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第1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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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公主府的園子裏,謝涼螢同和安正在一起賞花。

    和安撚了一塊玫瑰糕,剛咽下,就捧著肚子開始唉唉叫了起來。

    眾人一下子就慌了。兩個宮女還彼此撞上了。大家一起將和安扶進屋裏,讓她歇著,那頭長公主府上常駐的太醫就到了。

    和安掃了一眼太醫,便把枕頭扔了過去,“叫庸醫來做的什麽?!嫌我命不夠長是吧?”

    謝涼螢忙道:“我這就請了人去蔡禦醫那兒。”

    前頭的楊星澤聽說母親病了,嚇得連最喜歡的彈弓都不玩了,撒腿就跑到正屋來和安的情況。

    謝涼螢見他出了一頭的汗,忙取了自己的帕子與他擦。

    楊星澤望著裏間,氣籲籲地問:“娘怎麽樣了?”

    謝涼螢一邊安慰他,一邊在他手心重重地按了一下。

    楊星澤心裏“咦”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手心又被按了一下。這下他是真的明白過來,心裏既不著急,就沒了先前的急躁。冷靜下來的楊星澤沉聲道:“看看什麽樣!一個個的慌成這模樣。一應還按尋常的來,不許給我亂了!”

    有個主子做主心骨,底下的人就心安了許多,漸漸找到了平日裏的樣子。

    楊星澤見大家都安定了下來,長舒了一口氣,但卻將謝涼螢從屋子裏給拎到了外頭。“跟我說說,你同娘到底打的什麽主意。”

    謝涼螢把聲音壓到極低,“過幾日不就是大皇子的婚禮了?姑姑說不想去。但咱倆想來想去,都覺得除了裝病之外別無他法。”

    楊星澤皺眉,“胡鬧!娘這麽一裝,太醫能不知道?”

    “所以就叫人去請了蔡滎過來啊。他隻消看一眼就知道咱們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又是個向來玩性大的人,準會跟著咱們一塊兒演。”

    楊星澤一言不發,默默地盯著謝涼螢,直把人看得渾身發毛。

    謝涼螢搓了搓上臂,“你這是什麽眼神?這不是沒法子嘛,要有別的辦法,我們哪裏還會用這蠢招。”

    楊星澤翻了個白眼,感情心裏也知道這蠢啊。他扶著額無語。

    外頭一陣喧鬧,兩人抬眼去看,隻見蔡滎如眾星拱月般被人圍著一路進來。他們趕忙迎上去,“勞煩蔡禦醫跑這一趟了。”

    蔡滎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謝涼螢,嘴上道:“殿下如何了?”

    “就吃了一塊玫瑰糕,不多久就發作了。我想著大約是急症?”謝涼螢邊領著蔡滎往裏走邊道,“我記得若是急症的話,應當無礙?”

    蔡滎笑了一聲,“急症也有發作了之後當下就死了的。謝五小姐是希望我將病診斷成什麽樣的呢?”

    謝涼螢瞪了一眼蔡滎。既然知道他們想幹什麽,就不要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啊!大家全都聽見了好嗎?!

    早先被趕出來的太醫自然聽到了蔡滎的話。他一臉木然地跟在後頭,心道,還以為自己真的做錯了事被和安給嫌惡了呢。搞半天竟是怕他不配合。

    也罷,左右他身上少擔一份責。他與雲遊四方居無定所的蔡滎不同。蔡滎犯了事還能拍拍屁股走人,他卻是在太醫院當值的,一家子全在京城,就是想跑都跑不了。

    太醫想通了之後就不再心塞,樂得一身輕鬆。

    蔡滎老神在在地進了裏間,還朝給他搬凳子的丫鬟點了點頭,一臉輕鬆地開始給和安把脈。

    和安歪在床上,一直低聲叫喚著,力求演的更逼真一些。她早就聽見蔡滎在外頭的聲音,此時眼睛微微睜開了一條縫,偷偷看著蔡滎的表情。忽然,和安覺得自己搭脈的那隻手一痛,整個人就開始疼得出冷汗。

    太醫原還以為沒事兒,此時見和安的叫痛聲與方才的不一樣,臉色開始凝重了起來。

    蔡滎的表情也嚴肅了起來,他轉頭對太醫道:“你來看看。”

    太醫上前一把脈,心裏大叫不好。他也顧不上蔡滎在邊上,張口就叫侍女將筆墨取來,刷刷就寫了方子,並叮囑道:“速速去煎了來,殿下能不能好,就全看你們了。”

