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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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了白皇後這顆定心丸,柳澄芳總算從先前地位不穩的焦躁中安下心來。

    但這還不夠。

    柳澄芳把麵前的賬冊翻得嘩啦啦地響。

    恪王府的產業雖算不上少,但因為老恪王和老恪王妃並不擅長理財之道,所以鋪子大都是在一般的位置,莊子也算不上是好地方。靠這點收入,想要支撐一個普通官宦人家的吃用,倒是夠了。但對恪王府而言,則差得遠了。若不是皇帝常常賞賜些東西下來,怕是早就入不敷出了。

    柳澄芳用手點了點賬冊。柳夫人對她說要拿出誠意來。生產一時半會兒還沒找著落,自己不妨想想其他門道。

    心思一轉,她想起了謝涼螢。這個表妹自打有了鋪子之後,一直就做得風生水起。要不,同她一道合夥開個鋪子?在京城這地界開個新鋪子,前期得扔進去一大筆錢,鋪子的租賃銀子就是其中一個大頭。柳澄芳不覺得謝涼螢會有這麽大一筆周轉資金。

    雖然心裏也極不甘願,但是柳澄芳知道什麽時候該忍。僅僅忍下這一時,後頭等她緩過氣來,手上錢多了,立即撤了資去做別的也是行得通的。

    前後想了一通,柳澄芳覺得此事的確可行,便去謝府找了謝涼螢。

    不過她卻撲了個空。

    謝家祖母現在是誰都不想見,就連平時極寵愛的外孫女來了也竟吃了閉門羹。柳澄芳見的是謝涼螢留在府中主事的清夏。

    “姑娘去了貢院那頭的鋪子。”清夏問道,“王妃要不要在府裏等一等?”

    柳澄芳心裏一合計,“大約什麽時候去的?”

    清夏道:“出門有些時候了,此時大約已經到了鋪子。”

    “不必了,我去找她便是。”柳澄芳朝清夏一笑,“有勞了。”

    清夏向她一福,將柳澄芳送上了馬車,“王妃路上小心。”

    “嗯。”柳澄芳放下了門簾,讓車夫速速趕車去找謝涼螢。

    這是柳澄芳第一次踏進謝涼螢的鋪子。她從來不曾用過謝涼螢名下鋪子的東西,雖然身邊的官婦小姐們都對她家的東西讚聲不絕,但柳澄芳卻固執地覺得老字號的東西總是更妥當些。

    一進鋪子,柳澄芳就聞到了清淡的茶香。並不是這個季節該喝的龍井或碧螺春,而是微微帶著點火氣的焙火茶。她舉目四望,發現角落裏正有個婦人打扮的女子焙著茶。青茶香氣正是從那處傳來的。聞著雖有火味,但卻不失茶葉本身的韻味。

    櫃台是新漆的,後頭站著的笑意晏晏的夥計照舊是女子,身上穿著和焙茶女子一樣的衣裳。想來大概就是店裏頭的夥計了。

    柳澄芳挑眉,看著高高櫃子上整齊排列著一盒盒的脂粉。她隨手取了一個粉釉手繪桃花的瓷盒,打開湊近一聞。原本以為茶香會掩蓋住脂粉的香氣,卻沒曾想,偏偏是這茶香,襯得那脂粉香氣越發雅致。

    看來能被人誇,還是有幾分本事的。

    柳澄芳將瓷盒放回原位。

    一個夥計打扮的婦人上前,先向柳澄芳行禮,“這位夫人先前可曾用過咱們鋪子裏的東西?若是沒用過,我倒推薦這款。”她從櫃台上拿了一個靛色釉繪白梅的瓷盒,“這個看著似乎顏色重些,但若是膚色不夠白皙是斷不能用的。夫人本身白膚瓷肌,用這個最是合適。”

    柳澄芳用指尖從瓷盒裏沾了點胭脂,在手腕裏試了試顏色。的確就像那婦人說的,顯得她膚色越加白皙,看著幾乎都發光透明了。

    她點點頭,對身邊的丫鬟道:“把這個收了。”又對臉上笑顏更盛的婦人道,“你們東家可在這兒?”

