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五百刀斧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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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四十六章 五百刀斧手(三)

    報國愚忠罔顧身,無端造誣自何人?家居六載還遭謗,並信從前使不真。——曹化淳

    曹化淳原本是王安的人,司禮隨堂兼掌內官監掌印,與原司禮秉筆惠進皋、王裕民、楊公春等人一起為王安所信,王安倒台後,惠進皋、王裕民、楊公春等司禮監都受到株連,魏忠賢把他們各自一頓好打後,發配到南京鼓樓打更。但唯獨留下了司禮隨堂曹化淳,還不計前嫌委其內操總製守之職,全權統率宮中的武裝太監。

    魏忠賢之所以如此厚待曹化淳,不是因為曹化淳事先與他有過什麽勾結,充為什麽內應,而是因為曹化淳很有本事,十分的能幹,是一個精明且厚道並堅持原則的人(太監)。

    曹化淳自幼便家境寒微,其父苦於無法養活子女,便狠心在他十二三歲時,將其送進宮以求一個活路。進宮之後,曹化淳也與大多寒門子弟一般,苦心學習,進宮僅一年,便由其師父保舉入內書堂受教,幾年苦讀下來,詩文書畫可以說無一不精,更難得的是,他的武藝還十分高強,曾有一人連敗七名宮內侍衛的記錄。

    這人的文化知識與李永貞幾乎一樣,不同的是,一個是通過自己的勤奮苦讀學到的本領,一個則是在牢裏陰差陽錯無意成就的一身好本事。

    曹化淳和李永貞還有一個共同點,或者說宮裏的太監都有一個共同點,這便是他們都是窮苦人家的子弟,他們每一個人的背後都有一段心酸甚至充滿血淚的過去。因此,他們更明白窮苦百姓是如何生活,因此,他們更痛恨那些貪官汙吏。

    個別太監的貪婪不足以掩蓋太監這個整體對於百姓的親切,若說貪官,百姓們說得最多的也是那些衣冠禽獸的“父母官”,而絕少說到宮裏的太監,然而在文人的筆下,那些本沒有大惡的太監卻成了最大的敗類,甚至成了亡國的禍首,真叫人可笑得很。

    沒有槍杆子,難立國;沒有筆杆子,難留名。

    曹化淳,便是一個被人不折不扣潑了黑墨的好太監,一個實實在在的好人!

    至少,當魏忠賢的嘴中提到曹化淳這個名字的時候,在沒有見到他本人真麵目的時候,袁大海就如此想到——這是一個既有良心又有才華的太監!

    後世之時,一說曹化淳,人們首先想到的便是“開城迎賊”,然而,事實與真相卻證明,曹化淳沒有開門迎賊過,因為崇禎十二年他便告老還鄉,崇禎十七年李自成入北京的時候,他人在武清老家,根本不可能在北京迎什麽賊!

    曹化淳絕對沒有開門迎降過李自成,但是如果不是他開的城門,北京城門又是怎麽開的呢?

    往深裏追究,那些與李自成勾搭的東林黨徒們就要被挖出來,於是他首先被扣上勾結李闖開門投降的罵名,隨即害死袁崇煥等一大堆罵名接踵而來,轉瞬之間,這個昔日為大明忠心耿耿的太監成了天字第一號陰謀家,一切的一切,隻因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太監!

    包衣奴才金大師的裏,更是為了迎合觀眾讀者的口味,犧牲曹化淳的“小我”而完成自己的“大我”,卻根本不理會幾百年前那個人無聲的反抗。

    誰說太監就不是人?誰說太監就不能是好人?每想到曹化淳在後世電視演義中所出現的現象,袁大海總會長歎一聲,他想不通為什麽曆史隻歌頌鄭和?

    假如鄭和也生在崇禎年間,而“局勢”也要求一個人必須出來背黑鍋當反麵教材,那麽選不到人的文人們是不是也會毫不猶豫的把這盆汙水給鄭和潑上?隻是因為鄭和是個“死太監”?

    太監也是人,難道僅僅因為他們的悲苦身世就可以成為惡毒攻擊的對象?