    拿方子的侍女嚇得一抖,手勁就鬆開了,方子旋即掉在了地上。

    楊星澤嘴上不說什麽,但臉色已是開始發白,雙手緊緊捏在一起。

    蔡滎上前,將方子從地上撿起來,隻看了一眼,就嫌棄道:“你真以為這副藥能治的好?”他冷哼一聲,將那方子揉成一團,自己另寫了一副,遞給侍女,“去吧。”

    太醫狐疑地搶過蔡滎寫的,上下一看,心裏不得不佩服。

    行醫果然還是要看天賦啊。

    侍女看看兩個大夫,竟不知該怎麽辦了。

    太醫放柔了表情,將方子給她,“就按蔡禦醫的方子去煎藥。”他朝著蔡滎拱拱手,“甘拜下風。”

    蔡滎擺擺手,“你想以毒攻毒下重藥,並不是壞事。隻是一時情急,忘了殿下有些不足之症,驟然服下猛藥倒是不錯,但後頭卻不一定熬得住,隻得留一個回光返照罷了。”

    太醫見蔡滎態度不錯,試探性地問道:“不知可否請教一二。”

    “不談請教,切磋耳。”蔡滎爽快地答應了,手一伸,示意太醫同自己一道出去。

    楊星澤眼巴巴地看著他倆出去,他知道再急也不能得罪大夫,他娘的命眼下可全在他們的身上懸著呢。

    謝涼螢拉了拉楊星澤,朝他投去一個無事的眼神。方才她因為角度的問題,看得真切。蔡滎不知按了和安身上什麽穴道後,和安才開始發作起來的。想來蔡滎大約是好意,欲將戲演的逼真些,免得落人口實。隻可憐了和安要受一遭罪了。

    雖然謝涼螢知道,但人前卻是講不出口的。隻能盡量把楊星澤給安撫下來。

    楊星澤雖不知道究竟怎麽回事,但對謝涼螢這個新表姐信得很,知道她斷不會害和安的。他強逼著自己冷靜下來,萬不可在這個節骨眼出岔子。

    藥很快就煎好了,侍女端著吹涼的藥,讓和安服下。

    見和安喝了藥後就睡過去,呼吸也平穩了下來。楊星澤總算是鬆了口氣。

    和安病了的消息自然被太醫帶進了宮裏去。

    太後歎了口氣,對白皇後道:“和安也是沒福氣,她都不知道同我說了多少次,要親眼看著澤兒成婚的。誰曉得竟在這個節骨眼上病了。不知她心裏得有多遺憾。”

    白皇後知道太後這是怕她記恨上和安,趕忙道:“我已是叫了人去翻庫房,將能用得上藥材都送過去了。太後也不必太對和安擔憂,她哪裏就是那等沒福氣的人呢?”

    太後朝皇後點點頭,撂開了這個話題不再說。

    白皇後順著太後轉移了話頭,心裏卻道,就算往日她同和安在麵和心不合,也斷不會在謝涼螢住進她府裏後翻臉。

    大婚當日,蔡滎攆走了太醫後,就讓和安複原了。隻是到底是病了幾日,身子需將養一番才好。蔡滎並不是不知事的人,明白今日是極其危險的時候。便是他自己,都將曾氏送去和出嫁了的柳清芳一道小住。

    謝涼螢奇道:“你就不跟著一道走?”

    蔡滎頓了頓,臉上的表情是謝涼螢不曾看到過的。“這種時候,總會有人受傷。我在這兒,起碼還能救那麽幾個人。”

    和安淺笑著點點頭,餘光瞟到了剛進院子的門房。“何事。”

    門房回報道:“是雲陽侯府的人來了。”

    謝涼螢眨巴了幾下眼睛,心漏跳了一拍。她已是好幾日不曾見過薛簡了,也知道這個時候他必定是在宮裏,守在皇帝身旁,斷不會來見自己。

    “把人帶進來吧。”

    打頭的正是雙玨。她身後跟著的一串人,瞧著也都像是練家子。

    楊星澤甚至發現有幾個人是自己見過的——來這兒尋畢元去吃酒過的。聽畢元閑時聊起,似乎是見過血的人。

    楊星澤渾身開始微微地發起抖來。倒不是害怕,而是莫名地,對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事情有些興奮。他在心裏告訴自己要冷靜,千萬不能慌。家裏的正經主子是他母親,可畢竟是弱質女流,到時候要是見了血慌了,還是得靠他。他得立起來了,尋常撒潑打鬧不妨事,但如今卻必須靠自己和大家的努力保護好母親和表姐。

    畢元自是看出了楊星澤心思來。他拍了拍楊星澤的肩,“小公子真是多慮了,倘或要讓不經事的小主子擔憂,那也是咱們太沒用了些。”

    楊星澤朝他笑笑,身子卻不再發抖了。

    謝涼螢一直跟著雙玨身後,並不打攪,看她四處布置地忙活。見她都處置妥當了,便喚她坐下來歇歇。

    雙玨雙手接過謝涼螢親手倒的茶,望著她欲言又止的樣子,說道:“夫人是擔心主子?”