    婦人一邊將她往二樓引,一邊道:“東家在上頭和我們賬房先生一道呢。二樓有更好的胭脂,夫人不妨上去瞧瞧。”她朝上頭喊了一聲,“有客到。”

    謝涼螢的聲音從更深處傳了出來,“知道了。”

    片刻後,一個打扮比下麵的夥計更顯體麵的婦人出現在樓梯口,“這位夫人,還請隨我來。”

    樓上樓下的夥計難道還有什麽不同?柳澄芳一邊跟著婦人往上走,一邊想著。

    二樓的擺設果然和下頭不同,上麵並沒用茶香,而是燃了提神醒腦的清遠香。這種香乃是尋常家裏看書時常用的文人香,方子簡單,香料也易得,成本並不算高。

    柳澄芳不覺猜測,在這裏用這種香,大約是想營造出一種輕鬆的氛圍?叫人有一種賓至如歸的感覺。

    倒是用心。

    柳澄芳暗思,倘若是自己的話,恐怕斷想不出這些法子來的。

    二樓與樓下不同的,不僅僅是焚香一途。牆上掛著名人所做的字畫,還有櫃子的用材。樓下用的是普通木材,上頭用的則是名貴的木材。隻是看著都有些舊了,但被擦拭地很幹淨,有些明顯的破損處也仔細修補過了。倘若不仔細看,隻會當這是鋪子裏用了許久,極其寶貴而舍不得丟棄的老家具。木材上的包漿入眼非常舒服。

    京中人多偏愛用一些老家具,這能叫來客覺得自己家裏頭是有些經曆的,輕易垮不掉。

    不知道謝涼螢是不是也想叫來鋪子的客人有這種感覺。雖然並非是老字號,卻處處營造出一種老字號的感覺。

    謝涼螢正支著下巴,一個個試著魏陽新研製出來的脂粉。她聽到上樓梯的聲音,抬頭去看,卻見柳澄芳正立在門口。

    “澄芳表姐?”謝涼螢笑著迎了上去,“你怎麽過來了?”

    柳澄芳笑道:“我從來沒進過你的鋪子,一直聽說你頗是上心,今兒路過,便想著過來瞧瞧。”她環視了一圈,“的確值得叫人誇獎。”

    “表姐謬讚了。”謝涼螢示意夥計去招呼其他客人,將柳澄芳引到魏陽的跟前,“這是我嫁去恪王府的表姐,這位是鋪子裏的賬房,這些脂粉多虧了有他,否則就我一個人哪裏能有這麽多的巧思。”

    魏陽早就知道謝涼螢有個柳姓表姐嫁去恪王府做了王妃,不過並沒見過。原來就是這位……

    他放下手裏的湖筆,朝柳澄芳行了一禮,“王妃。”

    柳澄芳向他點點頭,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這個賬房眼熟得很。但她確定自己絕對不曾見過他。

    “表姐今日過來是要來買脂粉的?”謝涼螢問道,“上頭要比下麵的更好些,若是要買,不妨在上麵挑一些。”

    柳澄芳搖搖頭,“我有事要同五表妹商量,此處……”她眼光左右巡視,“可有適合談話的地方。”

    “自然是有的。”謝涼螢將柳澄芳帶去一個特地辟出來的小廂房。這裏原是給一些不願在外頭露麵的夫人們所準備的試物房,不過此時沒有人,把門關上,就是帶窗的密閉空間,很適合避著人商量些什麽。

    柳澄芳先和謝涼螢客套了幾句,然後便問她,“妹妹近日可有打算另外再開個鋪子?”

    “表姐指什麽?”謝涼螢在她喝盡的茶碗中斟滿。

    “比如……在城南再開一間脂粉鋪子。”柳澄芳道,“這家鋪子雖說地方好,但要叫遠一些的人過來,到底不太方便。何況邊上還有條花街,怕是有人會顧忌這些吧?”

    謝涼螢搖搖頭,“鋪子裏的脂粉根本來不及做,若是再開一家,怕是越發供不上了。更何況,銀錢哪裏是賺得完的?”

    柳澄芳有些失望,“那……你可曾想過開家別的鋪子?”