    鄭和是個成功者,他畢竟曾經輝煌過,在這樣一個大人物身上潑黑水,會有無數人替他證明,但曹化淳在幾千年的曆史上畢竟隻是個小人物,一個曾經的比較“大”的“小人物”,所以往這種人身上潑汙水是最好最明智的選擇!

    這既是小人物的悲哀,但同時也是中國文人的悲哀,更是整個中華民族的悲哀!

    無悔一生、生前不被肯定倒也罷了,身後反倒被人盡情的潑汙水,隻為了掩蓋曆史的真相,隻為了給憤怒的當代人以及後代人一個發泄的靶子,這真的是一件讓人難以提及的隱痛。

    太監是人,官員也是人,有鳥的是人,沒鳥的也是人,誰說有鳥的就一定可以勝過沒鳥的!

    ................

    袁大海相信曹化淳,但他卻不清楚曹化淳是怎麽成了崇禎的心腹太監,按後世史料所說,他應該在王安倒台後被發配到了南京,崇禎上台後才起複,然現在他人卻是實實在在的宮中,而且還是宮裏武裝太監的提調太監,這便讓他很是奇怪與納悶了。如果真是這樣,那曹化淳便是閹黨,既是閹黨,何以躲過崇禎的清洗,反成他心腹之人呢?

    疑問隻是在腦中一閃而過,袁大海沒有過多的去想這個問題。在梁棟領他去見曹化淳時,路上,他想得更多的是曹化淳在崇禎年間做的一些實在事。

    如果沒有記錯,當崇禎一舉剪除閹黨的時候,是曹化淳奔前跑後的幫忙協助;當崇禎提升他的官職之時,他也盡量謙恭屢屢上書推讓;當改朝換代後,他也為了自己昔日的主人而勇於上書為崇禎帝後陵寢而爭取。可以說,曹化淳身上有很多閃光的優點,隻是可惜他是個太監,所以有黑鍋需要人背的時候,東林黨的那幫無恥文人就選擇他;當有汙水沒地方潑的時候,東林黨的那幫徒子徒孫也不吝筆墨往他身上潑。

    在這些掌握了筆杆子和輿論的東林黨徒的眼中,他們才不會理會曹化淳到底有沒有做過壞事,又或是為他們做過什麽好事,他們眼中注意的隻是一點——那便是曹化淳是個太監,既然是個太監,任你如何個好法,你還是壞的,你還是敗類,你還是人渣。

    這是個很是荒唐的邏輯,這讓人無語的邏輯背後所反映的一個事實便是,那些以父母官自居,以“正人”自居的文官勢力看不起寒門子弟,看不起那些窮泥棒子的後人。

    “精英”在沒有成為“精英”之前,他從不會鄙視自己的同類,然而等他成為“精英”後,他卻忘記了自己的出身。他們會想盡一切辦法壟斷權力,他們會不擇手段打壓窮苦百姓的代言人,因為他們已經忘記自己的出身,他們心中所想的隻是利益,既得利益。在利益麵前,他們不容許有人來染指。為了壟斷他們的利益,他們做得更多的是壟斷教育的權力。

    一個沒有文化的窮人是不會成為當官的有錢人的。

    而當窮苦百姓的另一個畸形和奇怪的代言人——太監出現時,他們更是無法忍受,因為他們認為自己有著“生理”上的優勢,當一個沒鳥的做的比自己這個有鳥的好時,他們就會暴怒,他們就會自卑,進而瘋狂的進攻,不擇手段的去詆毀,直到塵埃落定,一切如他們所願。

    或許,說太監是窮苦百姓代言人有些可笑,然而讓人可笑的是,在明末,太監們的種種作為卻是實實在在的在替百姓謀福利,而那些大人們卻隻是在想著自己的腰包,這個事實似乎誰也沒有辦法否認。

    .............