    謝涼螢咬著唇,點點頭。

    雙玨笑道:“夫人大可安心,主子既然還能分出心來派人過來保護夫人同殿下,那就意味著主子的把握大的很。”

    謝涼螢看著雙玨篤定的樣子,一直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

    白天一直平安無事,可越是這樣,就越是叫人揪心。

    日暮西斜,被挪到花廳的和安淡淡道:“這個時候,大約宮裏正是開宴的時候吧。”

    她話音剛落,就感覺到府外開始亮了起來,還有許多人的喧囂聲。

    開始了。眾人心道。

    和安是第一個站起來的,“走。”

    和安的心腹嬤嬤在前頭拿著燈領路,後麵跟著謝涼螢、楊星澤和蔡滎。

    謝涼螢從來不知道原來長公主府竟然還有地道。她一邊小心走著,一邊看著這個地方。

    和安似乎是猜中了謝涼螢的心思,頭也不回地道:“皇兄原就是為著這一天,才將這宅子翻修之後賜給了我。這地道乃是前朝時候一位權臣所建造的,大約也是為了保命吧。地道被皇兄給重新修過了,另一頭連著我在京郊的莊子。你們小心別走了岔道。”

    謝涼螢又加快了腳步,緊跟著。

    嬤嬤走到一所石屋門口停下,按了門邊的一塊石磚後,門就打開了。她退到一側,讓主子們先進去。

    石屋裏麵很整潔,擺設也很簡單,隻有一桌一床。桌上有新鮮的食物和幹淨的水。

    “且在這裏將就一晚吧,也不要管那些男女大防了,橫豎能活下來就行。”

    地道裏聽不見外麵的聲音,謝涼螢也不知道外頭究竟如何。如今的她除了向上天祈禱之外,再也沒有別的法子。

    興許老天爺就聽見了呢?自己不也是有了奇遇,重新活了一次?雖說還有許多的遺憾,但她卻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繼而找到了自己的親生父母。僅這些,對謝涼螢而言,就足夠了。

    要說還剩下什麽遺憾,那就是還沒來得及好好補償薛簡。前世的自己實在是虧欠他太多。正是他對自己的縱容,才導致了自己的肆無忌憚。

    這一次,不會了。

    所以老天爺,給她這個機會吧。讓她可以彌補自己前世的過錯與遺憾。

    燭芯發出“嗶啵”的聲音,在無人說話的屋子裏顯得格外清晰。

    謝涼螢覺得自己眼皮子都快合上了,但思緒卻奇異地清晰。

    屋外的地道響起了腳步聲。

    謝涼螢第一個警覺,她走到和安邊上隨時隨地準備拉著和安逃走。方才嬤嬤已是打開了屋裏的另一道門,那是通往和安莊子的路。因隻能開一次,所以現下是用東西擋著門不關上,讓門虛掩著。

    腳步聲在屋前停下,屋子裏的人心越跳越快。

    門被打開了。

    謝涼螢拉著和安的手鬆了。她的眼淚奪眶而出,飛撲向為首的那人。

    身著盔甲的薛簡輕輕攏住了謝涼螢,“莫哭了,我這不是好好兒的?”

    謝涼螢用力吸了下鼻子,從冰冷的盔甲上抬起頭,借著火光去看薛簡。

    薛簡的盔甲上沾滿了幹涸的鮮血,甚至他的臉上也有一些濺上去的。

    “宮裏已是穩定下來了?”和安問道。

    薛簡點頭,“陛下早就猜到白相會在今日動手,在準備大皇子婚事的同時,便一起部署了人手。白黨悉數被抓。宮中平息後,陛下聽說有人圍攻長公主府,便令我即刻趕過來了。”

    和安鬆了一口氣,“都平定了就好,咱們出去吧。”

    地道不過是用來暫時保命的,環境實在談不上好,陰暗又潮濕。除非必要,和安是一點都不想呆在這裏。

    在出去的路上,謝涼螢逮著空問薛簡,“你可傷著哪兒了不曾?”