    謝涼螢總算品出柳澄芳今日過來是為了什麽了。“表姐是想同我一道合夥開鋪子?”

    被人揭穿心裏的想法,柳澄芳有些不好意思,“正是。我手裏銀錢不多,若要自己單獨開一個,怕是有些艱難。我也不大擅長於此道,若是你有這個想法,那咱們就正好可以一起了。”

    柳澄芳也算來對了時候,謝涼螢本身就打算另外再開一家米鋪。難得柳澄芳來找自己,她總得給這個麵子。“不知表姐對米鋪有沒有興趣?”

    “米鋪?”柳澄芳挑眉,頓時想到了恪王府和自己的莊子上那些不願意吃用的陳米,“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若是開個米鋪,怕是不愁生意呢。”

    謝涼螢笑眯眯地道:“我也這麽想,近來京畿都不大太平,常常遇上災民。若是開了米鋪,到時候想在城門那兒擺個施粥鋪子,也算方便了許多。”哪裏像現在這樣,想開個施粥鋪子,都得先問過謝家長輩。

    陳米是不太有人要的,就是賣也賣不出什麽好價格,自己更不會吃。柳澄芳念著若是到時候自己參了股,便能假公濟私地將那些陳米都摻到新米裏頭去了。

    “鋪子可選好了?”

    謝涼螢搖搖頭,“我原想挑個離碼頭近一些的,到時候卸貨方便些。不過那兒附近都有些貴,我一時還拿不出這個錢來。”

    其實倒不是謝涼螢沒錢,而是租下鋪子之後,恐怕手裏的錢就不足以應付接下來的囤貨了。

    柳澄芳笑道:“那你如今可用不著擔心了,有我參股,你大可放心去把鋪子給租了。”

    “那可就多謝表姐了,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兩人說定了合夥開米鋪的事,又和魏陽要了紙筆,簡單地擬了個契書。

    “就先這樣吧,更詳細的到時候去找個官府的人來問一問。”謝涼螢將兩份契書給了柳澄芳一份,“回頭找好了人,我再叫表姐過來一趟。”

    柳澄芳把契書仔細收好,“那我就靜候妹妹的佳音了。”

    謝涼螢把柳澄芳送至樓梯口,“姐姐小心些。”

    柳澄芳剛想應她,就覺得自己看著又高又窄的樓梯有些暈眩。她忙伸手扶住扶手,把身形給穩住。

    謝涼螢將她扶住,“表姐?”

    柳澄芳搖搖頭,想讓自己清醒些,卻還是身子一歪,倒在了謝涼螢的懷裏。

    謝涼螢被她給壓個正著,把她護在懷裏,跌坐在地上,高聲叫著魏陽。

    魏陽忙出來,蹲下身就搭上柳澄芳的手腕。不過須臾,便道:“恪王妃這是有了身子,又血氣不足,所以才暈過去的。東家將她扶進去歇一歇就好了,並無大礙。”

    這麽快就又懷上了?謝涼螢邊想邊和柳澄芳的侍女一道把柳澄芳給扶起來。據她所知,柳澄芳才剛和柴晉吵完架呢,聽說柴晉都把柳澄芳給傷了。兩個人這麽快就和好了?柳澄芳就這麽輕易地原諒了柴晉?

    這可真不像是她的風格。

    二樓的夥計幫著她們,把小廂房裏的椅子都給挪開,取了條凳進來擺好,讓柳澄芳有個地方能躺著。柳澄芳躺下後,原本用來遮傷口的劉海因為頭偏向一邊而落下,顯出了她額上的傷來。

    謝涼螢看著那道極明顯的傷,心道柴晉可真夠狠的。這傷當時該有多深啊,現在都這般明顯,怕是日後柳澄芳會一直帶著這道傷進棺材吧。

    柳澄芳沒多久就醒了,聽說自己有了身子之後,心裏鬆了一口氣。來的時候還念著沒那麽快,不料這就有了。

    看來那個大夫的求子藥還真是管用。

    謝涼螢擔心地問:“表姐沒事兒吧?回去之後再讓府上的大夫給你好好瞧瞧。”

    柳澄芳笑得格外開心,“自然。方才將妹妹給嚇著了吧?”