    梁棟得魏忠賢令急調曹化淳領五百刀斧手至文華殿,命令來得匆忙,又過於詭異,然曹化淳未有一絲耽擱,半個時辰後即領五百刀斧手趕到文華殿候命。遇有他監太監詢問,曹化淳及其手下大小太監一律回是為皇上閱操準備。

    天啟好開內操,喜看太監舞刀弄斧,且有小孩子心性,說什麽時候開內操就什麽時候開,故曹化淳這般說辭倒未引起宮內有心之人的警覺。

    對魏忠賢,曹化淳有種知遇之恩,雖他前主王安是被魏所害,王安對他又不薄,所以起初對魏的挽留與重用,曹化淳也有惶恐與排斥不安之心,然見魏專權後,大事小事有條不紊,對國家之事也不多予幹涉,雖偶有獨斷欺君,但都不是什麽要害之事,皇上對他又深為信任,便漸漸適應下來,甘為魏所驅使。領內操總製守後,大操小操,曹化淳都是身先士卒,統領提調得方,對魏手下一幫司禮太監,也都是恭敬有加。

    低調加上確實有本事,這樣的人自然在宮中受人歡迎,即便如梁棟也是對曹化淳青眼有加,雖然前者才三十出頭,後者卻已經快四十了。

    “曹公公,這位便是東廠的掌刑千戶袁大海,此番調你入宮便是聽候袁千戶安排。”

    簡單介紹了下袁大海後,梁棟沒有忘記提醒一句“這是魏公公的意思。”

    “梁公公放心,即便沒有千歲的口諭,咱家也當唯袁千戶馬首是瞻!”

    對於讓自己聽命東廠的掌刑千戶提調,曹化淳的臉上表現得很是自然,沒有任何不滿,眼神平靜的如淡水一般,看不出一絲內心的想法。

    梁棟這麽說,袁大海可不敢真這麽自居了,忙上前躬了一躬,謙虛道:“曹公公這話過了,屬下能和公公一起共事,實是屬下的榮光,大事上還是要公公拿主意,屬下聽命就是。”

    曹化淳忙道:“不敢,不敢!…袁千戶大名,咱家早有耳聞,今日一見,當真是名不虛傳,能與千戶共事,也是咱家的榮光…”

    曹化淳一謙虛,袁大海還得跟著客氣,梁棟見這二人太過客套,插嘴道:“好了,你們二位也不要在再此客套了,千歲那還有事,咱家得趕著回去。”說完看了一眼袁大海:“你和曹公公在文華殿好生候著,千歲那裏估摸著還要召你,你萬不可出宮。噢,對了,曹公公練兵是很有一手的,他手下的兒郎不比你黑旗箭隊遜色,你可讓曹公公陪你點閱點閱。”

    “那是自然,梁公公不說,咱家也是要請袁千戶校一校兒郎們的。”曹化淳哈哈一笑。

    “那等會就勞煩曹公公了。”聽梁棟說曹化淳手下的人不比自己的黑旗差,袁大海也來了興趣,想看看他這五百刀斧手有何厲害之處。

    當下,梁棟也不多說,急忙便趕回司禮監複命,他並未與曹化淳多說一句調五百刀斧手入宮的目的,曹化淳也明智的不多問一句,二人好像有默契般,心照不宣。他二人不說,袁大海自然也不會不識趣,言語間也絲毫不提這五百刀斧手明日是用來做什麽的。

    曹化淳別的不敢肯定,但要說魏忠賢調自己帶兵進宮是要謀反,他是打死不信的。縱觀這幾日京中風雲,他也隱約查覺這事與外朝有關。對東林黨,曹化淳沒有好感也沒有惡意,隻是覺得這幫子人做事不那麽厚道,其他倒不排斥什麽。但要魏忠賢真下決心對付東林黨,他也不介意充為馬前卒一次。

    ……………….

    曹化淳帶來的那五百刀斧手清一色都是二十出頭的太監,選的都是太監中身強力壯之輩,當然,與京營邊軍的精銳比起來,這些太監的體格自然是比不上的,但精神麵貌卻是不錯的。遠遠一觀,但見那五百刀斧手列隊整齊,排於文華殿後,五百人有如一人,不吱一聲,不晃一人,十分的安靜。這與那日前往內閣鬧事的太監們比起來,當真是天壤之別了。

    “聽說袁千戶在南海子練黑旗十分得方,叫千歲十分歡喜,想必對練兵之道很有見解,卻不知對咱家手下這些兒郎有何指教。”