    薛簡道:“沒呢,我哪裏會被傷了?”他捏了捏謝涼螢的手,“陛下……讓你明日進宮去。”

    “好。”

    白氏被除去了釵環和皇後的名頭,進了真正的冷宮。她獨坐在布滿裂痕的桌前,腦海中輪番閃過一個個熟悉的人臉。

    她的父親不消說,是當著她的麵被萬箭穿心而死的。沒有了父親的白家,便是牆倒猢猻散,還能活的下誰呢。當年江家的那場血腥,如今又在白家上演。當真是天道好輪回。

    皇帝從外頭進來,他在白氏的麵前站了許久。“朕沒有從輕發落。”

    白氏知道自己必不會逃過此劫,索性連禮都不行了,照舊坐在那兒。“陛下打算怎麽處置我。”

    “全屍,還是有的。”皇帝道,“看在你……服侍了太後多年的份上。”

    白氏笑了。這是她登上後位以來,露出的最為真心的笑。

    “陛下知道澤兒是父親從宮外抱進來的。”白氏臉上的笑越來越癲狂,“那陛下知不知道,江氏的女兒早就死了?”

    “哦?”皇帝臉上的表情淡淡的,“你如何得知朕與媛媛的孩子已然過世的?”

    白氏從凳上站起來,慢慢地逼近皇帝,幾乎要貼上他的臉了。“因為,同她一起下葬的,便是她自己的女兒。那還是我父親親手掐死的呢。”

    皇帝看著白氏瘋狂的樣子,許久才道:“你真是一點都不了解白相。”

    白氏愣住了。

    皇帝接著說道:“這種事,白相怎麽會親自出手呢。這世上的事,從來都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白相既然定了心思要做,那自然是步步為營。謀害皇嗣的罪名,便是他在最位高權重的時候,也不敢擔的。”皇帝主動對上了白氏的忐忑恍惚的眼神,“是你身邊的那個女官啊,你最信賴她的那個。”

    “你以為,朕在宮裏和阿螢見麵,是女官受了你的囑托有意為之嗎?你也不查查她的底細,看看她的主子到底是誰。”皇帝冷笑,“人家對你可是恨之入骨。”

    白氏再也立不住了,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這、這不可能!”

    “當年你打死了人家的姐姐,莫非就不許人家再回來報仇嗎?”

    白氏認定了皇帝是在誑她,“秦柔可是淮南王妃!”沒有高貴的身份,是斷不可能入宮來做她的女官的。而有這層身份的女子,出生必不會差。她自認不是傻子,怎會對官家小姐動手,還將人給打死了?!

    “秦柔是秦相的女兒不假。隻是流落在外幾年,大了才尋回來的罷了。人家可是親見了姐姐的屍首,才跟著秦相回來的。”

    天要亡她!

    白氏猛然想起自己的女兒,照這麽說、照這麽說!

    在地底下陪著江氏的,竟然就是她的孩子?!

    皇帝不再多說,將一個瓷瓶放在了桌上後便離開了。

    外頭立著的謝涼螢從頭到尾聽了個全。

    皇帝牽著她的手,“咱們走吧。”

    兩人剛走了一步,就聽得裏頭一聲“咚”。

    皇帝頭也不回,“謝家……除了四小姐之外,其餘全都死了。”

    謝涼螢怔忡地望著皇帝。

    “謝四小姐被你五皇弟提前送到了柳太傅家裏,保住了一條命。顏氏帶著女眷一同上吊自殺了。臨死前,她給謝參知同她那侄女,服了毒。你養父他們今早回的京,聽說謝家謀逆後,留下自白書,父子倆引劍自刎。”

    謝涼螢低沉了聲音,“還有個繈褓中的嬰兒呢?”

    皇帝笑了一聲,“你那個丫鬟,雖不算頂忠心,卻是個疼愛孩子的。她聽見了家裏的動靜後,帶著孩子跑了。朕不欲趕盡殺絕,就當是給謝家留個後吧。”

    皇帝看著謝涼螢,“如今我心中所憂的,便是你同雲陽侯的婚事。還有你娘……”皇帝頓了頓,“當年皇陵葬的便不是她。我不願她背負著罵名與罪名,淒涼地呆在罪妃的寢地。現下卻能了解我的夙願,將她從江家那片亂葬崗裏挪出來了。”

    皇帝望著遠處的太陽,眯著眼睛,“我的陵寢早就建好了,邊上的位置一直是替她留著的。隻盼著她願在地下等我一遭,莫要走得太急了。”

    謝涼螢朝皇帝笑了,“父皇。”

    “走吧。”皇帝道,“太後還等著見你呢。”

    父女倆相攜的背影在樹叢後漸漸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