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代言人

    （1）

    “怎麽回事，”辯護律師用審視的目光看著老楊，“此前調查的時候，是否也出現過類似的情況？”

    老楊臉色有些蒼白，隻是點了點頭。

    “他剛剛隻是忘記了這個情況，請被告方不要故弄玄虛。”公訴人說。

    “能解決問題嗎？”審判長的語氣嚴肅起來。

    “可以......”老楊說著，調出了電腦的操作係統，快速敲擊著鍵盤。

    幾分鍾後，程序重新出現在審判長的電腦上。

    “調查組的這位程序員已經按被告方的要求做了，請被告方說明你們此舉的目的。“審判長說。

    “在剛才的試驗中，出現了若幹疑點，希望檢方給出令人信服的解釋。”辯護律師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鎮定地說。

    “隻要是合理的疑問，我們都可以從專業角度回答。”公訴人並不退讓。

    “首先，我們觀察到當程序進入審判長的電腦時自我隱形的現象，剛才這位程序員已經確認了類似的事情在調查時也發生過，那麽為何在調查報告中沒有相關的記錄？”

    “為了適應法庭的需要，調查報告的側重點應當是犯罪者的作案手法和過程，在此案中也就是程序攜帶的謠言文本在網絡上傳播的手法，而程序自我隱形的特點隻是一種普遍采用的反偵查手段，不是法庭關注的重點，若在調查報告中提及，顯然是浪費筆墨的。我想，這應該是法庭的常識。”

    “檢方的邏輯有不能自洽的地方。若這是一種普遍采用的反偵查手段，應該很容易被調查者破解，剛才程序員的熟練操作也證明了這一點，那麽被告有什麽理由做此無用功呢？那麽是否可以推斷，程序的自我隱形‘是一種普遍采用的反偵查手段'這一假設並不合理？”

    “被告方在強詞奪理，很可能被告起初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會造成如此大的影響，自然會低估調查人員的水平，憑他自身微薄的資曆，留這樣一個心眼也是不多餘的。”

    ”如果是針對低級別的調查人員，要達到反偵查的目的，直接用技術手段隱藏自己的ip地址，並用物理方法將電腦硬盤銷毀，這樣應該更加簡便，但被告卻沒有這樣做。能想出如此周密的計劃的人，竟然出現這樣的疏漏，是難以理解的。唯一的解釋是，他根本就不想洗脫罪名，這又與檢方的說法矛盾。“

    ”辯護方一直試圖使法庭的重心偏移，反複討論著被告的犯罪心理，但犯罪心理隻能作為輔助調查的工具，而不是最終定罪的證據。在整個調查過程中流出的所有證據都確鑿地指向被告的犯罪行為，這一點辯護方一直無力反駁。”

    ”檢方在偷換’犯罪心理’和‘犯罪動機’的概念，如果現有的某個證據，也就是你們的調查，與既定事實，也就是程序在網絡上的傳播手段，指向了不同的犯罪心理，那麽我們當然有理由質疑這一證據的可靠性，而可靠性不明的證據是無法用於最終定罪的。”

    “犯罪用的程序，位於被告名下，且被告在使用的電腦中，這一點就足以定罪。至於在調查過程中事關犯罪心理的疑問，不應被作為法庭的重點。”

    “如果使用這一證據，那麽檢方再一次犯了偷換概念的錯誤。程序位於被告的電腦這一事實，用於證明‘被告寫了這個程序’和‘被告向網絡投放了這個程序’，都是不充分的。”辯護律師拿起桌上的玻璃水杯喝了一口，順勢又看了一眼手表。

    “如果辯護方無法指出在實際問題中，可能造成這兩個概念產生差別的情況，那麽這些強詞奪理的話都不能成立。”

    “事實上，程序的自我隱形手段，極有可能並非針對調查人員，而是針對缺乏相關知識的普通電腦用戶。”

    “此話有何依據？這麽做的意義又何在？”

    “意義就在於，可以將罪名嫁禍於人。”

    憤懣的情緒再次蔓延開來，不絕於耳的叫罵聲響徹法庭。辯護律師沒有在意那些慍怒的臉色，隻是第三次看向手表。

    “肅靜！”審判長喊著，“請辯護方詳細說明！”

    “程序早在進入被告人的電腦前，就已經在網絡上不留痕跡地流動了若幹天，通過混入用戶瀏覽網頁時下載的數據包，潛入了很多人的電腦。但由於其自我隱形的特點，大多數人無法發現它的存在，而第一個發現的人，一定是像被告一樣有一定資曆的程序員。”

    “作為程序員，也許可以破解它的隱形狀態，但如果根本無從知曉它的存在，又何來破解一說？”

    “這與程序員的工作特點有關，像這樣的一個程序如果在後台運作，對電腦的各項參數都會有明顯的影響，而程序員調試一些精密的程序時，是需要檢測這些參數的，任何一個異常的參數波動都可能指向一個威脅電腦的病毒，程序員一般對此很警惕。”辯護律師說完，想喝口水，發現玻璃杯已經不在那裏了。