    謝涼螢搖搖頭,“還沒恭喜表姐呢,恪王府又要喜添麟兒了。”

    柳澄芳略顯得色地摸著自己肚子,“是兒子還是女兒還說不準呢。”

    謝涼螢卻知道,這個孩子未必能生得下來。前世應該就是這個孩子,才讓自己背上謀害柳澄芳流產的名頭。

    將柳澄芳送走之後,謝涼螢獨坐在窗邊,看著樓下人來人往,心裏卻想著不知道這次柳澄芳還會不會找上自己。既然都已經主動提及要和她一道合夥做生意了,應當不會再這麽做了吧?畢竟自己名聲不好,也會連累鋪子的生意,到時候她投進去的錢,可不就血本無歸了嗎?

    魏陽記完賬,看著窗邊的謝涼螢,猜不透她心裏在想什麽。鋪子的生意越來越好,開米鋪所擔心的銀錢問題也有了著落,到底為什麽她還會露出這麽一副難過的表情呢。

    謝涼螢拍了拍自己的臉,從思緒中回過神來。反正這世她不會再落入同樣的圈套中。

    “魏先生,今兒我就先回去了,剩下的就勞煩先生。”

    魏陽堅持將謝涼螢送到門口,看著她上了馬車,才回轉。

    謝涼螢在回謝府的路上,覺得馬車裏悶的無聊,撩開了簾子,一衝眼就看到薛簡正無精打采地騎在馬上慢慢地走著。她忙叫車夫把車停下。

    “阿簡!”

    薛簡被謝涼螢的這一聲叫給打斷了思緒,他將心事重重的表情收了起來。一抬眼就看見撩著簾子衝自己揮手的謝涼螢,他控著馬過去,皺眉道:“快些把簾子放下來。”

    謝涼螢一撇嘴,並不理他,反而伸長了手去摸薛簡騎著的馬,“感覺都瘦了些,這幾天沒好好休息吧?”

    既然遇上了,薛簡沒道理就這麽輕易地把謝涼螢給放回家裏頭。他騎著馬跟在馬車邊上,慢慢地走在京城的街巷之中。

    “你這幾日幹什麽去了?”謝涼螢隔著簾子問。薛簡身上不僅僅有疲累,還有一種說不出的沉重感。

    薛簡張口欲言,但最後還是忍住了。

    馬車中的謝涼螢久久等不到薛簡的回話,不僅覺得是不是自己的問題太過頭了些。薛簡畢竟是奉了帝命去辦事,怎能輕易對她說出來。自己大約是在薛簡跟前太過放肆了吧,說什麽都百無禁忌的。

    正當謝涼螢自責不已的時候,薛簡的手從外頭伸了進來。謝涼螢狐疑地盯著薛簡伸進來的手,猶豫了片刻,還是接過了薛簡手裏的那疊紙。她一一翻著那些紙,紙上記著人名和銀錢的數目。

    起先謝涼螢並不知道為什麽薛簡要給自己看這個,直到她在上麵認出幾個自己鋪子的常客,這才反應過來。上麵寫著的人名都是京中貴婦的閨名。

    謝涼螢心思一轉,即刻有了猜測。但她顧忌著這是外頭,不好和薛簡直接問明,便道:“咱們去長公主府上如何?我都許久不曾去請過安了,也不知道楊小公子被畢元調|教得如何,正好去看看。”

    “就依你。”薛簡看了一眼馬夫,示意他跟著自己。

    和安聽說謝涼螢和薛簡過來,心裏自然是高興的。她正數落著楊星澤,聽到他們二人過來,便對幺子道:“你別一臉不服氣,等薛簡來了你問問他,你做的可對。”

    楊星澤“哼”了一聲,把頭撇到一邊去。

    和安見他這副樣子,火氣一下子就高了起來,擼著袖子就要打人,“你還不擺出這副表情來?!”

