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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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涼螢對母親的深夜到訪並未表現出太多的意外。自己到底是她的女兒,即便前幾天鬧得再不開心,可她晚膳聲稱不適沒去用,顏氏到底還是會心疼過來看看的。
這也許就是所謂的為母之心吧。無論子女對自己再不好,還是會願意付出。
謝涼螢自己不曾為薛簡生下過一子半女,無法體會到這些。可看著周圍一些有生育的女子,卻能大概體會到其中滋味。
不過想起方才連嬤嬤和清秋吐露的真相,謝涼螢的嘴邊又揚起了冷笑。
可真是拳拳母愛,竟偷了女兒房裏的東西去給自己做麵子。
謝涼螢自認並非是不通情理之人,但凡顏氏願意同她知會一聲,說說謝家眼下艱難之狀。不用顏氏說,自己都會主動將貴重之物拿出來任取任用。大家齊心協力渡過難關方是正經事。
如今這般行事,真是叫人打心眼裏厭惡。莫怪謝家祖母看不上顏氏做宗婦。
顏氏臉上強掛著笑,跟著身後的柏秀手拎著一個三層食盒。她本是既不願意過來的,自打上次被謝涼螢打了一頓後,她就對這個本就沒什麽感情的大女兒越發不待見。但晚膳時,謝家三子,三房老爺謝樂知發了話。是以顏氏心裏在不樂意,還是帶著吃食來看謝涼螢。
這次可不能像剛才不給柏秀麵子一樣,把院門關著不讓人進來了。清夏親自去開的門,將顏氏迎了進來。
顏氏一到正屋,看著眼淚鼻涕糊滿臉的連嬤嬤和清秋,不由得大吃一驚。謝涼螢平素對這兩個貼身伺候的人是極好的,她本身也不是那等隨意打罵下人的性子。今日這是怎麽了?莫非真的打那日午覺後就改了性子?
顏氏並不立即問事情的緣由,而是先對謝涼螢道:“你晚膳沒去用,你爹心裏一直記掛你,擔心把你給餓著了。”她示意柏秀將食盒打開,裏頭三菜一湯還是熱騰騰的,“我剛叫小廚房給你做的,快些趁熱吃了。”
說地仿佛根本沒看見連嬤嬤和清秋的慘狀一般。不過心裏卻直打鼓。她是做賊心虛,一下便猜到了是不是自己暗中令她二人偷盜之事被謝涼螢發現了。不過看謝涼螢對自己和善的態度,又覺得還未東窗事發。要不然,謝涼螢這藏不住事的脾性,還不在自己剛進院門的時候就和自己鬧翻了天。
謝涼螢倒是看出了顏氏心內的波濤暗湧,二人到底是做了幾十年的母女,彼此什麽脾性還是有數的。二人皆是心事藏不住,會在臉上顯出來的人。不過雖然看出來了,也猜出來是為了什麽而心焦驚疑,謝涼螢並未多做理會,隻顧自己吃飯。
連嬤嬤和清秋不知這母女倆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隻當自己大難臨頭,仿佛眼前呈現的畫麵並非顏氏陪著謝涼螢用飯,而是在公堂之上,府尹正和幕僚商議要給自己定什麽罪。心裏越想越發寒,禁不住就跌坐在地上,大氣不敢出一聲。
顏氏終於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趁此機會問道:“阿螢,連嬤嬤同清秋這是犯了什麽事?我怎麽瞧著兩個身上都帶著傷呢?”
可不是麽,連嬤嬤額上有磕出來的血跡,臉上有被磚塊碰到的擦傷。清秋也同樣額上有血跡。不過傷口並不大,早已幹了,隻看著可怖罷了。
謝涼螢方用罷飯,她從清夏手裏捧了茶漱口,用帕子擦了擦嘴,對顏氏道:“說起這個我還來氣呢。我原想將祖母贈我的多寶瓔珞取來,看配不配前幾日新送來的秋衣,誰知她兩個不知怎的竟找不到。明明冊子上記著,可庫裏翻遍了就是沒有。”說罷,轉向兩人,厲聲道,“如今夫人跟前,你們還不說實話?!真要我將你們綁去見官不成。”
顏氏從謝涼螢這兒拿的東西太多了,也沒有單子對照,壓根記不住到底是不是被自己變賣的,心頭焦急似火,臉上也不住泛出了紅來。
謝涼螢說這話不過是想試探顏氏,她本是分不清連嬤嬤和清秋說的話是真是假。現下顏氏的表情倒是印證了她們的話。
顏氏並不知道連嬤嬤和清秋已經把自己給供出來了,便想著在戰火蔓延到自己身上前先倒打一耙,將二人滅口。沒了人證,即便日後謝涼螢知道了,也無從指責自己,她大可一推四五六,假裝自己並不知道這回事,反口指責謝涼螢禦下不嚴。
思及此,顏氏便一拍桌子,怒氣衝衝地瞪著連嬤嬤和清秋,“你二人一個管鑰匙,一個管冊子,顯見是裏應外合幹了這等事,偷了主人家的東西去換髒銀。我這便叫人去搜,定能從你們房裏翻出銀子來。到時候物證俱在,看你們還敢不敢辯駁。”
謝涼螢心中冷笑,髒銀自然是能找到的。府裏有吃有住有穿,除非嫖賭酗酒,下人並不用花什麽大錢,可不就能攢下錢來?連嬤嬤和清秋分贓,好歹也有一人二三十兩銀子,按她們的一月半吊錢份例,何來這麽多的銀子,自然就成了顏氏口中的髒銀。她早就想過要是顏氏所為,必會生出滅口之心,是以早早便做了準備。
連嬤嬤是個聰明人,腦中靈光一閃,便想到了謝涼螢口中所說的多寶瓔珞在方才對東西的時候出現過。她捏了一把身邊呆呆的清秋,大聲嚎啕:“夫人、姑娘明鑒,我在謝家幹了這許多年,可從沒偷過謝家一分一厘。這般大的冤枉,定是要六月飛雪的。”
清秋不明就裏,隻曉得跟著哭。
顏氏不為所動,執意讓柏秀帶著人去搜屋子。
柏秀倒是不知情的,蓋因顏氏覺得偷盜這種不光彩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不過她素來和清秋關係好,此刻便有意為她們求情,“夫人先別忙,許是中間有什麽誤會……”
顏氏瞪了她一眼,“多什麽嘴!”
