家人受其控製,但希姆萊終究也隻是奧內斯特的一條狗而已,還不被他放在眼裏。
況且,眼前的男人早已沒有了年輕之勇,半老之人罷了,隻要狠心付出一些代價,巴羅夫有信心能夠迅速斬殺對方。
至於事後如何在大臣那裏交代,以及有可能觸怒大將軍布德的風險,和自己的摯友比起來,都被他暫時拋之腦後。
看出了巴羅夫眼中的決然,希姆萊也意識到自己大概是玩脫了,連忙舉手做投降狀:“誒誒,別一臉可怕的表情嘛,大叔隻是跟你開個玩笑而已!”
“玩笑?”巴羅夫冷聲問。
“是的是的,玩笑!”希姆萊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放心吧,我本來就沒打算揭發羅隱,好歹我也和他相處了那麽長的時間,總還是有些感情的。而且就算看在我女兒柯莉特的份上,我也不會特意去為難他!”
“希望你說的是真心話。”
巴羅夫收斂了氣勢,緊張的氛圍頓時消散無形,他冷冷看著希姆萊:“如果羅隱出了什麽事,我一定會不計代價地斬殺你!”
說完這句話,他不再停留,轉過身自顧自地離去。
看著巴羅夫逐漸遠去的背影,希姆萊頓時渾身一鬆,呼出一口濁氣,同時在心裏對巴羅夫的忌憚也陡然間提升了好幾個等級。
他覺得自己有些走眼了,這小子可不是什麽任人擺布的牽線木偶,而是一頭凶狠的狼崽子,一個控製不好,那也是有可能反噬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