    “這是怎麽了?什麽事惹得長公主這般動怒,大老遠的就聽到了。”薛簡邊說邊走近,“見過長公主。”

    謝涼螢笑得幸災樂禍地掃了眼楊星澤,“長公主安好。”

    “好好好,好個什麽啊。”和安瞪了一眼楊星澤,“我遲早被這小兔崽子氣得少活幾年。”

    楊星澤嘟囔著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喲,你還不是故意的?這麽說,要是故意的豈非更加嚴重?”和安看著自己這個幺子,氣不打一處來,“你不是故意的就還得人家畢先生從馬上掉下來,大夫都說了,得在床上躺著歇幾個月!你要是故意的,是不是人家的命就沒了?!”

    和安奪過女官手裏的團扇,拚命地給自己打扇,“真真是氣死我了!”

    謝涼螢吃驚道:“畢先生從馬上掉下來了?可有大礙?”

    和安盯了一眼楊星澤,冷哼一聲,“倒是沒什麽大礙,命還在,就是腿給摔斷了。”

    謝涼螢:……

    這若是開玩笑,那也太過了吧。

    謝涼螢不讚成地看著楊星澤,有和安在,她是不方便說些什麽的。

    薛簡溫言對楊星澤問道:“究竟是怎麽回事?”

    楊星澤咬了下唇,低聲道:“我聽說畢先生在深山中有一身射箭本事,便是被猛獸侵擾,也能準確無誤地射中獵物。心裏極想見識一下,但府裏頭又沒有猛獸,於是就想著,在畢先生騎射的時候用小石子去驚一下馬。他騎的是府裏的馬,都是經過調|教的,輕易不會出什麽錯。不過一個小石子……”

    “是啊,不過一個小石子,然後畢先生就從驚了的馬上掉下來了。”和安狠狠地戳了幾下楊星澤的額頭,“你怎麽就這麽不長腦子呢?都多大的人了,不知道這種事能有個萬一嗎?”

    楊星澤喏喏道:“我真……不是有意的。”

    和安朝他翻了個白眼,把身子扭到一邊,拿背對著楊星澤,手裏的團扇搖得越發起勁了。

    薛簡拉著楊星澤,“走吧,去跟畢元道個不是。他雖不善言辭,但性格寬和,斷不會放在心上記恨於你的。”

    楊星澤扭著身子,“我、我去過了。”

    和安“霍”的一下轉過來,“就你幹的那事,就算再去多少次都是應該的!”

    楊星澤半推半就地跟著薛簡一道走了。

    謝涼螢走上前,在和安跟前的小杌子上坐下,“長公主別生氣啦,楊小公子也是小孩子心性。”

    和安不再搖團扇,歎道:“我看呐,他就是被我寵壞的。皇兄前些日子跟我提了,說要給阿澤封個郡王。幸而我當時就給退了,這要是真叫他給封了郡王,那還不得叫禦史們上折子上得瘋癲了?他能做郡王,本就是皇兄對我的恩澤。言官們本就喜歡盯著皇家的事說話,這不是平白給了他們一個把柄嗎?”

    和安無奈地道:“那起子人,最喜歡小題大做。到時候翻起舊賬來,誰能擋得住?皇兄又得下罪己詔了。”說著,又搖起了扇子,“一個個平日裏屍位素餐,就逮著些小事往大裏折騰。以為旁人不曉得他們心裏想什麽嗎?還不就是指著自己可以靠那些彈劾的折子流芳千古。我呸!”

    謝涼螢也不知道該安慰和安些什麽,畢竟說的都很在理,也都是事實。別說和安一個空有頭銜而無實權的長公主了,就是皇帝都沒法兒對那些言官真正做些什麽。恐怕當今朝上,能控住言官的,就隻有白相了吧。

    這個被天下學子所豔羨仰慕的相爺,卻是皇帝心中的一根刺,輕易拔不掉。他素日麵上對著皇帝倒是恭敬有加,可實際上呢,對皇帝進行多方掣肘。

    白相如今還體態康健著呢,離仙逝早得很。怕是皇帝還得再在他手裏吃幾年的癟。

    “不說這些糟心事了。”和安平了平氣,問道,“我聽說你打算再開個米鋪?可有打算好了在哪兒開?手裏銀錢還夠不夠?若是不夠,我這裏盡有的,你若要隻管開口。隻當是我入一股。”