柏秀登時不敢說話了,但心裏又不願意去,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謝涼螢借著顏氏同柏秀較勁的時候,暗中給清夏使了個眼色。清夏會意,徑自去了榻上翻找——東西還未歸庫,仍舊在榻上攤著。不一會兒她便取了一個烏木盒子過來,遞給謝涼螢看,“姑娘,你說的多寶瓔珞可是這個?”
謝涼螢看了一眼,欣喜地接過,笑道:“就是這個,還是你辦事妥帖,竟一找就給找著了。”
柏秀趁此機會向顏氏道:“夫人,嬤嬤到底年紀大了,有時記不清也是常有的事。清秋也是個做事不妥貼的。”說著瞪了清秋一眼,“夫人瞧榻上,堆著那麽些東西,一個個都是盒子疊著盒子,換做奴婢都分不清呢。怕是方才看漏了,才有的誤會。”
謝涼螢捧著盒子,不好意思地看著連嬤嬤和清秋,“都是我不好,性子太急了,竟沒弄清楚就不分青紅皂白地罰了嬤嬤同清秋。這樣吧,這月份例你們每人加一份,算是我給你們的賠罪,可好?”說著,她看向顏氏,“娘覺得我這般做可妥帖?加的份例就從我的那份裏麵扣,也不占公中的。”
顏氏沒了由頭處罰連嬤嬤和清秋,心頭甚是不安。她心思也不在謝涼螢身上,並未聽清大女兒到底說了些什麽,隻道:“這樣很好。隻是你要記住,以後萬莫要再這般行事了,嬤嬤和清秋到底伺候了你這許多年,若是不妥貼的那些人,娘又豈會安排在你身邊。咱們謝家乃詩禮傳家,你雖是女子,卻也要記得聖人所言之溫良恭儉讓,不可再魯莽了。曉得了嗎?”
謝涼螢乖順地點點頭,將不知心思飄在何處的顏氏一路送出院子。
連嬤嬤雙手緊握成拳,手心全是汗。她知道這是自家姑娘不跟她們計較的意思,可隻怕夫人卻對她們起了殺心。她把目光放在了和顏氏說笑的謝涼螢身上。左右都是死路,不知道若是自己死心塌地地跟著姑娘,能不能險中求生,搏個出路。
關上院門,落了鎖,是時候該熄燈歇息了。
謝涼螢在清夏的服侍下拆了發髻,換了幹淨衣裳。她從鏡中看著身後束手而立的兩人,道:“該怎麽做,你們心裏應該已經清楚了。以後娘再叫你們取了東西過去,稟了我就行。”想了想,她轉過身來看著她們,“嬤嬤方才提過,娘把金飾都拿去融了,可曉得是上哪家金鋪融的?拆下來賣掉的多寶,又是在哪家當鋪出的手?負責這事兒的是誰?可知道內情就裏?”
連嬤嬤想了想,道:“金鋪是舅家老爺家的,為的便是上頭有宮裏頭打的印,去別家不安心。那些多寶有些是送了人的,不過泰半還是送進了當鋪。夫人為了避人耳目,並不都在同一家,時常調換。將東西拿出去的多是夫人的陪嫁,並不固定某人去。”
謝涼螢饒有意味地看著連嬤嬤,“嬤嬤時常在我這兒伺候,怎會對娘那裏的事知道地這般清楚?”
連嬤嬤的臉有些赧色,“老奴原是想趁著幫夫人辦事調到夫人身邊去,那邊到底油水多些。”
謝涼螢了然地點點頭,揮揮手示意她們下去。
清夏扶著謝涼螢上床,將燭燈一一熄滅,隻留了桌上一盞。她取了那盞燈,剛準備出去外間守夜就被謝涼螢叫住了。
謝涼螢的床靠著窗,外頭大大的月亮清晰可見。月光照在謝涼螢的臉上,披散著一頭長發的她,看上去好像是個夜裏來人間遊玩的仙女般,天真純稚。
“我不會虧待你的。”謝涼螢看著清夏放在桌上的那個鼓囊囊的荷包,輕輕地說道。
清夏朝她行了個福禮,拿著燈盞出去了。
此夜一主一仆好眠。
但另一頭,顏氏卻翻來覆去整夜都沒合上眼。謝樂知為著政事一直在書房通宵,並不知道嫡妻正在憂心什麽。
待第二日一早,顏氏草草洗漱後,火急火燎地搶在眾人之前,頭一個去給自己的姑姑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