    “如此大費周折，就算是一個程序員首先發現了這個程序，又如何呢？”

    “那麽，”辯護律師微笑了一下，向辯護席伸出一隻手掌，“請我方聘用的專業程序員，為大家解讀一下程序剩餘的部分。”

    程序員扶正了他的領帶，離席，大步走上前，操作著法庭中央的顯示屏。

    “請在場的各位查看自己的終端，程序內標注成橙色的片段，其含義是：當這一程序的隱形狀態在某一台電腦上被破解時，程序將自動從該電腦上傳至網絡，並開始傳播其攜帶的謠言文本，具體的傳播過程，檢方調查組已經詳細的陳述過了。標注成藍色的片段，其含義是，若檢測到網絡上這一程序已經開始運行，則終止自動上傳進程。我的解讀，檢方調查組的成員們，也沒有異議吧？”

    “你的意思是？”審判長的聲音有些顫抖。

    “第一個解除程序隱形的人，會被自動嫁禍成傳播謠言的罪魁禍首，而此人又必然是一名程序員，由於隻有專業人士才能夠實施這一犯罪，這又大大加深了被嫁禍者的嫌疑。因此，被告人其實很可能是受害者，而檢方一直在有意回避這種可能性。”辯護律師環顧四周，氣氛有些微妙，人們用懷疑的眼神凝視著彼此。宋衛依然低著頭，像一具死屍。

    “即便你所敘述的一係列可能性都存在，被告在審訊時已經招供了，且表達了強烈的懺悔之意，這又如何解釋？”公訴人說著，解開了西裝最上麵的一顆扣子。

    “這就要問問看，你們審訊時采用的手段了。而且，法庭上要討論的是犯罪證據，而不是犯罪心理，請檢方不要犯常識性的錯誤。”辯護律師摘下了手表。

    一段長時間的沉默中，公訴人解開了西裝的最後一顆扣子，辯護律師冷峻地看著他。

    ”你們還不明白嗎！“一瞬間，公訴人從西裝的內口袋裏拿出一台老式手機，它的屏幕亮著，上麵是一個赤紅色的按鈕，”一旦我的手指從按鈕上鬆開，這個地方就會伴隨著事件的真相，在爆炸中灰飛煙滅。法庭內的錄音機早已關閉，人們隻會認為這是一場暴徒實施的自殺式襲擊，如果你們理解現在的狀況，就立刻放棄辯護，我們會將錄音機重啟。為了平息動亂，必須有人承擔罪名，你們是無力阻止的。“

    “你大可以放下那台手機，”辯護律師冷笑著，“在剛才導致法庭休庭的動亂時，我們的人就已經用假的炸藥包替換了你們安裝的炸彈，如果一切順利，真的炸彈已經在幾分鍾前被銷毀。”說罷，他指了指自己手中的表。

    ”除此之外，我們也在這間屋子裏安裝了自己的錄音設備，你剛剛說的那些話，將與真相一起被昭告於世。“辯護律師一邊說，一邊欣賞著公訴人臉上的每一絲絕望。

    公訴人鬆開了手指，隨即像是全身被抽空，無力地癱倒在真皮座椅上。

    霎時間，一個人影從旁聽席中竄出，徑直撲向辯護席，辯護律師沒來得及反應，一顆子彈就從他的耳邊呼嘯而過，伴隨著淒厲的怪響，不偏不倚地擊中了公訴人的額頭正中央，留下了一個幽黑色的血洞。

    看著公訴人的身體墜向地麵後，那人輕輕把槍放在辯護律師麵前的地麵上，等待著四周飛奔而來的警衛，那槍是玻璃製的，內部結構清晰可見，看起來精致又不失冷酷。

    警衛們果斷地越過最後一排桌子，抽出堅硬的警棍，凶狠地擊向辯護律師的後背，將他打倒在地。

    ”為什麽？為什麽逮捕我！“辯護律師虛弱的身體裏，咳出了一灘血水。

    ”因為這把槍上，隻留有你的指紋，“來人意味深長地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手套，然後蹲下來，在辯護律師的耳邊低語道，”這把槍的槍管，在兩分鍾前才組裝完畢，而加工的原料，正是你喝水的玻璃杯。“

    辯護律師全身震顫著，憤怒達到了頂點。

    ”律師先生，你們難道沒有意識到，擋在你們麵前的力量有多麽強大嗎？”來人不屑地笑了一聲。

    “你們錯了，阻擋你們的力量更強大，它從每一個分子、每一顆恒星中汲取能量，它來自於世界上每個受壓迫的人無聲的盟誓，它流轉於萬物之間，它統治著一切，而我們會誓死為它代言！”辯護律師竭盡最後的力氣，瘋狂地嘶喊著。

    “哦，那力量是什麽？”

    來人沒有等到答案，他隻是看著律師的眼神中，一抹堅毅的靈魂緩緩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