    謝涼螢順著和安的話頭,道:“今日我表姐正來找我談這事兒呢。我倆已經說好一道開鋪子啦。”

    聽到柳澄芳的名字,和安嗤笑,“她總算是要開始打這個主意了呀。我就說呢,前些日子京裏頭就傳得沸沸揚揚,恪王府的臉麵都給丟盡了。”

    “這樣不是很好麽?”謝涼螢道,“老恪王妃恐怕也是樂見於此的。畢竟異姓王的佳名太盛,對己身可沒什麽好處。”

    “可不是。”和安起身,“去花園裏走走吧,我今兒被那小子給氣個夠嗆。要我說,老王妃倒是個聰明人,隻是人總逃不過一死。現在恪王府在她手裏還能撐得住,待她一去,可難說了。我可不覺得柴晉是個什麽能耐人。”

    謝涼螢攙著和安,笑道:“我倒不這麽看。恪王不管怎麽說,也是在邊疆立過極大軍功的人。”

    和安“嘖嘖”地搖頭,“打仗興許不錯,但要回京來處理好這些庶務,可比打仗難多了。”

    “哦?”謝涼螢挑眉,“我年紀小,倒不太懂長公主說的了。”

    和安道:“你以為老王妃為什麽要給柴晉特地挑個省心不鬧事的刺兒頭?還不是因為這樣的賢內助不會輕易鬧出什麽來。這年頭,你不做什麽都會有人給你找事,何況是不安分的。柴晉是在戰場上見過血的,年紀又輕,正是血氣方剛,想做一番大事的時候。但他壞就壞在想做大事。”

    “我雖是皇家人,卻也得為他們道一句不易。老祖宗曆經艱辛殺出血路才有的尊榮,到了後人手裏就成了個燙手的山芋。為君者要忌憚他們手裏的兵權,又要在意他們之間來往過甚,恐會不利江山安穩。所以削爵削權就樣樣都來了。聰明點的,早早地交出了兵權,就隻做個混吃等死的閑王。蠢一點的呢,早就去見閻王了。”和安長歎一口氣,“我父皇手裏不就死了三個異姓王了?”

    謝涼螢攙著和安,在花園裏慢慢地走著,“聖上素來慈厚寬和,斷不會開那等殺戒的。”

    “但也禁不住柴晉愛折騰啊。老王妃原本大約是想給他找個安分些的,到時候讓柴晉顧著夫妻情分,能聽些勸。誰曉得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來。”和安很是看不起搶了妹妹婚事的柳澄芳,“你不願意就不願意吧,另外再找個不就成了?偏偏挑了一家子的。柳澄芳這輩子都除不掉這個名頭了。”

    和安最後下了個定語,“這樣也好,兩個不安分在一窩,以後就是要抓人都指著一個地方,還省些事呢。”

    “就是可惜了老恪王妃的一片苦心。”

    兩人走著走著,就到了畢元的住處。和安對畢元可以算是不錯的了,住的地方都是極靠近風景好的地方。平時也是各種賞賜不斷。畢元也因此盡心盡力地指導楊星澤的武藝。

    和安見到了地方,豎起手指對謝涼螢“噓”了一聲,然後躡手躡腳地靠近畢元住的地方,顯然是想偷聽裏麵在說些什麽。

    謝涼螢心道,就說怎麽突然想起來要逛園子,原來就是打著要來偷聽的念頭。

    雖然這麽想著,但謝涼螢還是跟著和安一道輕手輕腳地去偷聽牆根。

    “畢先生,是我錯了。對不起。”

    這是楊星澤的聲音。

    畢元悶聲悶氣地回道:“小公子不必放在心上,習武哪裏沒有磕碰,這等小傷我並不在意。”

    和安皺起了眉頭,她知道這說的是畢元的心裏話,但是他這慣來悶悶的聲音,聽起來就好像在生氣一樣。她是真覺得畢元不錯,沒嘴的葫蘆,不會輕易將長公主府的事兒往外頭說,對楊星澤的教導也足夠的盡心盡力。雖然一開始不過是看在薛簡的麵上才收下的人,但後來倒是對畢元高看了幾分。