    “曹公公這可是為難屬下了,想屬下雖是邊兵出身,可也不瞞公公,屬下向來隻是一介武夫,打打殺殺,衝鋒陷陣可以,但要說什麽練兵之道,卻真是無從說起的了。”

    趙強打個哈哈,他哪有什麽練兵之道可與曹化淳這等文武雙全之人好說,別看這曹化淳隻是個太監,但人家是內操總製守,麾下有數萬武裝太監,這放在邊關,便是一軍之帥,自己操練黑旗,不過靠了個殺伐果斷、威逼利誘,哪真有什麽道道來。真要說起練兵之道,不說與曹化淳比,就是京營中隨便提個遊擊出來,他怕也不好和人家論個頭頭道道。

    兵道,虛實結合,古人在這上麵,尤其厲害,而趙強所熟知的是後世的練兵之道,放在如今,怕是水土不符的多。所以,這笑話還是不要隨便出的好。

    曹化淳見袁大海不願談,也不強求,一笑而過,忽抬手招來手下一太監,對他低語幾句,那太監忙去取了一長盒捧了過來。

    袁大海見那長盒好像是裝劍匣一類,有些不解,但也不好開口問曹化淳。曹化淳輕步走過去,打開那長盒,果然裏麵露出一柄寶劍來。

    袁大海見那寶劍十分精致,刀刃寒光閃映,暗道好劍,又尋思曹化淳取這寶劍有何用意,難道是送自己?

    在袁大海的疑惑中,曹化淳微微一笑,從盒中取出寶劍,在手中掂了一掂,突然嗆地一聲,拔劍出鞘。他手下那太監也十分配合的將自己佩刀解下,平伸於前,曹化淳二話不說,揮劍便砍,“咣”的一聲,那太監佩刀已被一斬二為,斷成兩截。

    “好劍,好劍!”

    袁大海再不識貨,經這一演示,也知這劍乃削鐵寶劍了,不由大聲讚了起來。

    曹化淳聽了,哈哈一笑,舉著寶劍向袁大海走來,邊走邊笑道:“這劍乃遼東毛文龍進貢給前司禮監王安王公公的,幾番輾轉落在咱家手中,可惜咱家一個太監,要這寶劍無用,今日有幸與袁千戶相識,這劍算是碰上主人了。來來來,袁千戶莫要推辭,還請笑納!”說著不由分說,便將這劍硬遞到袁大海手中。

    袁大海沒想到曹化淳竟然送自己一把寶劍,而且這劍還是遼東毛文龍進獻的,不由怔了一怔,這一愣神,曹化淳已然將劍塞到自己手中。回過神來,忙推辭道:“曹公公,俗話說無功不受祿,公公爾今卻送我如此寶劍,實叫屬下心中惶恐得很,這劍還是請公公收回,屬下實在是不敢相受。”

    “哎,自古寶劍便是配英雄,袁千戶如此英雄,如何能沒一把寶劍在手!”曹化淳好似打定主意要將這劍送給袁大海,言語間可是一點也沒有收回頭的意思。

    “曹公公當真是折煞屬下了,想屬下一個粗人,哪裏配得上英雄一稱。”

    袁大海很有自知之明,他充其量就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鷹犬爪牙,曹化淳卻說他是英雄,想都不用想就知這是人家的客氣話,試問,他哪裏英雄了?這英雄啊和他還真是扯不上邊。

    曹化淳卻笑道:“袁千戶不是英雄,這世上誰還當得了英雄一稱?”

    “公公這話從何說起。”寶劍袁大海是想要,人他也是想結識,但曹化淳禮送得太重,他可是和曹化淳是頭一次見麵,哪裏就好意思收人家這份厚禮。

    “敢作敢為便是英雄。”曹化淳突然說道。

    聞言,袁大海不由再次看了曹化淳一眼,但見曹化淳嘴角露出一絲笑意,直言道:“所謂英雄者,為國者有之,為民者有之,但在咱家眼裏,為國為民固然是為英雄,但敢當敢為者也為英雄,正如仗義每多屠狗輩一般,為上位者想,不顧自身名利者,便也是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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