    謝涼螢拉了拉和安的袖子,朝她輕輕搖搖頭。

    和安點頭,知道她這是在安慰自己。鬆開了眉,和安接著聽裏頭接下來的話。

    楊星澤知道習武肯定會受傷,但那是在不經意的時候。可不像這次,是他自己闖的禍。原本夫子受傷,他後麵就有連著幾個月的自由日子,心裏該高興的,但現在無論如何都高興不起來。

    畢元知道自己最笨,安慰不了人。他想了想,又道:“小公子不是想看我的射箭本事麽?待我傷好之後,咱們去山裏頭。對小公子而言,有活動靶子,比在府裏頭的死靶子更能練出本事來。”

    楊星澤聽他這麽說,就知道言出必行的畢元真不生自己氣。他高興地應了,心下決定等會兒偷偷去趟太醫署,綁個太醫回來再給畢元看看傷。畢元身份低微,是以長公主給他叫的是府裏頭的大夫,並不專精骨傷。

    畢元見楊星澤一掃先前的陰霾臉色,點點頭。他轉向薛簡,“還請侯爺別把我受傷的事告訴我爹。”他有些扭捏地道,“我不想叫他擔心。”

    薛簡點頭,“我自然不會告訴他,但是可攔不住他來看你。得養上幾個月呢,老薛可不會幾個月都不來一趟。”

    畢元的眉頭緊緊地皺在了一起,他倒是沒想起這茬。老薛對他這個多年不見的兒子殷勤得可以,時時都會來長公主府給他帶些東西。雖然自己在府裏頭什麽都不缺,可那是老薛的拳拳父愛之心,他不忍拒絕。反而在內心深處,有些樂意老薛這樣做。

    薛簡見畢元為難,便道:“罷了,我另想些法子吧。你且安心養傷便是。”

    畢元朝薛簡一抱拳,“勞煩侯爺。”

    薛簡擺擺手,“你安心養傷吧,我和阿澤就不打攪你了。”

    和安聽到裏頭要出來的動靜,趕緊提著裙子“唰”地一下逃開。

    謝涼螢沒能來得及,就傻乎乎地站在原地,尷尬地看著出來的薛簡和楊星澤。

    楊星澤不可置信地指著謝涼螢,“你竟然偷聽?!”

    謝涼螢百口莫辯,她是跟著和安聽牆角的,但……楊星澤是沒說錯,她偷聽了。

    和安此時搖著扇子過來,“哎呀,我就說了,你甭擔心的。畢先生大人大量,怎麽會真的生這小兔崽子的氣。”她斜睨了一眼楊星澤,“有認真跟畢先生道歉了嗎?”

    楊星澤噘著嘴點頭,有些臉紅地看著謝涼螢,不好意思地道:“謝謝你為我擔心。”

    並、並不是啊!你別誤會!

    謝涼螢捂著臉,覺得自己真是鬧了個大烏龍。

    這都是什麽事兒啊。

    和安笑眯眯地看著謝涼螢。幹了壞事兒不用自己背鍋的感覺真是太棒了。

    薛簡自然猜到了偷聽這事肯定是和安先牽的頭,但並不說破。看著又羞又惱的謝涼螢,薛簡覺得自己心裏還是挺爽的。

    謝涼螢瞪著一臉美滋滋的薛簡,瘋狂地在心裏戳著那個臆想出來的薛簡小人。

    看自己吃癟那麽高興,真的好嘛!說好的對自己疼愛有加呢?騙子!這個大騙子!

    和安笑嘻嘻地道:“我就把這小子給拎走啦。雲陽侯和阿螢想借我的園子做什麽就隨意了,我保證沒人來打攪。”

    謝涼螢敢怒不敢言地看著和安嫋嫋離去的背影,最後還是拿薛簡來發泄心頭的怒氣。

    薛簡“嗷”了一聲,捂著被踩痛的腳,一臉哀怨地看著謝涼螢。

    謝涼螢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轉身而去。走了一段,回頭發現薛簡還在原地,不由羞怒道:“還不跟上來!”

    薛簡喜滋滋地放下並不很疼的腳,幾步跟了上去。